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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阿梅

吾儿有饭过世三年后,庄念秋离开安化厂,回了空气湿润的羊城。自那至今,老庄媳妇独自守着被煤炉熏黑的小房子,夜夜开着灯,直到天明。每每我和古秀梅清晨散步经过她家楼下时,总能看到那从窗户里透出的橘红色光芒。

我俩经过老庄媳妇的房子、经过许绣蓝的房子、经过刘罐头的房子、经过独眼张的房子、经过吕文生的房子,最远时会走到土地庙,顺便找黑熊蹭顿早饭。我们经过许多人的房子,并借由房子追忆起他们彼此交错的人生,进一步延伸至历史、政治、幸福与民众的未来。

从庞大的宇宙里俯瞰地球,不断地放大再放大,越过浩瀚的海洋,来到陆地,再放大,打开东半球赤道以上,东经 112°42′北纬 34°58′,持续放大后,终于找到安化厂,正西方民安街道,会看到一双小小的、鬓角斑白的人正慢悠悠地踩在晨光里。

我俩总是边走边聊些话题。

自开书以来,我一直在强调自己对古秀梅的爱,这其实是不公正的,因为古秀梅看后觉得,读者会误会她并不爱我。对此她表现得很生气。

「可是这样平庸无能的我,站在你旁边本就是极其不相称的,如果我写你深爱我,读者才更觉得你傻。」

「老林,你只管陈述事实,读者怎么想,那并不妨碍我们生活,不是吗?我们在不同的时间。」

「可是,古秀梅,我不希望任何人误会你,或许你能接受,但我接受不了。」

「如果我说,我想要接受呢,我想要告诉世界我爱你。你愿意为我而写吗?」

我犹豫了,但我没法拒绝古秀梅。「我愿意。」

「那开始吧,我来说你来写。」

「老林总是一个过于谦虚的人,记得我初次见他是在厂思想办公室,他拿着自己的思想档案和黑皮书,像个小孩似的,低头出现在门口,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很小声地敲门,然后推开窄窄一道缝,询问我可否进来。因此我对他第一印象很是不好,我严肃地点点头,他轻手轻脚地进来,递过档案。我问他,因为什么言论被清算的?他支支吾吾半天,直到我不耐烦地拍桌子,他才开口说是批判政府思想不自由、民众愚昧麻木还沾沾自喜,把政府比作遛狗人,把民众比作摇尾巴的狗。我接手过的思想犯有很多,大多都是娱乐思想犯,比如玩地下摇滚、写科幻小说、搞抽象派绘画等等,政治思想犯,他是第一个。在我的身边,几乎人人都认同政府的伟大领导,这些认同者里有的是被遛的狗、有的是遛狗的人。人人都知道做□□最危险,包括我自己,我并不全然认同当前政府的所行所为,但我没有勇气做思想犯,财产没收、事业剥夺、下放到最酷最累的岗位,终生在被监控中度过。而眼前的他,虽然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恐惧和惊慌,我甚至开始觉得他的怯懦都是装的。后来发现,果然是装的。

「于是我便经常喊他来办公室对他进行教育,实则是听他讲述思想观念。他说如今的选举制就是形式主义的过场,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选票长什么样子,所谓民众代表的议会,也从没见过一个普通人的身影,名誉、职位、权力、地位,看似民主,实则全都成了世袭制和裙带制。盘根错节的姓氏和家族关系,像一条条蚂蟥,盘踞在这个硕大政府机器的皮肤上。智能科技战争之后,政府倒行逆施,放弃重建文明,而是选择一叶障目。且看吧,不用多久,这些蚂蟥们就会将它的血榨干、吸尽。」

「他如同一位博学的老师,从远古文明的制度演变,到中世纪的文明快速发展,近代的科技大爆炸,到如今后现代的人文危机。他谈吐幽默、学问深刻。到后来,我坦诚地向他分享了我全民选举的理想主张,他也非常直白地指出,在当前政府下,你的主张无异于天方夜谭。我非常清楚,但我也阐明,时局如此,别无选择。如果我主张推翻政府、人人平等,那下场就是□□,我的策略只能是拥护政府,但争取全民选举,一旦全民选举通过,人民实现联合自治,距离推翻政府也不会远。」

「他又说,但这群无知的民众,是不会跟随和共情你的抱负的,实际上,他们才是你政治道路上真正的绊脚石。这就好比你去到一个懒汉家里,送给他锄头、种子、肥料,他非但不会感谢你,反而会咒骂你为什么不像之前的扶贫人员一样给他碗米饭。并不是人人都需要权力和自由,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没有任何想法地活着、并且死去,才是他们最舒服的。哪怕你告诉他,这袋种子可以长出几百斤稻米,稻米可以换肉换酒。」

「他总是能给我带来新的思想冲击。我热衷于与他对话。我反问他,如果我先让懒汉尝一点甜头呢,我给他送酒送肉,然后某天突然不送了,而给他锄头、种子、肥料。他极其冷静地说,我敢打赌,那把锄头最终不会挥向土地,而会砸向你。」

「我继续反问,你总是把人性想得如此黑暗吗?他答,不黑暗怎么会叫人性呢。一切美好的品格,诸如善良、诚实、谦虚、淳朴、单纯、踏实、勤劳、吃苦等等,都是掌权者给底层人烙的思想钢印。有了这枚钢印,无需强权的压制,底层人自己就会用一条道德的标尺约束自己,自觉自愿地遵守。甚至比法律还要管用。」

「这难道不矛盾吗?懒汉的思想钢印是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受勤劳的约束?他继续说,法律的重刑之下依然有人铤而走险,何况毫无惩戒的区区一枚思想钢印。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懒汉才是先锋的反叛者,他挣脱了道德的约束,也没有逾越法律的红线,他在道德之外、法律之内。所以如果从个人角度,我并不会做那个给他酒肉的人,因为那是在引导他犯罪。」

「在他之前,我从未想过,追求全民选举权,或许是对某类人的伤害。但随即他又说,你知道安化厂有多少懒汉吗?没有。那这座城市呢?目前在登记的身体健全、每月不工作领政府救济的,大概八十人左右。城市一共多少人呢?五十八万六千。所以很经典的电车难题出现了,你要怎么选?」

「我反驳道,这不是电车难题,你在偷换概念,我的抱负不是给懒汉酒肉,而是全民选举,全民选举和福利救济并不冲突,想要酒肉的人依然可以去种稻米,而不想要的就继续吃米饭。怎么选那是他们的事,但我必须要为他们争取选择的权利。」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他笑了,说:「古秀梅,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女子,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当即便拒绝了他。

古秀梅像个小孩般坏笑道:「好了就写这些吧。」

「以你拒绝我结尾?」

「留一些悬念,下次继续。」

话音落,我敲响土地庙的门。

黑熊仍旧捧着大部头的书籍前来,他的镜片又加厚了一些。

古秀梅盯着他那冻得发红的手指,关切地询问:「庙里夜里温度如何?要不要请人添套取暖设备?」

黑熊儒雅地笑笑:「不妨事,煤炉足够了。你俩今天来巧,粥刚冒气。」

我爽朗道:「我俩可是算好了来的。」

而下一秒,望着黑熊孤身跋涉的影子,我瞬间情感凝固。

他今年已近不惑,曾经宽厚的背,如今肉眼可见地不复挺拔。而距离他所追求的废除家暴的司法理想的实现,还有整整三十年。一件绝对正确的、合乎情理的事件的推进,竟是如此举步维艰。作为站在人类文明时间轴之外的记录者,不知为何,我在这沧海一粟的寒冷清晨,望着这个曾经壮志凌云、如今却被压弯了脊梁的男人,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我在内心暗自向神请示:

天神,眼前这人会二十九年后离世,轰然倒在理想实现的前夜,我见证过太多热忱之人失望而终的悲剧,我无限恳切地请求您,请允许我将结局告诉他。请您应许。

神的沉默,让我陷入痛苦。

我捧着滚烫的粥,眼睛落在黑熊那堆积如山的手稿上,汤匙无论如何也不能送进嘴巴。

离开土地庙,我神色郁郁地回了家,阖紧房门,搂着古秀梅的肩膀,无声大哭起来。

古秀梅沉沉地抚摸我后背。

「秀梅,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多我无能为力的事情,太艰难了,太艰难了……」

古秀梅并不知道我的身世,她只以为我是在为黑熊的困难处境悲伤,却不知我是在对整个人类和众神的冷漠而绝望。

安化厂礼堂,热闹的就职大会正在进行。

刚从首都马城回来的小庄,凭借出色的口碑和应酬能力,空降成为了副厂长。

只见他一身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气宇轩昂。常年保持健身的他,五官有着运动者独有的挺拔和结实。金丝镜框后,眉眼间又透露着睿智且成熟的气质。他彬彬有礼又步伐坚定地迈上礼台中央,双手恭敬地握在身前,等候着厂长的上台。

随即,在其父亲卸任后,已成功接任安化厂长的胡得为缓慢起身。只见他大腹便便、面若油缸,笑眯眯地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迈上礼台。

「砰!」

随着一声巨响传来,人们纷纷探脖张望。

就在最后一节台阶时,胡得为不慎绊倒,他水灵灵、直挺挺地趴倒在小庄锃亮的皮鞋前。

只见小庄连忙双膝跪地搀扶厂长。

台下瞬间窸窸窣窣,嘻笑声、议论声,嘈杂一片。

胡得为笑哈哈地站起来,看不出丝毫难为情的尴尬。

小庄也非常识时务地没有多言语,而是颔首低眉跟在胡得为的斜后方,等待胡得为递来的聘书。

两人的演技精湛且自然,仿佛刚才滑稽的一幕从未发生。

坐在我近旁的姜飞鸿感叹道:「怪不得别人能飞黄腾达呢,啧啧啧。」

他是部门里新来的实习生,主管段有金把这毛头小子分给我带。我哪会带人,但凡段有金睁眼瞧瞧我的那些儿子孙子们,他都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凑巧的是,他天生八百度近视,没有眼镜,走路能撞进粉碎机里去。他的一条左手臂就是这样没的,在那以后,无论他走到哪,大家都提醒他「眼镜,眼镜」。久而久之,大家图省事儿便开始喊他段眼镜。

姜飞鸿是救助站里的孩子,也就是小时候被弃养。大多无父无母的孩子性格都敏感、孤僻,姜飞鸿却截然相反,自来熟、话多、问题也多、闲不住、啥都好奇、一点不知道害羞。这孩子也就胜在嘴甜和手里勤快,不然以他的好管闲事和随时随地聊天的劲头儿,估计是少不了挨打的。段有金把他分给我,想必也是看中了我的好脾气。也就是能忍。

到厂里不到两个月,三百多号人,甭管男女老少,姜飞鸿几乎聊了个遍,期间甚至还和财务科的女大学生何曼珠去看了舞蹈剧和电影。

姜飞鸿喜欢何曼珠。这是只有他知我知的事情。

而此时,何曼珠也正坐在台下的某处,她望着台上年长自己十余岁的小庄,眼神充满了爱慕。

「师傅,你看,何曼珠望着庄立春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对啊。」

我没言语。思绪却飘去远方。

望着台上满面油光的胡得为,我遥想起六年后,他□□死在河岸的那个荒诞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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