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琅记不清詹云湄的底细了,他努力回忆,也仅是能记起她跪在朝堂之尾,俯首称臣的模样。
他有哪里吸引到她,他不懂。
这个吻没有任何情愫,没有任何技巧,华琅只当自己成了玩物,却始终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阉人圈起来养。
“不要寻死,好吗?”詹云湄捏了捏华琅的指尖,他似乎被用过指上的刑,十指没有一指是完好的,轻则皮肉撕裂,重则指甲被剥,看着,多少有些心忧,“明天我再请医官上府,你这双手很漂亮,别让它作废。”
华琅尝试适应那个不深的亲吻,不能,他完全不能适应,她的脸仿佛还在面前,引得他想暴怒,亦引有羞愤,三番五次吸气后,缓缓抬起了眼皮,“你喜欢这双手?”
詹云湄点头,“嗯。”
沉默片刻,华琅忽然抽出双手,跪在床头小柜前翻找着什么,詹云湄轻轻拉住他小臂,“找什么?”
“剪子,剁了这双手。”华琅道,“要不然你就放我走,别在这里装,我看着恶心。”
“这里没有锐器,”詹云湄并不听他说,转而掐住他下巴,高抬,认真说:“你出去了就是死,外面多少人盼着你死?你想在我这里寻死也是不能的。”
她说的没错,谁不想他死,前朝最大的余孽,人见人恨,他垂下了眼,又比方才冷静,“为什么要囚我。”
“囚?这是囚?”詹云湄不认同地蹙眉,放开了他,起身外走,“你不懂吗?我要你,要你这个人,安心睡下吧,这里没有人要你死,我也不会逼迫你做埋汰人的事。”
华琅死死瞪着詹云湄的背影,在她打开门后,她看向了他,面对他的愤恨,她轻轻地笑。
软禁的日子来来去去也就那么点活动,只能在空旷的屋子里来回走,或者躺下,他闹过一回寻死,架子床上的床帐被收走了,詹云湄也不许他再去院子了。
每天有姚淑娘送饭菜,华琅试图在她进门的瞬间跑出去,他跑出去了,可是外面是更多的守卫,在他出来的一刹,所有的目光注向他,再敢往前一步,就有人抓他回房。
被囚困的无助,比坐在狱里还要大。
.
朝天殿燃着香,不太值钱的低价香,有时候熏多了还很刺鼻,詹云湄闻不惯,但新帝登基,朝廷缺钱,用不得什么贵香,她就不吭声。
这座殿用于皇帝日常政务,朝廷百官面见皇帝也在此处,皇帝今日特点詹云湄入宫,拟了圣旨,为詹云湄封云骑将军,赐金银宅邸,还有些田产,特批她非军政大事均可入朝的权力。
一并到殿的还有几位六部的朝臣,商讨新朝未来的官制,詹云湄敷衍着听了几句,便借口告退,任他们处置分化兵权,她不在其中耀武扬威。
皇帝批给詹云湄禁军的统兵权,战乱时由她领兵统帅,战平时由她统帅操练事宜,离开朝天殿后让宫人会意皇帝,自己往校场去。
禁军校场望不到尽头,四方土墙栅栏堆上了雪,詹云湄示意令牌后入内,大致了解了情况。
新朝才建立不久,不急训练事宜,最主要的先是稳定兵情,詹云湄确认了军饷供给,让身边陈副将给开国有功的将领们奖军功。
“詹将军,开国战闹得民生凋敝,国库亏损,您还在这儿奖军功?”一个身着银甲的男人上前,对詹云湄的行为很不满,奈何她有功,说话又收夹腔调。
詹云湄吩咐完陈副将,看向来人,挑眉问道:“您是?”
“在下是五军营的副手,庚祁,”庚祁将牙牌示出。
詹云湄略垂眼辨认,随即笑道:“庚副手,这里有大批军将是从我那边投入京营的,开国有功,该奖就奖,国库亏损难道就要让军士一路功劳白费么?”
是这样,但庚祁莫名地不爽,也许是因为詹云湄先提出奖军功,总之,他对女人参军没有认同感,虽然他不在开国战的队列中,但是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开国大臣。
可她位高权重,他又如何与她抗争得上,只叹口气,“您说得有理。”
詹云湄做起事来效率高,决策果断,庚祁看着心底烦躁,忽地想起刑部有位官员请他喝酒,便寻理由离开校场。
两人约在市坊里的酒楼,庚祁心绪不佳,喝得酩酊大醉,结完账出酒楼,摇摇晃晃找不到正路,一路扶墙走,竟是走到将军府,没得嫌触霉头,刚要转头走,听见动静,扭头一敲,有个穿白衣的人从将军府的侧房爬出来,一头散发,像鬼爬似的,直吓得他脸白。
落荒而逃,不知往哪里跑了,正好撞上从校场回来的詹云湄,想也没想,撤身就走。
陈副将看了庚祁一眼,哼笑着:“白天还说要回家看一趟发烧的儿子,没想到喝酒去了,一身酒气,醉鬼!”
“他嘴里说的什么?”詹云湄遥遥注视庚祁远去的背影。
“什么鬼什么的,”陈副将说,“胆子小,还是副手呢!”
詹云湄顺着庚祁来时方向眺望,这一道进去巷子深,没几户人家,非要说,那就是她府上侧房,思忖了会儿,“你先回去吧,我往那边去看看。”
陈副将便笑出声,“将军,这种事你也信……”
话到半边,余光出现一抹白,陈副将慢慢闭上了嘴,刚想和詹云湄说什么,詹云湄却大步上前去了,揪住那抹白。
见詹云湄拎那人拎得气愤,陈副将大致察觉到什么,随口道了辞,不参与她的私事。
“我同你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听不懂我的话?”詹云湄褪外袍,挂在衣架子上,一身素白贴里,像只穿了寝衣。
给炉子添炭火,命人封上浴房的窗,詹云湄才走到榻边,解绑华琅的脚踝,双手依然束缚。
他这身寝衣糟践得皱巴巴,完全没了他先朝时的体面。
“我不是请了绣娘?衣物呢?”詹云湄上手理华琅的乱发,他猛地偏头躲闪,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面对华琅的不屈,詹云湄无声半晌,靠在床头不言语。
第一次见华琅,是在朝天殿,那时北蒙闹乱,皇帝将文武百官都叫进殿中议事。华琅站在龙椅左后方,背挺得笔直,唯有颈肩微塌,一副恭敬臣服的奴婢模样,詹云湄在百官末尾,远远见他眉目深深,化不开的阴郁在眉眼间。
詹云湄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发现自己心跳得比以往快,后来几日入朝议事,除了讲重要事宜,她的注意力都在他脸上。
后来领军往北蒙走,詹云湄就再也没见过华琅,只是每每想起,他那张脸都能清晰印在脑子里,詹云湄也是听人说的,这样的事一般都是看上那人的身子。
阉人的身子,对她来说,和常人没有区别,毕竟她与世俗夫妻的相处的观念也不太一样。
詹云湄见过华琅最多的样子就是一脸阴沉,和现在一样,昔日模样重合现在的样子,她看向他,“衣物总要备的,难不成一直穿寝衣?”
华琅嘲讽呵笑,“怎么?我要是不肯,你打算逼我么?”
“逼你?我说过我不会逼你,”詹云湄拉开床头小柜,翻出卷尺,将华琅从榻上扶起,他挣扎,她立刻掌心下劈,他吃了痛,就缩着不会乱动了。
詹云湄一只膝盖跪上榻,俯身下去,将卷尺在他腰身缠一圈,比对长度,“这算什么逼你呢,给你量个身子而已。”
她动作很轻,隔着薄衣量他身,也很快,将身围都记好,没有和他亲昵,倒是他被意外到,还以为她又要像昨天一样过来轻薄他。
量完以后,詹云湄让人把裹指伤的药端进来,解绑他双手,让姚淑娘简略讲述如何用药后就离开了。
华琅震惊了下。
他还以为自己逃跑会被她如何凶罚,没想到她除了提醒他跑出去会死,什么都没说,亦没做,甚至耐心给他量了身子。
看起来就像她真的对他无所取无所求,只想对他好。
但可能么?说出去鬼信吗!
就算她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依靠向来不能保证,他依靠了一辈子,二十多年都依靠皇帝,皇帝倒了他还不是立刻倒台。世上最无用便是依靠。
愤气涌上来,华琅砸翻药碗,瓷碗碰地的瞬间碎得四分五裂,清脆的碎声炸开,没有人理会他。
次日一早,姚淑娘派人进来收拾一地狼狈,华琅竟躺在地上,头发凌乱垂落,碎掉的瓷片离他咽喉不到半指距离。
姚淑娘心慌一瞬,很快确认他没有割自己,再喊人抬他上榻,走时,他终于动了,也终于愿意和她开口提要求了。
华琅侧躺在榻,有气无力说:“把詹云湄喊过来,我要见她。”
姚淑娘犹豫,华琅就抬头盯她,她对上他那双细长上挑的眼,被他眸中戾光震住。
“请您等到晚膳时候,将军那会子才会回来。”
华琅继续说:“那你托人告诉她,我要去院子走动,囚我在房里人要疯。”
姚淑娘不语。
“怎么,这点小要求都不行?”
姚淑娘点头,“奴婢这就让人去传消息。”
詹云湄听说华琅和一堆碎瓷片待了一晚,但没去寻死,颇有些欣慰,华琅那些微不足道的需求便一并同意。
于是,每夜回府,她就能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死气沉沉,她不太满意,但也算开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