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节更替,龙五和山茶即将随老蜂农动迁至温暖地带。山茶被猎户的小儿子上门提亲,这位目光炯炯的少年非常勤劳,老蜂农很是高兴。
龙五却站起来反对:「山茶小姐才十一岁,完全不足合法结婚年龄,他们此刻订亲是违法的。」
老蜂农面露不悦:「去他奶奶的法律,老头子我寒冬腊月饿肚子的时候,也不见法律来管管,如今倒想来干涉我嫁闺女,荒唐!滚蛋!」
山茶在一旁急得要掉下眼泪来,她从未忤逆过父亲,从前不敢,现在乃至将来都不敢。
龙五还想奋力一搏:「如果山茶小姐定要嫁人,请您把她许配给我吧。」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老蜂农不屑道:「你一个自顾不暇、既无房产也没有一技之长的流浪汉,竟敢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我女儿虽不是什么富家小姐,但也断然不会嫁与你去过食不果腹的日子。」
龙五被怼得哑口无言。
老蜂农接过聘礼,山茶被接进了猎户小儿子的木头房子。
「山茶小姐,我从未像此刻般感到自己的可笑,我空口一张地诉说爱你,却毫无半点物质的支撑。而你的沉默和顺从,更是令我心灰意冷,所以从前神魂颠倒的缠绵爱意都是幻觉和谎言,是吗?我也不过是你短暂游戏的一个过客,这一次我将彻底哭出来,毫不压抑,我再不掩饰如同孩童般的脆弱,只为能换取你的一丝丝怜悯之心,请尽快用温情的语言疗愈我吧,恳请你别再继续残忍。」
「龙五先生。我再次确认了你钻石般闪耀的真心,可一切都太迟。正如父亲所说,我们必将会被生活的贫穷所折磨,并且击溃。我无法面对与你走向那千万夫妻都已奔赴的死地。当我们为了空荡的米缸而陷入争吵,彼此指责、抱怨,以从未使用过的粗俗语言中伤对方。那实在太可怕,你我不该是那魔鬼般的模样。你的哭泣令我心如刀割,此刻我多想轻轻抚摸你的头发,给你安慰,如果这些文字可以缓解你的痛苦,我愿意写到天荒地老。」
「山茶小姐,你总是活在虚构的假设里,没准儿我们会是区别于旁人的例外呢。别人的刀山火海的生活是别人的,我们必不会沦落成那样。我可以立誓保证,此生绝不会指责你、中伤你,更不会有一句抱怨。」
「龙五先生,就在前一天的信里,你还指责我的沉默和顺从。你我之间的爱,毋庸置疑日月可鉴。人心是复杂且善变的,我爱你,可是我无法全然相信你,我也不相信这样的我是值得被爱的,这是我的缺陷,而你是无辜的受害者。请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亲爱的山茶小姐,我无可救药地想向你剖析我自己。哪怕你并不要听,我却非说出来不可。我一直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是一个缺乏主体性和独立性的人,试图寻找一个情感寄托来填补自己的精神匮乏,直到遇到了你。你的回避令我痛苦,令我患得患失,我竭尽所能地想要抓紧你,却不知这种近乎于控制的爱意却将你越推越远。请你相信我本无意如此。在与你相识后的每一个夜晚,我在富足的幸福当中酣睡过去,又在失去你的噩梦中醒来。我想一定是我太过在乎言语修辞,而显得巧言令色,以至于让你生出了对我的怀疑。这是我第一次爱人,也将是我的最后一次。我愿意为你而学习。请你务必不要放弃我,也不要放弃你。从今以后我必将为我的言辞做出减法,不再让它显得那么多情和甜蜜。我绝不是一个情意善变的浪荡子,请给我时间来向你证明。」
「龙五先生。此刻的真情无需证明,而将来无法证明。时间之下爱情和万物瞬息万变。自幼年时亲眼目睹母亲多次出轨,并离我和父亲而去,我便再不相信永恒二字,不止于你,也对于我自己。天知道我有多害怕自己将来也变成母亲那样滥情且狠心的女人。母爱的缺失令我胆小懦弱,而父爱的强势令我习惯顺从,我与父亲相依为命,但我既不爱他也不信任他,可我又总是害怕他背弃我,怕他投来憎恶的眼神。我这样错综复杂的心情不知你能否体验。全身心投入爱情令我痛苦不安、夜不能寐、煎熬无法呼吸,爱情令我停止思考,甚至失去独立生活的力量,我也搞不清楚这是怎样一回事,但我知道这样不行。完全将自己托付于爱情身上,这是件极危险的事情,我不能让自己徘徊在危险边缘。」
「山茶小姐,我坦白无法与你彻底的感同身受,我的父亲曾是一个情场浪荡的美少年,我的母亲是他的第五个孕育有孩子的爱人。但我自懂事起就从没见过两人,父亲在我出生的那年深冬自杀而亡,而母亲自生下我之后,便举家迁走,我从小与爷爷奶奶和八个兄弟共同长大。人心瞬息万变,爱情更是犹如烟花,这些我都感受至深。可我偏想要将这烟花变为钻石。我是如此执拗,如此坚决。在看完你刚刚向我倾诉的书信之后,我更是坚如磐石。你的怀疑、懦弱、回避,在我的精诚之心面前,必将动摇。请你不要再试图寻找任何理由摆脱我,越是这样,我越是知道你同样真心爱我。你说将来不可证,那我便证明到没有将来的那一天,在终日来临之前,你可以尽管去生活,而我将孤身一人,为爱正名。这绝不是在试图道德绑架你,你可以尽管去生活,这是千真万确的话,只要你保证自己是幸福的。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幸福。」
山茶搂着信,坐在猎户小儿子的木头房里,泣不成声。而龙五则开始更加顽强地做工,为了证实爱和誓言。偶尔的无意相遇,龙五的眼神也极尽克制,他礼貌且有分寸地问候,确认山茶是否快乐顺遂,得到满意答复后,便道别离开。每每望着龙五转身的背影,山茶总是心头翻涌起阵阵委屈和忧愁,但当丈夫的声音传来,她又仿佛无事发生。
龙六赶到欢愉城的时候,夜宴的钟声已经敲响。
城门豁然大开,霓灯通明,音乐声震耳欲聋,毫不遮掩。
龙六迈步走进,看到巨大的喷泉广场前,堆满了如小山般的啤酒和食物,男女们不分年龄聚集在喷泉之下,随着躁动的鼓点,扭动着玫红色的身体。酒精与音乐的烘托,皮肤不经意的摩擦,眼神间的暧昧流转,本就不曾克制的情感,愈发强烈。男人们毫不遮掩地处寻求旁人帮自己熄灭心中的火焰,女人们也不存在羞耻,她们尽情享受着炽热的眼神。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在这里,无所谓爱与道德。
很快,人群中面颊绯红的杜鹃,望见了背着行囊的龙六,他那俊朗的面庞瞬间令她爱意丛生。她温柔地将正亲吻自己的男人推开,穿过喷泉和啤酒,来到龙六近旁。
龙六望着**的女孩,他几乎不敢直视对方。即使是在民风开放的安化厂,这也是不敢想象的画面。杜鹃一定会遭到声势浩大的舆论谴责,并在不久后,因为实在难以忍受不堪入耳的言语,而被人们发现死在冰冷的浴缸里。而安化殡仪馆甚至拒绝为她火化。
杜鹃为龙六卸下行囊和衣裳。她眉眼弯弯地笑:「瞧,我们俩现在一样自由了。」
龙六对这种自由虽心存怀疑,但他不想拒绝杜鹃。对男人而言,精神的共鸣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们的思想地基就决定了,绝不可能与女性产生共鸣,除非他是性别认同障碍者。思想共振、灵魂伴侣,都是通往**的工具和路径,毕竟这可比真金白银要划算得多。
男人的基因里就是唯物主义、现实主义、利己主义、理性主义。而女人却完全相反。所以说,活该女人吃苦受骗。在同是类人猿时期,雄性和雌性的思维差距并不很大。猿类落地成人,成千上万年的基因演变和优化,男人晋升上位者,女人却沦为依附而生的物品。作为一个无能的男人,我真搞不懂有些攀附男人的女人在沾沾自喜些什么。靠卖弄风情过活,换做是我,早羞愧得一头撞死重新投胎算了。
太阳照常升起,晨光熹微。
广场上狼藉一片,酒瓶和食物残渣混合着横七竖八酣睡的男女们,散落各处。自天空俯瞰,仿佛无数具即将腐烂的尸体,正在被晾晒。昨夜自由的口号,在这一刻变得可笑。
所有禁地的城池,政府都知道。换言之,政府选择了无视和放任。
无视和放任并非是治理不了,而是像乌托邦城和欢愉城此类,全然没有治理的必要。即使口号喊得再响亮,也不过是一群放任**发烂的动物。动物,是推翻不了人类的。
就像陈传富说的:「若真要严管,警力、财力、监狱、舆论控制,哪一样不是费时费钱的。几粒春药就能解决的两脚动物,何必大费周章地管制呢。」
底层人以为的自由,不过是弄权者权衡后的放任而已,他们以为自己赢了,实则输得彻底。
这让我想起自己许多年前的学生时代,后排抽屉里的武侠小说,何尝不是老师对垫底学生的刻意放任,安静看书、或者调皮捣蛋,明智的掌权者都会选择前者。是的,虽然我博古通今,但迫于强制受教育的制度,我还是不得不跟一群吃奶小孩,同期上学。因为这种强制制度是进入现代文明之后的产物,所以我的学生时代经历屈指可数。但由于我的少年老成和极端的偏科,每一段都并不愉快。
「显着你了,就你懂的多,来来,你上来讲!」
「化学怎么回事?又考五分?」
「林复生,小畜仔,克死爹,没人养。」
那一位母亲,和父亲怀孕后私奔回到他老家,父亲的家人并不喜欢她这个西北高原下来的矮女人,从进门便没给过好脸色。彼时已经胀大肚子的她,为了不让维护自己的丈夫为难,每天勤恳干活,从初晓到夜深,直到临盆。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深夜,她突然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雨一般地滚,丈夫连忙收拾东西,开车带她去医院。夜深路黑,在一处十字路口,丈夫因突然窜出的动物而失控方向,汽车撞向水泥石桩,两人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医院里,男人去世,母亲捡回一条命,并生下一个可爱女儿。公婆见是女儿更是发怒,满街扬言是母亲克死了丈夫,并生了个讨债的孽种。后来在妹妹满周岁时,彼时轮回三岁的我阴差阳错被作为父亲的另一个孩子托付给母亲,老人见我眉眼极像过世的儿子,瞬间信以为真并高兴地开怀大笑,露出刺眼的金牙。
「快,叫爷爷奶奶。」
我却不肯张嘴,并转身向母亲说道:「妈妈,我听你的。」
母亲有一些吃惊,随即点点头。
我回过身:「我可以叫,但你们也要记住了,从今往后不许欺负她。」
老妇人挑唆道:「好孩子,那女的不是你妈妈,但我儿子可是你亲爸爸,而且她克死了你爸爸,你要恨她,知道吗?可不能管她叫妈。」
「是非不分、颠倒事实,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老东西了,我再说一遍,如果想让我认你们,从今天开始,就不许再讲一句我母亲的不是,且要好好待她,不然我立刻就走。」我抬眼望向送我前来的中间人,白了他一眼,选得这是什么封建糟粕家庭,还不如去猪圈。
他两手一摊,表情无奈又透露出看热闹的笑。
两个老东西见状,为留住我这个光宗耀祖的宝贝大孙子,赶紧服软。「好好,爷爷奶奶不说了,再不说了。」
我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爷爷,奶奶。」
有了我,母亲的处境总算好过一些。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把父亲当年施暴的事情说出来呢,难不成你是真的爱他?」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撒谎:「我亲生母亲跟我讲的,她也是这样生下的我。」
热腾腾的燃气灶旁,母亲和我并排站着,她望着砂锅里炖的鸡汤,我则耐心等着答案。我并不关心她,而只是想弄清楚一些特殊人群的心理曲线。这似乎显得我冷血,但将来随着年岁的不断延长,你,在捧着这本书的读者,也会经历和明白这种冷血的。」
冷血,是一种懦弱者的自我保护机制,冷静、沉寂、不轻易起波澜,也意味着不容易被搅弄情绪、不易被操纵和控制,不会被利用和伤害。没有激烈的悲喜,像一辆永远稳定驾驶的汽车,几乎不会失控,所以最大限度安全。
「因为我别无他法,如果我不跟随他,你的妹妹就会成为野孩子,我也会沦为破鞋,到时人人都可能闯进我的房间,甚至是你妹妹的房间。」
所以她忍耐施暴者一家的恶,仅仅是为了自保。因为在她的认知和假设里,在这个家以外,还潜在着更庞大、无解的恶。
而可怖的是,一个人的认知和假设,往往是基于过往经历和经验决定的。
「他是第一个施暴者吗?」
母亲手里的汤匙掉落在地,雪白的陶瓷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不是。」
「但他是第一个外地人。」
对她而言,跟他走,是她唯一逃离的机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