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川市。
一下飞机，记忆中的闷热与潮湿扑面而来。空气粘稠而沉重，混着雨季特有的淡淡霉味和灌木植物的青涩芳香。
黄昏的国际机场，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倾泻下来，打在身上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手机振动了几下，夏竹拖着行李箱，接通电话。
“已经搬进去了。”对面的人补充道，“住了有两周多，作息还算规律，没带人回来过。”
“知道了。”
夏竹穿过海关，人和商铺渐渐多起来。
冷气混着咖啡和轮胎橡胶的气味在鼻尖缠绕，不难闻，却也不新鲜。
“你的东西已经搬进去了。”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谢谢。”
她冷淡地按掉了电话，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就近拦下一辆出租，报出一串地址。
九十年代的旧楼房，红漆的外墙早就斑驳泛灰，白色瓷砖脱落的地方露出水泥层，有些部分被风雨浸出了一道道黄褐色的水痕，阳台栏杆已经锈蚀。
随便抬头一扫，满眼都是晾着的衣服、挂着的塑料袋和破花盆。
空调外机参差不齐地贴在外墙上，有些半新不旧，有些老得冒灰，看起来随时都有高空坠物的风险。
这片旧社区杂乱而破败，位置却优越得吓人。
最近的地铁站不过五分钟脚程，拐个弯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路，楼下便利店和菜市场一应俱全，因此成为许多上班族趋之若鹜的栖息地。
这儿的房源一向又贵又抢手，贺还明没想到自己能如此顺利地搬进来。
他在附近开了间酒吧，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这套房子的出租信息，价格挂得比郊区的筒子楼还低，当即毫不犹豫地联系了房东。
一聊才知道，房东居然是澜川市2013年的高考状元许淼——他的中学校友。
许淼自述因急需用钱迫不得已低价出租。因为两人是校友的关系，他表现得很好说话。
贺还明去看了眼房子，哪哪儿都好，唯独一点，是合租。
许淼说他的未来室友是个海归，过几个星期才回澜川。
海归也租房？
看来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贺还明觉得有些奇怪，也懒得去管，跟许淼确认过对方性别为男后，痛快地签了合同，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晚出早归，就这怎么平静地过了两个多星期。
今天早上，突然有人按响门铃。
贺还明从床上爬起来，开门一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模样儒雅，身材颀长，穿一身藏蓝色的长款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带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与周遭杂乱的楼道格格不入。
“你好，沈砚。”
“贺还明。”
男人朝他伸出手，贺还明礼貌地回握了一下，赶紧让到一边，看着他指挥搬家工人将行李家具挨件搬进屋子。
浅木色的梳妆台搬进来，贺还明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沈砚见状含笑道：“给我女朋友准备的，她周末有时候会过来。贺先生不介意吧？”
“可以理解。”贺还明收回目光，“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
他懒洋洋地转身进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酒吧晚上七点开始营业，闹钟响了两遍，贺还明冲到洗手间往脸上狠狠浇了两把凉水，终于找回几分实感。
窗外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倾盆大雨与梦中的场景一致重叠，锁骨上的旧伤又开始泛起异样的感受，像牙齿轻轻的啃咬，又痛又痒。
贺还明拎着串钥匙出门，黑T恤和工装长裤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头发没怎么打理，整个人散发出慵懒的气质，即便如此，那张精致漂亮得过分的脸还是轻易吸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他在酒吧待到凌晨。
雨还在下，锁骨上那道浅浅的疤也不消停，疼得厉害，搅得脑子里一波一波，全是这几天晚上做的噩梦。
沈砚自从第一天搬完东西，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出现。
今晚家里估计又只有他一个。
闷得难受，贺还明索性放纵自己，咬碎了冰块，连灌几口烈酒，最后被服务生搀扶着上了出租。
从车上下来，摇摇晃晃地上楼，昏黄的照明灯亮着，一股股咸香而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泡面调料包特有的酱香味，直往他鼻腔里钻。
贺还明迷迷糊糊地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刺目的灯光顿时倾泻而下，他忍不住低头，眼神斜瞟过去。
门口鞋架上空余的那半被女人的凉鞋和高跟鞋填满。
浓郁的味道越来越近，厨房里，曼妙的身姿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看不太清。
贺还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周六。
沈砚的女朋友？
他慢吞吞地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厨房里的女人同时端着泡面碗走出来，和他正对着打了个照面。
辛拉面的味道浓烈得呛人，隔着热腾腾的蒸汽，她的五官比记忆中更柔和，也更模糊。
大夏天的，贺还明像被冻僵了一样，整个人愣在当场，醉意一下醒了个彻底。
窗外风雨呼啸，穿堂风带着冰冷的雨丝疯卷向他。凌晨三点的客厅中央，呼吸的声音和时钟上的秒针一并停滞。
世界静得几不可闻。
如同噩梦成真，贺还明死死盯着她，左边牙齿泛起阵阵难忍的酸痛，像一口咬在青梅果上，酸汁迸溅，涩意在唇齿间四散漫开。
夏竹抬头瞟他一眼，端着泡面坐到桌边。
“回来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日常寒暄，自顾自地拿过桌上那杯他刚刚倒了还没来得及喝的水，抿一口，挑起一筷子面。
空气急剧收紧，像死了一样，变得稀薄。
贺还明手心浸出冷汗，深吸气，开口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夏竹指了指对面那扇门，浅木色的梳妆台在月白的房门掩映下露出一角，“我以后就住那间。”
长长久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里，贺还明的脸色变了又变，彻底冷下来：“沈砚说你只有周末才会过来。”
“什么？”
“沈砚。”他咬着牙，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男朋友。他说，你只有周末才会过来住。”
夏竹愣了一下，片刻，舔了舔嘴唇，缓缓道：“之前是这样没错，不过他这段时间出差，这里暂时归我。”
她冷淡道：“怎么，不欢迎？好歹我也算是你的老主顾，刚回国没几天，连住的地方都只能蹭男朋友的，你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贺还明攥紧了拳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进了房间。
翻箱倒柜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急躁。
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里出来，急匆匆地走到桌边，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卡面都有些褪色。
“还给你!”贺还明把卡递到夏竹眼前，神情凶狠而冰冷，咬牙道，“老子一分没花！”
夏竹看也不看那张卡，起身重新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喝水吗？”
贺还明没有接。夏竹把水杯放到桌上，踮脚凑到他胸口，吸了吸气，皱眉道：“你刚下班？做夜场的身上都是这种味道吗，好难闻。”
“你他妈说谁是做夜……”
“吃饭了吗？”夏竹径直打断他的话。
她指了指桌上的泡面：“我的拿手菜，要不要试一试？”
她站得很近，清浅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有些痒。
贺还明偏过头去，凶狠地把银行卡往桌上一扔，转身进了洗手间。
隔壁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夏竹走向阳台，拨通了沈砚的电话。
“喂？”
对面传来沙哑的声音，半梦半醒。
“你跟他说我是你女朋友？”
沈砚立即清醒了：“抱歉，老板。按您的吩咐，我自由发挥了一下。”
“不用抱歉。”夏竹弯弯唇角，“做得很好，我要你继续陪我演完这场戏。对了，租房合同的事，许淼办妥了吧？”
“万无一失。”
“他没发现？”
“签得很爽快，完全没有察觉。”
“倒是比我想象的容易。”
咔哒一声，卧室门锁上了。
贺还明洗完澡出来，厨房里还摆着没洗的碗。
餐厅桌上，被他扔下的银行卡静静躺在原处，旁边贴了张便利贴：嫖/资不要了，帮我男朋友交房租。
字迹飞扬，在“男朋友”三个字上画了两颗浮夸的爱心。
贺还明紧紧皱眉，把手里的毛巾往桌上一摔，拿起银行卡，两三步走到夏竹房间门口，啪啪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夏竹倚在门口，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有事吗？”
“你是不是有病？”贺还明把银行卡和便利贴扔给她，眉目间怒火翻涌，“夏竹，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夏竹抱臂斜靠，淡淡地说：“反正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帮个忙又能怎样，顺手的事而已，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我他妈明天就搬出去！”贺还明太阳穴直跳，“我他妈明天，不，今晚，今晚我就搬出去！”
“随便你。”
砰的一声，卧室门甩到了他脸上，银行卡和黄色便利贴被她扔出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他脚边。
贺还明拿起外套冲出家门，冒着大雨，在黑漆漆的街道游荡。
时针艰涩地挪动身体，早上八点，他准时拨通许淼的电话。
“房子我不租了。”
“可以。”许淼一如既往地好说话，用流畅而轻快地语调宣布道，“违约金……”
“我照付。”贺还明打断他的话。
许淼呵呵一笑，下一秒，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贺还明激动地和对方理论，翻出手机里的合同仔细一对，跌坐回卡座里。
酒吧里的乐手正在调试设备，麦克风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
有人问他：“贺哥，怎么了？”
“没什么。”贺还明一拳捶在桌子上，“妈的被坑了。”
温馨提醒：和任何人签署任何合同前都要仔细阅读各项条目哦[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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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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