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州府门外大街的转角处,一皂一白衣着的两名男子在相谈。
穿皂衣的是州吏韦涯,他刚将风无碍、叶荃华、叶观林、叶观夏,以及那名被殴的少年,关进州府大牢,便被人匆匆叫了出来。
叫他出来的正是眼前的白衣男子,他身材颀长得不似齐人,面容艳丽无双,即使是这般在偏僻处站着,便招来路人频频注目。
“怎么样?那几人安置了么?”白衣男子率先开口。
“安置了,艽疆来的那几人,都关在一间牢房内,除了晨时李泰扣押的那个,另关在飞行器库那边。我看他们伤得挺重的,你与他们什么关系,需不需要安排狱医看一看?”
“无妨,没死便成,让他们受点教训就好了。”白衣男子满意点头,转念一想,又问起了叶观夏与风无碍的情况,“那两个小女娃呢?”
“娇滴滴爱哭的那个,眼睛受了一拳,估摸现下还在牢里哭着呢,另一个乖顺阴郁的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声不吭。”韦涯回忆道。
白衣男子笑出了声来,声音清越动听:“很好,多谢师兄帮忙,下回再见一定请师兄饮酒。”笑完,白衣男子便要告辞了。
“怎么才见面就走了?”韦涯有些不满。
“师门有令,不得不回。”白衣男子走出五步外,远远抛来一句。
韦涯踌躇片刻,忽而大声叫住白衣男子:“遇安,你姐姐……还好吗?”
夏遇安人已走出老远,闻言意味不明地回了他一眼,突然飞身跳上路旁的房顶,三两下消失在夕阳里。
日轮西沉,霞光纷呈,一天又即将过去了。在州府的某间大牢内,正上演着苦情大戏。
叶观夏顶着被打黑的眼窝哭到累了,才想起要给一起送进来的少年,上个药什么的,等她拿着她的小药罐给少年上药时,见他满身是伤,又忍不住掉下同情的泪珠。
至于叶荃华、叶观林、风无碍三人,则缩在一角隐忍不发。
终于,遍体鳞伤的少年也受不住了,他用尽所有力气咬牙道:“别哭了,我还能活。”
“可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呜呜呜……” 叶观夏看见他后背长长的刀疤,又小声抽泣起来。
“没事的,你安静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了。”
入夜,牢里的黑暗来得比外界快,折腾了一天的几人,也顾不上湿冷的地面,霉潮的气味,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少年的伤神奇地好了大半,不但能坐起来说话,还能站起来走两步。风无碍几人大为震惊,皆问叶观夏她的药哪里来的,但定睛一看,叶观夏自己被打黑的眼窝,在朦胧的光线中依然清晰可辨。
“是我打小吃丹药吃出来的体格。”少年淡淡道。
“什么丹药这么厉害?”叶观林尤为感兴趣,“在哪里买的?”
“已经买不到了。”少年神情悲苦,“以后,永远,都没有了。”
“你看你,都吃了那么多,有什么好哭的,我还一颗没吃上,是不是该痛哭流涕?”叶观林打趣道。
少年神情由悲转凄:“因为这丹是我爹娘炼制的。我的外公是无极宫的丹修,他曾在某个秘境中得到一方鼎,后来他用这方鼎,炼制出许多灵丹妙药,其中有一种名叫‘天还丹’,服之可开灵脉、稳固内丹、重塑根基,因用材精贵,一年才能出一鼎,自我出生后,每鼎第一丹都喂给了我。”
“哇靠~”叶观林找不到词语,来表达对少年的艳羡之情。
“后来外公过世后,这方鼎和丹药的方子,就传给了我爹娘,我们一家三口以炼丹为生,在桐州也算生活富足。只是好景不长,被两仪派的连云子盯上,他觊觎我家的鼎,设局灭我满门,辱杀了我爹娘,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为了躲避连云子的耳目,我一路南下,走到了这里。”
少年说到连云子时,眼中的恨意深切,风无碍从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只是少年想不到,他口中的精贵神丹,她上一世也领教过。那是在她下山回村的路上,被一伙人控制起来,用阴邪之法挖去了内丹,彼时听见有人说“配合梁家的天还丹服下,魏二小姐的金丹就结成了。”
真是报应,这种专门炼制夺人修为丹药的鼎,居然也有被人夺去的一日。
“那昨天的乞丐,又是怎么回事呢?”风无碍倏忽问道。
少年沉默地摇头,良久才含恨开口:“我也不知怎么就招惹上他们了,只知他们头儿叫昆爷,是跶州的地头蛇,他令下面的人每日见我一次,便打我一次。每次都只留一口气,等我二日伤好些了,又再打,再留一口气,如此循环往复,真叫人生不如死!”
“那你为何不报官呢?”叶荃华奇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早就该报官了。
少年凄凉一笑:“那姓昆的修为高,州吏拿他没办法,而他那些闹事的爪牙,皆是他从各地拐、骗、绑来的,即便被州吏捉拿了,甚至杀了,于他也无关痛痒。”
“啧!真是可恶!”叶观林如感同身受,恨得牙痒痒。
“那你为何不离开这个鬼地方呢?”风无碍又追问。
少年悲苦道:“那连云子耳目众多,我又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要不你跟咱们一起去朔阳派,参加入门应试吧?若你能成为朔阳派的门徒,以朔阳派的声望,那连云子再厉害,也不敢拿你怎样。”叶观林在旁边热心出主意。
少年瞬间热泪盈眶,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跟你们去朔阳派吗?”
“当然,反正我都要带他们三人去朔阳派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一起走,一路上也好多个照应。”叶荃华爽朗开口。
“多谢!多谢诸位的侠义之邀,梁某若能拜入朔阳派,定有重谢!”少年站起身来,向叶荃华四人郑重行礼。然后又问,“还未请教四位侠士之名,鄙人姓梁,名树鹏。”
“叶荃华。”
“叶观林。”
“叶观夏。”
“风无碍。”
两日后,有州吏过来打开牢门,将五人放了出去。放行时,还好意叮嘱他们:“莫要在城中逗留,尽快离去。”
是以,五人决定撇下仍在州府里扣押的叶荃凯,舍弃飞行器,改走水路,直接搭船从跶州顺着薄江一路西行,抵达淏州后,再渡江到崌州。全程若以普通行船速度计算,则比应试日期晚了十天;但若是搭乘三品以上的水行器,便可日行六千里,速度与朔阳派的纸鸟相当,哪怕减去在跶州耽误的三日,时间也仍有宽裕。
江波淼淼,两岸徐徐。风无碍他们已然登上了,一艘名为“出云舟”的水行器,这艘水行器虽然名为舟,但容纳的人却不少,狭长的船舱内,足有五十间房,在船的上层,还有一间酒肆与乐坊,方便船上的乘客饮酒作乐。酒肆外,便是宽阔无遮挡的甲板瞭望台,风无碍几人此刻就站在台上观望。
迅疾的江风夹杂着水气扑面吹来,一扫几人心中连日的阴霾,就连登船时,被索要文书刁难,这件小插曲也抛诸脑后了。
“瞧,那是霸王蟹,身有六钳,喜食鱼虾,膏腴味美……助邪伤正,伤疾忌口。”上了船后,梁树鹏的话都变多了。他梳洗了一番,又换上了叶观林赠送的寿比人衣着,看起来骄矜贵气。阳光下,一双清亮的眼睛灼灼生辉,与叶观林、叶观夏讲起两岸风物言辞文雅,俨然打小锦衣玉食,培养出来的豪门公子哥。
“梁公子好学识啊,也过来给昆某讲讲罢~”
一道调侃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梁树鹏浑身一紧,心也随之往下沉。
风无碍几人回头,见是一位身材臃肿、面如圆盘的年轻男子,他那双被横肉眯起的眼睛,没看其他人,只毒蛇般地咬住梁树鹏不放。虽然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重,但他的动作却很轻,也不知他何时出现在这里,直到他出声,几人才发现。
见梁树鹏的反应,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来者必定是梁树鹏口中所说的,跶州地头蛇——昆仕诚。
叶观林年少气盛,一马当先挡在了梁树鹏身前:“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这可是船上,许多人看着!”
昆仕诚闲适地前后瞄几眼,瞭望台上的乘客,迅速躲进了洒肆与乐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那日在街上岂不是更多人,那又怎样,在跶州谁不知道我昆爷的名号?”昆仕诚凉凉一笑,臃肿的身子向梁树鹏走去。
“梁公子,你到跶州昆某好吃好喝地收留,还替你遮掩行踪,逃过连云子的追捕,现下安全了,就要不告而别,真叫昆某伤心啊!”
“你胡说!我从不曾求过你收留!”梁树鹏厉声指控,“你的收留,便是每日派人毒打我一顿么?!”
昆仕诚也不否认,他圆圆的脸堆起横笑:“谁叫梁公子不配合呢,你若乖乖地将洪元鼎,与天还丹的方子交出来,我保准将你列为上宾,日日锦衣华食,夜夜笙歌也不在话下。”
梁树鹏眼睛都红了:“我早告诉过你,鼎与方子都被连云子夺去了,有本事你找他去!”
“即便在梁公子身上,他的东西,他不愿交出,你也不该强取豪夺。”叶荃华突然发声,他十尺高的身躯挡在昆仕诚面前,一下子将他的视野堵得死死的。
风无碍悄悄地拉了下叶荃华的衣摆,小声道:“荃华叔,这是梁公子的家事,咱们还是交给他自己……”话没说完,就被叶荃华拍开了手,阻止她说下去。
“哼!晚了,”昆仕诚冷笑一声,“自打你们帮他出头那刻起,我便决心叫跶州的人看看,敢管我闲事的人,坟头草有多高!”昆仕诚说完,手中出现了一只纯金打造的唢呐。
“莫怕,我观他步伐虚浮,并非擅战之人。”叶荃华回头安抚身后的几人,但风无碍却面有惨色。
难怪连州吏都不敢招惹昆仕诚,原来他是音修,且修的还是唢呐,若是他无事夜里吹上一曲,保准一城的人都睡不了安稳觉。
但叶荃华不了解这其间门道,他只当昆仕诚是某种法修,拳脚方面绝不算高明,大不了跳进江里,引开他便是了,他心中如此打算着。
“昆爷,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大山里来的,没见过世面,求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们。”风无碍突然向昆仕诚跪了下来。
“小风你这是作甚?!”叶荃华与叶观林,对风无碍怒目而视。
风无碍不理会他们,朝昆仕诚跪行而去,还磕起了头。
“滚到一边去。”昆仕诚正好一肚子气没处撒,一脚将风无碍踢得老远。
风无碍吐出一口血,又马上爬起来,蹒跚走进洒肆和乐坊,恳求其他乘客出手相救:“各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婶,你们都是有修为的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们……我们什么也不懂,我们只是想去朔阳派参加入门应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没做过坏事,求求你救救我们。”风无碍一个一个去拉,一个一个去恳求,但都被一次又一次地冷漠与无视。
另一边,昆仕诚已吹响了他的唢呐,开始是单调的“滴——”,乐音所到之处,亦是他的攻击所在之处,他也不想与一船的人为敌,所以只将攻击范围,锁定在了酒肆与乐坊的对面,即瞭望台这边。
从唢呐中出来的声音如无形的波浪,一层层地向叶荃华推去,他的肉眼看不见任何攻击,只感到四肢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发麻。
接着昆仕诚吹出第二个音符:“呜——”,乐音如无形的刀风,一片片向叶荃华削去,削掉了他的发丝,划破了他的衣衫。
叶荃华看着自己瞬间裂开的筒衣,隐约明白了昆仕诚的攻击是什么,他连忙调整气息,调用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以此来对抗乐音无形的攻击。
“快躲到小风那边去。”同时,叶荃华对身后护着的叶观林、梁树鹏、叶观夏三人说道。
马上昆仕诚吹出了第三个音符:“棱——”,乐音如剑,前赴后继攻向叶荃华的四肢,与他身上游走的灵力碰撞,发出剑击般的利响。
由于善字诀的功法比寻常功法慢了四十八倍,每一息之间,乐音就在叶荃华身上留下四十八道口子。
昆仕诚将唢呐的乐音连起来,吹奏成了一首曲子,在曲子中,乐音有高有低,有长有短;对叶荃华的攻击也有快有慢,有重有轻,各种兵器排山倒海般,天罗密布地包围着叶荃华。
很快,叶荃华手脚的经脉就被划破了,两耳被割掉了,眼睛也被刺瞎了,由于失血过多,渐渐地,他的双脚支撑不起壮硕的身躯,轰然倒下,但昆仕诚的曲子还没有结束。
“荃华叔——”躲在酒肆那边的叶观林与叶观夏,哭喊着要冲过去。
“别过来!”倒下的叶荃华喝止他们,立刻又挣扎地跪起,他睁着带血的眼眶,估摸着昆仕诚的方向,恳求道“昆爷,一切都是我主意,他们三个还是孩子,求你放过他们。”
昆仕诚无动于衷,流畅的乐音继续从唢呐里飘出,如微风弥散在平静的江面,十息后,突然冲出万千颗水珠,这些水珠越飞越高,越聚越拢,每一颗都朝向叶荃华的四肢百骸,凝望着,等待着,直到昆仕诚最后一个乐音响起,它们刷地一起冲向叶荃华,如利箭般穿透了他的身体。
“荃华叔!呜呜呜……”叶观林与叶观夏被梁树鹏拦着,痛哭不已。
风无碍则在万千水珠冲向叶荃华时,别过了头,她知道叶荃华是必死无疑了,她现在更重要的,是恳求这些人救自己的命。她继续求着这些犹如雕像的观客,拉他们的衣袖,最后无计可施,躲进了乐坊的茶桌之下。
昆仕诚吹完一曲,鼓鼓的脸上写着意犹未尽,他绿豆般的小眼睛,向酒肆与乐坊看了看,开口发话:“现在轮到你们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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