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娥要出嫁了,消息传遍了整个碧荷镇。
清水街上的十里铺子,凡租赁林家房屋的店主也非常识相地挂上了红绸,一时间碧荷镇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林夫人虽然几多欢喜几多愁,但内心深处还是倍感圆满。尽管新媳妇娘家拿不出手,可阿娥模样漂亮,多少也对得起可怜的耀宗了。
然而纵使林宋两家成了姻亲,林夫人依旧坚持一码归一码。
毕竟在她看来,自己能够慈悲为怀地免去宋大的高利贷已是格外开恩,更不要说阿娥连件像样嫁妆都没有……
因此,她给宋家的聘礼也只不过比当地普通人家略多些。
对此,宋大不依不饶地去闹过,也死乞白赖地求过,最终林夫人碍于面子答应多赏了他三年的工钱。
这件事被阿娥知道后,简直生不如死!
阿娥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是死是活对别人都不重要,甚至对她亲哥哥也是如此。
他们根本不在乎她的自尊,也不体谅她的恐慌,更不理会她的无助……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过问她的意见。
出嫁前夜,阿娥甚至不被允许在自家出嫁。
林太太声称,宋家茅屋简陋狭小,他们林家万万丢不起这个人。
没有办法,阿娥只能默默呆在林家安排的一处别院里,毫无声息地迎接明日一早的亲迎。
夜深之际,她孤零零地躺在从未睡过的软榻上落泪。
嫁到林家,似乎是两家皆大欢喜的一桩事,可唯独她酸涩难言。
犹记得前两日,她去清水街的陈氏米粮店卖米,那家顶爱看书的二小姐头一次同她搭话。
“阿娥,这场婚事你不愿意对不对?”
阿娥紧紧抱着米袋子,竭力反驳:“没有的事!”
可陈二小姐显然不相信她,同情地一味摇头:“那林耀宗就是个废人,你嫁给他无异于生殉。这林家真不是东西,当然你哥哥也不是好玩意儿!”
“你你……二小姐不要乱说。”阿娥小脸憋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亏这时店里没人,但那二小姐仍环顾左右教育她。
“阿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其实咱们清水镇只是个封闭落后的‘孤岛’,如果将来你能走出去,便会明白咱们女人亦能当家作主,尤其是做自己的主!”
陈二小姐神情异常坚定,眼眸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阿娥虽然看不懂却很羡慕。
“二小姐,俺的命贱,和你不一样!”
陈家有祖产,就连店铺都不用租林家的。除此之外家里也没有儿子,父母把三个闺女都娇滴滴地宠养……
锦衣玉食的娇小姐,焉能体会贫家女的无奈。
可陈二小姐听了阿娥的话,很是不赞同:“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阿娥时代马上就要变了。从前是清政府,如今已是民国,以后还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新气象。你要信我的话,我赠你笔钱,再给写个地址,你不如去沪上投奔我的好友吧。”
“二小姐,俺不识字也不认路,就算逃能逃哪儿去!”阿娥不愿与她拉扯,觉得平白浪费口舌。
哪知陈二小姐一脸失望,没好气地抨击:“随你,反正人各有命。我好心劝你逃离压迫,你倒好既没胆又怯弱。”
一番话委实刺耳,即便阿娥素来脾气温和,亦忍无可忍:“二小姐有胆有谋,等什么时候你逃婚了,俺再跟着逃!”
话音未落,阿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原以为这个小插曲就悄然过去了,可阿娥却总会时不时想起来。陈二小姐说者无意,却把她心里搅的翻江倒海。
外面……到底什么样呢?
阿娥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鸣天青,梳妆娘来给她打扮。
贴花的铜镜里,赫然倒映着一张年轻稚嫩的脸。
梳妆娘羡慕不已,漫不经心地拿着几根细线一寸寸地掸,动作之大疼的阿娥眼皮乍跳。
“少奶奶忍一忍,您这算是轻的,有的新嫁娘还没掸完就痛哭流涕了。”
阿娥心里藏着事,故而并未作声,只乖乖任由她妆点。
哪知怀璧有罪,因其反应平淡,竟被对方认为是故意装样。
“哎哟喂,要俺说整个碧荷镇谁有您福气好呢?这回不仅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嫁的爷们也年轻相当,你们真乃佳偶天成啊!”
面对妆娘的阴阳怪气,阿娥依然不置可否,她木头般左耳进右耳出,直把对方气的肝疼。
“少奶奶年纪轻轻就有林家太太的风范了,要不怎么就挑中了你。这林家高门大户,在咱们这儿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成亲林家二爷得赶回来吧?”
“俺不清楚,请您下手轻点,不然等不到拜堂俺就成尼姑了!”
阿娥不卑不亢地反击,心道她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识,更何况什么二爷三爷的。
梳妆娘理亏地加快动作,等她们刚收拾完,喜婆和结亲的妇人们就一股脑儿涌进房间了。
周遭乱哄哄的,七嘴八舌中阿娥被盖上了红盖头,随后稀里糊涂地上了花轿,
林家少爷非但没来亲自迎亲,甚至就连拜堂成亲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短暂地充当了她的丈夫。
高堂之上,林太太高傲地俯看着她。
“从今往后你就我们林家的媳妇了,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孝敬顺从婆母更是你的首要职责。阿娥,抬起头来,告诉婆母你能照顾好耀宗吗?”
一时间,众人各种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
阿娥下意识想摇头,可话到嘴边却是:“请婆母放心,儿媳定万死不辞!”
一直板着脸的林太太这才有了点笑意,敛神缓缓接过阿娥递过来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抿。
“哼,来日方长,来人送少奶奶回房吧。”
一场大婚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角,林太太在前院大出风头时,阿娥正提心吊胆的坐在喜床边静待揭盖头。
可林少爷迟迟没反应,最后还是他的贴身小厮给代劳的。
盖头掉落的一刹,阿娥腰身忽然骤紧。
她下意识地闪躲,回眸之际终于看清了她要嫁的那个人。
极其苍白,过分羸弱,表情阴翳,唇紫眼凹。
四目相对,阿娥只觉得呼吸不畅,整个人僵硬恐惧
林耀宗已经无关美丑了,而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就那么行尸走肉地斜倚在层层软枕上,一双几乎死寂了的幽灵眼珠直勾勾地瞄准她。
“凑近点,你叫什么?”非常微弱的嗓音,里面夹杂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阿娥不受控制地吞咽着口水,红唇异常艰难地张开:“宋……娥。”
“嗯,其他人都下去吧。”
仆妇们依次离开,徒留陷在泥泞里无法自拔的阿娥,茫然地将视线放空。
空气里浓浓的药味,怎么遮都遮不住濒临死亡的腐烂。
她脖子好似固化,依旧诡异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林耀宗本来就没有耐性,再加上多年卧病在床,心理早已彻底扭曲。
此刻他恶狠狠地瞪着阿娥,强撑着所有力气道:“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阿娥摇了摇头,莹眸点点:“林少爷,俺——”
“下等货!”林耀宗没由来的骂人。
他死死望着身前的年轻女人,虽然足够标志,但出身见识都差得很。想他林耀宗,堂堂林家大房的独子,到头来只配得上这么个女人。
他不甘,他恨,他更怨!
“少给我哭哭啼啼摆脸子,也别一口一个‘俺’。我告诉你,嫁到林家是你积了八辈子的福,否则你我怎能成为夫妻。”
闻言,阿娥战战兢兢地擦泪,鼓起勇气回到:“林少爷既然这么嫌弃俺……我,又何必答应太太呢!”
“少给我提她!”
林耀宗语气恶劣地怒吼,没想到他竟然恼恨他的亲娘林太太,于是阿娥便不再应声。
见状,林耀宗微微平息,灯下看美人亦情不自禁的软了下来。
“把头上的珠钗都摘了!”他急切地下命令。
阿娥愈发颤抖,但也不敢轻易违背他,只能伸出细长的纤指笨拙地忙活。
一下、两下……林耀宗渐渐喘息起来。
“衣服,褪干净!”
“林少爷?”阿娥大脑一片空白。
林耀宗面带寒意,神情隐晦地冷笑:“我娶你是用来干什么的吗,你应该很清楚。”
“你——”阿娥死死咬着唇,猛地站了起来。
太羞辱人了!
“林少爷,我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任你随意糟践的物么。”
“是吗?”
林耀宗一息变脸,接着从床里面掏出根梨木棍,鼓足力气朝阿娥身上砸去。
“啊啊啊!”
饶是阿娥速度灵敏,也没有躲过伤害。
梨木棍闷声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紧随其后的还有林耀宗咬牙切齿的威胁:“敢跑我就活剥了你,还不快过来。”
阿娥生不如死,无路可逃。
“你不要打我?”
林耀宗心烦意乱地“嗯”了下,不怀好意地窥视着阿娥的窘迫,连哄带骗地说:“听话,我就不会打你。阿娥,我动不了想疼疼你都做不到,所以才会一时冲动,你过来让我摸摸。”
他的话,以及他的人,都让阿娥止不住地想吐。
“林少爷,时候不早了,我看——”
林耀宗隐忍再三,蓦地又破了防:“没错,咱们要洞房花烛了!”
言毕,他拼尽全力地伸着手臂拉扯阿娥,眼瞅对方捂着胸口一百个不乐意,他阴郁的面容瞬间狰狞:“你这个贱人,不想死的话就脱光好生伺候我。我动不了,你可以动,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直到这一刻,阿娥才知道她根本熬不下去。她宁愿一头碰死,也绝不与这种歹毒龌龊之人亲密。
可林耀宗骂着骂着开始呕血,整个人宛如地狱的恶鬼,满脸青紫斑驳,吓得阿娥捧面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少爷犯病了!”
洞房花烛夜,转眼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耀宗死了,苟延残喘了近十三年,结果在大婚当晚衣衫不整的死了。
冲进喜房的林夫人当即昏迷,来出诊的郎中一个个抚须哀叹,最后他们一致得出结论,林耀宗不是病死的,是因为新婚太高兴“马上风”了。
按常理,古往今来没人会将这种风流悲剧四处宣扬,但林太太私心不愿独子被人说成病秧子,反正耀宗已经没了,至于其他肮脏的流言蜚语最终只会落到活着的阿娥头上。
次日林府红事变白事,林太太看阿娥的眼神也充满了怨愤。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阿娥是个丧门星,倘若不娶她耀宗肯定还活着……
不过万幸中的不幸,耀宗娶妻了,就算到了地府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葬礼上,阿娥哭的胃里直冒酸水,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林耀宗死后,愈发阴晴不定的林太太开始以某种变相的虐待,来禁止阿娥饮食,这种极端可怕的现象持续了半个月。
直到林太太收到一封信,似乎来自北平。
后来,当阿娥再度回忆过往时,她总觉得自己悲惨的命运是从那封信改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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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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