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十五年。
绫罗绸缎,珍奇宝物。
一位位宫人手捧奖赏,个个低眉顺眼,毕恭毕敬,游鱼一般,列成整队,入了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苏氏之女温良贤淑,雍美端丽。自入宫来,深得朕心。今恩宠加封,册尔为昭仪,赐瑞兽祥云印一方,浮光锦五匹,重莲绫五匹,海棠明珠白玉簪一对……”
“谢主隆恩。”
苏月叩首三次,接过圣旨。
等送走了内侍,苏月横卧到雕画红木屏风后软榻上,双腿依叠,伸手揉了揉自己微红的膝盖。
觅柳在旁,低头清点核对着奖赏名目,见苏月不适,连忙放下手中册子,为她捶腿按摩。
“昭仪娘娘,可好一些?”
入宫两半载,她已经熟练地使用迷梦药把当今皇帝李梁送进美人幻乡,但还是没习惯于这动不动就跪的破规矩。
“嗯。”
“娘娘真厉害,一年来恩宠不断,今个直接成了昭仪娘娘呢。”
苏月听着这小丫头的恭维,笑了。
这可不止。
按照那子虚乌有的剧情,她是要成为皇贵妃,太后,甚至企图触摸天下之主门槛的女人。
莺飞草长,黄绿接替。
又是一年春。
深宫园圃,花团锦簇。
觅柳手持线绳,逆着煦风,快步起来,多次尝试后,终是将小纸鸢放飞于——宫墙内那小小的方块天空之中。
苏月身着牡丹戏蝶玫红石榴蹙金襦裙,发间掐丝钗,浑身光彩照人,艳魅无比,接过纸鸢。
她笑靥如花,心舒体畅,一边牵着线乱走,一边发散想着。
风筝,本是逆流而行,后又凭借风力,翱翔云霄。
就像她一样。
“昭仪娘娘慢点……”
觅柳在身后紧跟,步伐急得差点踩到她自己的裙摆,小声求着。
“觅柳,你看!”
苏月越发开怀,纸鸢也越飞越高,几乎要越出这方天地。
纸鸢挂在了枝桠间。
一脏蓬蓬的小孩从树干后转出,脸颊微内凹,瘦骨伶仃,破履烂衫,黑眸亮得惊人。
宫里哪来的小孩?
苏月眼神微凝,在心里敲了敲系统。
虚拟团子假装春眠,一动不动。
系统静悄悄,必定在作坏。
小少男结结巴巴。
“我……我帮……你们捡。”
苏月凑近,仔细端详他的面孔,试图看出点李梁的痕迹,但碍于灰尘与泥泞无果,嘴上回答着。
“你不怕摔了?”
一米出头的小孩声音颤抖,但眼神完全不退缩,倔强地和苏月对视。
“我……我不怕。”
苏月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
即使对方是个小少男,但也必有所求。
“那你要什么?”
少男伸出手,刚才攥紧的掌心里藏有圆滚滚珠粒粒的紫墨桑甚,这时候也不磕巴了,流畅地说。
“我要清水,洗桑葚吃。”
苏月一锤定音。
“成交。”
接下来,她继续盘问。
“你叫什么?”
小少男不说话了,似乎难以启齿。
“……”
苏月想了想,最后还是怕脏,执起树枝一头,用尖端戳了戳他。
“怎么不说话?”
“我是李珩。”
哦,剧情里的小攻啊。
就这个小屁孩?
苏月第一反应是这个,随后对他笑了笑。
即刻,便恍惚住了面前的小孩。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隐隐约约意识到一股质量极大的引力,几乎要吞没他,侵蚀他,撕裂他,碾碎他。
危险的人。
要远离她。
李珩心里闪过一丝恐惧,又因少女的注意而难以抑制欣喜。
等李珩爬上树,捡回风筝,又顺便兜了一衣袋的桑葚后,苏月笑着吩咐。
“觅柳,去盛些清水。”
觅柳在外人面前,总是端庄稳重,可靠极了,垂首回答。
“是,昭仪娘娘。”
不等她走远,苏月又问。
“你多大了?”
李珩乖乖说着。
“九岁。”
九岁的小孩子,又瘦又黑的,像个从泥里爬出来的小猴子,完全看不出以后会成为心狠手辣的俊秀少男帝王。
苏月这样想,但也不肯轻视他。
“可曾读过什么书?”
小少男头摇得飞速,拨浪鼓似的。
见状,苏月赶忙向后方迈一步,拉开距离,生怕他身上有虱子。
也是。
李珩幼年丧母,宫中无人依靠,又因母族低微,不受圣宠,任人欺辱。
而这时,李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恐惧又渴望面前的女人。
当她退后一步时,自己竟忍不住想向她靠近。
“真没意思。”
苏月坐到亭中,一手撑脸,无聊地数起花瓣的多少。
小少男拧着磨损的衣角,又看了看对面少女华丽的裙裾,低垂脑袋,沉默不语,站立不动。
不一会儿,觅柳端着清水来到此处,将琉璃盆和琉璃壶轻放在圆桌上。
苏月懒洋洋地说。
“桑甚给觅柳,你先擦擦手。”
语毕,女人将自己随身的海棠绣样手帕投入清水,浸满后捞出,伸肘递给小少男。
李珩抬眼,墨沉郁结,浮溢瞳孔。
他指尖颤抖着接过。
明明手帕薄如蝉翼,满载水也轻得不可思议。
但,他几乎被手上的质量压到眩晕。
香味像红色薄纱瘴气一般袭来,混着金粉。
是少女衣裙的颜色。
他眼前发黑。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出了价格。
这方手帕,也不例外。
他的脏污。
她的洁净。
这些让他有些痛苦难安。
李珩擦干净手后,将帕子藏进一侧掌心。
苏月没看他,满眼是,在洗桑葚的觅柳。
被琉璃壶中倾出流水冲洗的桑葚,像一颗颗黑珍珠,聚集成不规则的团,似一滴滴墨水。
少男接过洗完的桑葚,忙不迭地塞入唇间,大口咀嚼起来,嘴角溢出紫色汁液。
苏月笑他也劝他,“你可别噎着了!”
李珩不管不顾,一溜烟儿地消失在树下。
月光流淌。
春寒料峭。
夜色缥缈。
皇帝临宫,踏入门槛。
终而,明黄色龙纹衣角靴筒出现在少女视野中,久久停留,又不言不语。
宫殿里气氛凝结。
苏月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愤骂,李梁这老不像样的又再抽什么风。
“朕听闻,你今日去放纸鸢了?”
头顶声音,虽是疑问,但语气不容置疑。
“是。”
苏月似乎摸到点他的心思,但又不太明白,先谨慎回答。
李梁轻笑一声,旋而问。
“可遇到什么趣事吗?”
少女表面乖顺柔弱,软声回答,似乎怜悯极了。
“遇一男童,瘦小可怜。”
李梁叹了口气,语气淡淡,“起来吧。”
苏月眼含珠泪,缓缓站起,说道,“陛下……”
老皇帝虚扶住少女的纤细藕臂,语气温和地命令。
“你年纪轻,更需静心,近日暂不要出殿。”
盛宠之下,不过是华美衣裳底遮蔽的**。
宠你,便捧你到手心。
厌你,便踩你到淤泥。
被宠爱,也就意味着,可以被肆意处置。
低微如尘,轻轻一吹就散了。
日日夜夜,恩爱似平常民间伉俪,现在却被少女撞破柔情假面。
李梁不由恼羞成愤,问责于她。
可她,做错了什么呢?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
不过是无助笼中鸟。
冷落半月后,又是夜夜传召。
喂点蜜糖,灌些砒霜,也不怕将鸟逼得冲出笼。
苏月嘲讽地想,挽袖研墨。
李梁似愧疚般,自禁足一事后,越发宠爱她,甚至,在文渊堂处理政务,批改奏折时,也让苏月作陪。
“月儿,灵川涝灾一事,你有何见解?”
老皇帝扔下毛笔,揉了揉额角,紧皱着眉,向后靠着金丝楠木椅垫,郑重询问她。
“安置灾民,修建水利,管制疫疠。”
苏月放下墨锭,走过来,为李梁捏肩,柔声细语。
“甚可,粮若不够呢?”
李梁赞许,但又抛出一个新假设。
“开常平仓。”
少女心里无奈,嘴上恭敬。
“可若,送不到百姓手里呢?”
他眼神一凌,开始试探少女的深浅。
“贪污之事,需互相监督。”
苏月点到为止,时刻谨记藏拙,扮演成一位合格又不越界的贤内助。
“好月儿,朕的好月儿。”
李梁大笑,抚掌称赞。
少女也配合着轻笑,虚情假意又装得真切。
不得不说,文渊堂为她打开了外面世界的信息渠道,天灾**,朝中局势,这些苏月都暗记于心。
这是系统提供的简陋又不靠谱的剧情比不了的。
李梁笑着笑着,脸色突然庄肃起来,问,“好月儿,你可厌这世家?”
“……”
苏月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能装傻充愣,水眸轻眨。
“朕换而言之,月儿,你想做朕的皇贵妃吗?”
见少女茫然,李梁也不生气,继续说。
“月儿不敢!”
少女当即跪下。
她知道,拉扯开始了。
无论敢不敢,这个时候都要说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果不其然,皇帝顺着她留下的钩子问了过来。
前皇后早已被废,当今后宫之主位置空缺多年。
而皇贵妃,目前是最接近后宫权力的人。
“……月儿自然愿意和陛下比翼双飞,同枝共栖。”
苏月说得毫无野心,似乎只愿得皇上垂怜,无辜抬眼望着他。
“真是朕的好月儿!”
李梁搀起少女。
可惜,隔日朝堂之上,众臣对苏月均是不满,纷纷阻扰李梁这一决定。
修了一下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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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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