“做错了事当然要跪祠堂啦!”
村里出了艽蚕走失,连死十人的大事,村民们都在议论纷纷。相比起遥不可及的翼族叛将庞奕,他们更关心艽蚕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来。
“你说,蚕舍的禁制什么人才能解开?那禁制是村长设的,肯定很难,我觉得至少也要金丹,你说呢?”隔壁叶荃兴的婆娘,伸着头跟叶荃婵八卦。
叶荃婵绞着蚕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不知道啊,不过要真是村里人干的,跪祠堂肯定免不了!我记得荃德哥小的时候,不小心烧着了祠堂,那一顿被打得不轻,还跪了三天三夜祠堂,说是向祖师爷请罪。”
“哈——没想到咱们威仪的村长,还干过那样的事。”
“可不嘛~谁没年少过呢。”叶荃婵笑着回应,转眼看见风无碍蹲在旁边闷声不吱,便拍了拍她,“小风,别呆在这里,你去同村长说,上回吐的蚕丝都绞得差不多了,不会耽误千门教的交期,叫他放宽心。”
“嗯。”风无碍怏怏地站起来,蹒跚往外走。此刻她最害怕见的人便是叶荃德,但是她又很紧张蚕舍的事查到自己身上,不得不借机去探探口风。
叶荃德在蚕舍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检查门上已经被破坏的禁制。禁制的解法算不上高明,但原理却相当高超,那是一种更高阶的同源解法,它针对的不是单一的禁制,而是所有同类思路的禁制。手法看似简单,却凝结了所有禁制的智慧,破解之人,绝非普通乡野村夫。
“若是出自宗门之手,可就难办了。”叶荃德拧起眉头,心中升起难言的忧患。
“村长,什么难办?”风无碍悄悄来到叶荃德身边,倏忽开口。
叶荃德回过神来,低头见是风无碍,扬起一抹笑容:“不难办,不难办,小风怎地来这里?”
风无碍便将叶荃婵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完后,她又借机打探一番:“村长,她们说是村里的人私自开的门,开门的那个要跪祠堂的。”
叶荃德摇摇头:“非也,咱们村民心淳朴,皆是良善之辈,绝对干不出那等损人不利己之事。”
风无碍暗中汗颜,又继而问道:“如果真是村里的人做的呢?她不但放走了艽蚕,还……还连累寻蚕的人横死,这种人该怎么处置?”
叶荃德又摇摇头:“两事虽有关联,但并非必然,不可因先后之事而欲加之罪。失蚕之事,看似人为,却离不开天道轮转;寻蚕之人,看似无常,却逃不开命数主宰。命数要绝之人,即便昨日不上七星岭,也会因其它事而毙命。”
风无碍眼里一阵动容:“庞奕杀死那么多人,我们就这样算了吗?”她突然有些期待,想听听叶荃德的打算。
叶荃德头一次蹲下身来,与风无碍平视:“庞奕乃翼族叛将,即便他战力再强,敢与整个翼族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注定是身死败亡的结局。咱们献羊村人修为不显,战力不足,若是逞一时之孤勇,除了赔上更多人的性命,于事无益,于村无益,于横死之人亦无益。”
“难道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的报应么?”风无碍不甘地喊出来。
“天道惶惶,命数冥冥,人生渺渺,岂可与之相抗。”叶荃德的眼中难得地浮现无力感。其实他也有许多不解之惑,为何数百年来,除了独善道人,历代修持善道的人修为都不高?是道心还不够坚定?抑或修行还不够勤勉?甚至是传承的时候哪里出了什么问题?答案无从去寻,但他却要以微末之力担起千钧重任,竭力在各村的利益冲突中、寿比族与翼族的动荡中,保全一村人的性命。
风无碍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懂得叶荃德的无能为力,也明白他的取舍,但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憋闷堵在心头,这种感觉在她被面具人虐杀时也曾有体会,那是比死还要难受一百倍的不甘!
是夜,天星如萤,天地清晖。
风无碍等叶荃婵睡下,才偷偷地溜了出来。一路上除了虫豸低唱,别无他声,全村都沉浸在悲伤中,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幡。风无碍顺着白幡的指引,悄悄摸进了祠堂。
根据献羊村的传统,去世的村民死后须在祠堂停灵三天,方可下土厚葬。据说在这三天里,祖师爷独善道人会来带领他们的亡魂,越过无妄海,抵达欢喜国。
风无碍穿过开阔的天井,进了停灵的正厅。正厅的门夜里是关着的,内里伸手几乎看不清五指,唯一的光线,是来自巨幅“善”字背后,一方风窗外投进来的微弱星光。
借着微弱星光,可以依稀辨认巨幅“善”字下边,一字排开的十副棺材的轮廓。周围异常安静,风无碍甚至听得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偶有罡风吹动善字带来拉锯般的异响,像锋利的指爪从地下伸出的动静。但她并不害怕,她反而奢望真的有亡灵,那样她就可以向每一个人当面道歉了。
黑暗中,风无碍双膝跪地。
“对不起,荃海叔,山里的龙胆花开了,我帮你去采,把开得最好、最大朵的都给你。”
“对不起,荃杏姨,千门教的交期肯定能赶上,你便安心歇着吧。”
“对不起,荃智叔,以后叶阿嬷的雉鸡我替你去打。”
……
风无碍不需要任何光亮,也能清晰地知道十口棺材摆放的次序,不需要辨认棺上刻着的名字,她也能准确说出横死的十人名称。因为,早在十三年前——她第一世时,这些人就以同样的遭遇死过一次了。那时候也是为盘龙尊者建功德庙,这十人作为村里的代表,跋山涉水去到飞来峰,却在抵达后的第十天,死在了翼族叛将庞奕的手里,连死因都一样!被当成了细作。
自风无碍再世为人以来,虽然她仍搞不清状况,但这并不妨碍她寻找冥冥中的意义。她原本以为重来一次的意义,就是改变那些不幸的、阻止那些残忍的事情发生。但是重复的死讯令她开始怀疑意义本身,虽然过程被她改变了,改成了寻艽蚕,但同样因盘龙尊者的功德庙开始,同样被庞奕杀害为终,甚至死亡时间还提前了九天,这不能不理解为是一种命定的残酷。
如果命定是匆忙地走完,二十三年短暂又脆弱的人生,那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与这献羊村的所有人,不过是再惨死一次罢了!
风无碍无声地望着“善”字后面的窗格,那里有天星闪烁,是一个勺子状的星群,在无云的苍穹清晰可辨,其中勺柄处有一颗星极为亮眼,迸射出璀璨的光芒。
忽然,风窗外的寂静被叶观林的声音打破:“怎么你们也来了?”
“没有神戏的秋星祭,跟没过似的。”接着响起叶观星略显苦闷的声音。
原来竟到了秋星祭,风无碍如梦初醒。
每年的八月十七是秋星祭,这夜的天星是全年中最明亮,数量最多的时节,因此六疆都有夜间观星的习俗。往年献羊村的秋星祭,夜风舒送,木犀飘香,阖村聚于祠堂的天井内,一起观看戏班子表演的“玄雍神君纪”,一起遥看夜空指点星河。若碰上云气清明,还能瞧得见天外秘境。
但是今年不幸撞上了丧事,谁也没心思搞秋星祭,村里便取消了神戏。可少年们却不死心,他们等待了一年,就为了在这天看到崇拜的“玄雍神君”,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仍在这夜来到祠堂。
“那你们来这里也无用,村里有白事,不能请神戏。”叶观林喟叹道。
“唉~”风无碍听见好几个少年的叹气声。
“但是,我听说隔壁连理村请了大戏班子。”叶观林故作神秘地说,“有五十人那么多!而且个个都有修为,玄雍神君大义灭亲那段,你们知道吧?他们真打!”
“哇啊!”风无碍听见艳羡的惊叹声。
“要不,咱们悄悄去看吧?连理村又不远,我知道路,也就一个时辰……如果咱们走得快,没准还能赶上玄雍神君大义灭亲!”叶观星试探道。
于是,少年们怀着对神的景仰,意气风发地向连理村启程。但是他们却以年龄太小,走得慢为由,坚持撇下年仅九岁的叶观夏,留她在原地哭泣。
“小女娃,你为何在哭泣?”过了一阵子,风无碍听见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蛊惑。
“大哥哥,大哥哥他们去看神戏不带我。”叶观夏带着哭腔回答。
“神戏有何好看的,那都是假的,你想见真的吗?”那声音蛊惑的意味又多了一分。风无碍想不出,村里几时有过这样的人。
叶观夏天真单纯,本能回答:“想。”
男子低声轻笑:“你可知玄雍化神前,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使的是什么招式?用的是什么法器?”
“知道!”叶观夏已经不哭了,“玄雍神君是朔阳派剑宗的弟子,他使的是自创的雷霆剑法,用的是雷霆重剑!”
“真棒!你答对了,为了奖励你,大哥哥送你到朔阳派去,修炼玄雍神君的剑法,可好?等你学会了,就可以回来耍给抛下你的人看,那可比神戏威风多了。”
听到这里,风无碍暗叫不好,她正要出声阻止,却被人冷不丁地隔空封住了声道,定住了身。
“好。”叶观夏懵懂回答。
男子笑得很得意:“那我们就以锦盒为约,你带这锦盒到春江花月楼,找一位叫陶知事的人,将锦盒交给她,她就会帮你进朔阳派。记住,这是我俩的秘密,若是被别人知道,这个约定就不作数。你听懂了吗?”
“嗯!观夏懂的。”
你懂个屁!风无碍急得冒出冷汗。
“观夏,真是好名字。”男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风窗前经过时,侧头戴上面具。
风无碍借着星光望去,那是一张相当精美绝伦的脸,挂着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匆匆一瞥后,他抬手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额心处的三朵云纹火焰,在夜色下格外触目惊心。
逃不掉的,总有一个人要去朔阳派[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天道副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