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萎靡大雨,淅淅沥沥下了没完,她身体泛热但后背却凉意加深,她用尽全力想要翻身,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如蚂蚁噬心般疼痛。
一双大手猝然握住她的下颚,用力地吻了上去,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险些要将她腐蚀,残留的余光只勉强受着痛辨别出一张俊美的脸,她伸手挡住双眼,飞鸟和虫鸣声交叠着流淌进耳畔。元帝浣推枕头缓缓起身,脑袋一阵晕沉,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不错的梦,但想认真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一番挣扎,才将冰凉的洗脸水用手一把泼在脸上,问起昨日交代的事。
辛夷认真道:“我按殿下吩咐,着人去调绮王的卷宗,但是被皇后的人拦下了。”
一个宫女突然进来:“公主,易嬷嬷来了。”
元帝浣擦了擦脸,丢下毛巾,拍拍辛夷的肩膀,笑着说:“我们钓的鱼,来了!”
易嬷嬷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一般她来准没好事。这些年来,她寄在皇后名下,可是尝了不少她给的苦头。现在这个时辰过来,多半是她的计划奏效了。
易嬷嬷是皇后跟前的红人,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绝不会让她来。元帝浣在公主之间排行第二,在她十二岁那年,生母萧贵妃便染病去世,太后怜其孤苦将她寄养在了皇后名下,算是半道出家的嫡公主。
元帝浣稍作打扮,便穿过庭院,绕过长廊,来到了前厅。
易嬷嬷一见她,立马夹着尾巴做人:“以前是奴才小的不识泰山,对三公主多有得罪,还请公主大人大量,切勿跟小人计较。”
“易嬷嬷说得什么话,您这不是折煞本宫嘛,您是母后身边的红人,那自然也是本宫这里的……座上宾。”元帝浣特意加重了“座上宾”三个字,公主的座上宾,那不是熊心吃了豹子胆嘛。
“老奴知错,还请公主饶命!”
“嬷嬷的命不在本宫这,在母后手里,若是母后愿意,那儿臣自然也会好好照料嬷嬷的。”
皇后半月前擅自处死勾引皇帝的宫女,被太后斥责善妒,这会儿正是上不满下不服的时期,易嬷嬷虽听懂了这话是要皇后帮她,但也是哑巴吃黄连,一句也不敢反驳,毕竟皇后的把柄现在攥在她身上。
“老奴替娘娘多谢公主!”
见易嬷嬷走远,辛夷才问:“今日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啊?这往日谁都不服的易嬷嬷居然亲自来给她们道歉,真是活久见!”
元帝浣从棋盘上拿出败棋丢进棋罐,嗤笑道:“这宫里不就是这点事了,你还没习惯呢?”
“不过这皇后态度突然大变,到底为什么?”辛夷催促道。
皇后膝下有两子一女,除开元帝浣,就是绮王和太子。太子品行不端,朝野上下骂声一片,陛下明面上不说,但心底已经有了废太子的想法,加之皇后自小喜好绮王,而冷落太子,遂在不久后赈灾上动了心思。
青州突发洪水,一时间数以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无以为继,朝廷派遣太子和绮王押送赈灾粮前往赈灾。皇后买通押运官,往太子的水里下了蒙汗药,不承想意外被绮王喝下,而绮王又突然想去给太子当了车夫,而后,绮王困倦难耐,撞上了山崖,连人带马摔下了山谷,马毁人亡。
至此,皇后膝下再无皇子,只剩下她过继来的公主,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利益却是共同的。如今,太子被废,绮王殒命,皇后能依仗的人只有她了,加之她手握皇后秘密,自然就殊途同归了。
“你的意思是皇后,”辛夷连忙捂住嘴,小声说:“害死了绮王?”
元帝浣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嗯呐。”
“那如果按照计划,皇后是要嫁祸太子的死给燕王?为了让绮王登上皇位,皇后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的命,这样得来的皇位,真的值得吗?”
元帝浣放下茶杯,说:“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
易嬷嬷回到皇后宫里,将方才元帝浣交代的话悉数相告,“娘娘,事情办妥了。”
皇后放下手里的佛珠:“嬷嬷有没有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易嬷嬷俯下身体:“二公主身后是萧家,查出这件事也不意外,但此时冒出来让娘娘帮忙,怕是所求甚大!”
“一个公主,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去吧。”易嬷嬷没再说话,但隐隐感觉心底慌得很。
一张纸条穿过层层宫门,递到元帝浣的手里,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她将纸条放置到蜡烛旁,待到灰烬燃完才丢进火盆。
“李原?怎么是他?”
元帝浣诧异,李原是前朝永安公主和当朝相爷的独子,虽然勉强也可以算个名义上的郡王,但此人自小不学无术,浪荡不羁,于国家大事上简直是毫无威胁,怎么就选中他了呢?
“我知道了,此人貌似与公主有婚约!”
“婚……约?”
“我也是才听说的,不过好像陛下还在犹豫,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我说呢,”元帝浣喃喃道。
她原名三七,是悟心门安插在齐国的暗卫,七岁那年,她顶替落水的元帝浣成了公主,至今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她暗地里替魏国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现在她想干一件看得见的,能见光的。
辛夷和她是同年入宫的,是悟心门留下帮她的人也是监视她的人,但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两个小女孩相互取暖,交情早就赶超了悟心门对她们的控制。
翌月,李原在回京途中失踪,下落不明,与此同时,暗卫遍布天下的盾兮阁也出事了。
“听说没,老阁主被杀了。”
“真的假的?”
“遍地的血,死状惊恐,那还有能假?”
盾兮阁是齐国第一情报网,暗卫遍布天下,老阁主离奇身亡,原定继任阁主之位的李原也在回京途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阁主之位也令人趋之若鹜。
夏日炎炎,皇帝在御书房里正酷暑难消时,皇后亲自送来了清凉应景的绿豆汤。皇帝大喜,放下奏折就品尝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感慨道:“还得是皇后心疼朕呐!”
皇后打趣着说:“臣妾原本还担心,皇上吃奏折的气吃饱了,现在看来是还没吃饱。”
皇帝笑着回:“皇后,你呀你呀!”
“这个时间过来,说吧,什么事?”皇帝单刀直入道。
“皇上,你这么直白地问了,那臣妾可就直接说了。”
皇后站起来,走到奏折旁,余光瞥了一眼就看见了“阁主之位”的字眼,“阁主之位,皇上既然在朝中选不到适合的,不如直接让燕王或者彦王殿下代劳,到时候选到了再换也可以,总比现在一个主心骨都没有要好。”
皇帝听罢直接摆手:“皇后,你这想法还是太天真,这阁主之位可不同于后宫,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那几个小兔崽子,止不定要闯多大的祸呢。”
皇帝话音刚落,忽然感慨道:“要是绮儿还在,那倒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可惜……”
“皇上,斯人已矣,绮儿九泉之下若是得知,必然也是欢喜的。”
皇后佯装悲痛,泪光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憔悴,皇帝见状连忙上前手动擦泪,将皇后拉到身边安慰起来。
“皇后也切勿过度伤心,太子和绮王虽然不在了,但你膝下还有帝浣,那孩子心思敏感,若是知道你又伤心了,止不定要多担心呢。”
“皇帝说的是,我还有浣儿呢。”皇后擦了擦泪光,抬头一看,一旁的皇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对呀,朕还有浣儿呢。”
皇后含泪笑着,笑意在灯影摇曳下逐渐拉直。召元帝浣觐见旨意是下午宣的,她入宫时,已是申时,内侍一见她到了,赶忙就遣人进去通禀。
“皇上今儿个心情不太好,师傅让奴才转告公主需谨慎小心些。”
“多谢公公。”
乾清宫一如既往的威严,她内心却是别样的平静。
元帝浣,字然之,因出生时天降祥瑞,出生便赐得“帝”字为名,母箫氏早年病故,因此受到皇帝独一份的宠爱,但也正因为格外的喜爱,孩童时期的元帝浣受尽后宫欺凌,下人嚼舌,加上无人可诉说,最终选择了投湖结束了生命,而她也顺势成了元帝浣。
“父皇!”她颔首行礼。
皇帝停下手中的奏折,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将奏折放下,慈爱道:“浣儿来了!”
皇帝轻声询问:“你可知父皇为何叫你过来 ?”
皇帝年过半百,看破了人心,最单纯的做法在他这便是最聪明的做法——装傻。
“父皇,儿臣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您想的是什么。”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招手示意她落座:“你呀你呀,打小就是个闯祸的,你母妃要是还在……”话说一半,皇帝欲言又止。
“父皇对你母妃愧疚啊,本是想将你嫁在京城,不承想李家那小子居然敢逃婚。”朝中对于李原的失踪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他逃婚,有的说是他是准备继任阁主才遭的祸,皇帝最是擅长牵引立场,现在自然就是取用了前者的看法了。
“他不想娶儿臣,儿臣也未必想嫁他。外人怎么说,儿臣只求陪在父皇身边,这就够了。”
“我们浣儿最是乖巧听话,也最心疼父皇,父皇都知道,这次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可愿当这个阁主?”
元帝浣挑眸一笑:“父皇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看你自己,父皇都行。”
元帝浣娓娓道:“愿意也不愿意。”
“这话怎么说?”
“假话就是,盾兮阁直接向父皇禀报,看似不受朝臣的牵引,实则也是和朝臣纠缠最深最重的,儿臣若是真话,其实是愿意的,因为那样就可以离宫去找一番自己的天地,而不是单单囿于这一方宫墙。可父皇您也知道,儿臣志不在此,我只想要每天又好看的衣服穿,又好吃的菜肴就行了,儿臣没这么大追求。”
“那真话呢?”
“儿臣虽然也想为父皇分忧,”元帝浣话锋一转,“但几位皇兄其实比我更适合,父皇不妨考虑一下。”
“你这孩子,”皇帝敲了敲她的脑袋,“行了,你先回去吧,容父皇想想。”
两位阁主先后出事,朝野无不关注皇帝会立谁为新阁主,因能胜任的影卫皆出事,需从外部选人,而此位位高权重,朝中皇子又都相持不下。皇帝六子二女中,除被废太子、赈灾而死的绮王、远嫁蒙古的大公主外,剩四子一女。但燕王心思深沉,彦王手段狠辣,既沉稳又听话的唯有她一人。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父皇可还记得‘盾’字因何而来?”
一贯习惯扮演慈父的元宣帝忽然顿了顿,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许多年前。
那年元宣帝十一岁,亲眼目睹一名刺客过御书房而不入,亲手将利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鲜血晕染了大片的地面。而后,先皇将原先的“暗影阁”改为“盾兮阁”,既是为了纪念刺客赵盾,亦是为了警醒子孙后代,铭记君王之责,皇室权势之重,不负天下万民。{1}
斗转星移,十一岁那年的记忆被永远尘封在记忆的长廊里,再度被提起,元宣帝难免失神了。乾清宫的茶水换了两次,侍奉的侍卫换了好几拨,她才从里面出来,辛夷见状忙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一个宫女就疾步上前:“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找她,她不意外,但让她意外的是,她居然和高民乐在一起。高民乐是高老将军的孙女,她的哥哥高瑜之正是如今在塞外抗击魏国敌军的主帅。元帝浣的生母萧氏与高家夫人是闺阁好友,因此她和高民乐关系也很亲密。
“母后!”
皇后笑着让她免礼,对高民乐说:“你瞧瞧,浣儿不就在这吗?本宫还能骗你不成?”
元帝浣见状,嬉笑着回话:“母后怎么来了?还带着民乐来,莫不是要送我厨子?”
“好好好,你个馋猫,等你回京的时候,母后一定派人给你府里送去。”
“谢谢母后!”元帝浣灿笑着回答。
皇后好一番客套才离开,高民乐见皇后走远,立马追问道:“你要离京?”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进宫了?”元帝浣道。
“母亲一早就差我进宫来找你,说是让你一定不要当阁主。谁知道我刚进宫,就被人带去皇后殿中,喝了好几盏茶才带我出来寻你。”注意到元帝浣的神色,高民乐赶忙问,“你没答应吧?”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回去也让你母亲放宽心。”
“那你离开京城的话,我怎么办?我会想你的,”高民乐灵光一现:“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我有辛夷呢,倒是你,安分点。”
高民乐好一番交代,才依依不舍地离宫。
“我们也回吧,公主。”
辛夷视线倏然愣在原地,元帝浣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一个清雅出尘的女子缓步而来。
“余然见过二公主。”
“余,三小姐?你这是?”
“姑母近日忧思念家,祖母担忧,这才让我入宫来劝慰一二。”
余然说的姑母是端妃,入宫比皇后还要早,连年盛宠,可惜膝下只育有大公主一女,自大公主去和亲后,心情便愈加萎靡,元宣帝多少有点愧疚,这才允了余家人可自行入宫探望 。
“皇姐远赴塞外和亲,端妃娘娘心忧实属正常,余三小姐婚事将近,倒是刚好可以冲一冲端妃娘娘这萎靡的状态。”
“承二公主吉言。”
“若是无事,我们就先走了。”
二人颔首分别,但愿帝浣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果然背影重叠了。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任谁看了都说一句“般配”。
寒风掠夺着战马,嘶哑的求救声响彻云霄,一封战报八百里加急正往皇城送。
元帝浣将手里的密信烧毁,“辛夷,连夜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离京!”
群对的麻雀落在宫道两侧,唧唧喳喳的叫个没完,宫墙转角处还保留着三日前的喜漆,宫外的喧闹声早已经换了人间。
{1}改编自:《晋灵公不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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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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