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烛的龙袍一角消失在殿门之外,太极殿内的气氛骤然松动,仿佛一根紧绷的弦忽然失去了牵引。
沈明易见父皇离去,那被压抑多时的乖张性格如同决堤之水般无法再加掩饰。他面色阴沉,将金樽掷于案几之上,酒水四溅。他擦也不擦溅在锦袍上的酒渍,转身便要离席。
"三弟!"太子沈辰的声音不高,却如寒冰般凝滞了李元吉的脚步。太子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面带微笑却目光如炬:"座下。父皇亲命我监酒,今日无论何人,皆不得提前离席。否则,便是违抗圣命。"
沈明易闻言站在原地,拳头紧握,青筋在额头上微微凸显。片刻的沉默后,他咬紧牙关,面色难看地转回身,重重地落座,如同一只被迫收起爪牙的猛兽。他不情不愿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底朝天,似是要将心中怒火一并吞下。
"三弟今日奔波劳累,情绪难免激动。"沈辰举杯示意,面向众臣缓缓说道:"今日秦王归来,是庆功之日,诸位且尽兴畅饮。"他的语气温和而体面,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权威与掌控。
殿内气氛缓和了些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太子的权威,秦王的功勋,齐王的不满,这三股力量在沈烛离席后的宫宴上,开始了一场无声的博弈。
酒宴散后,星光暗淡,夜色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沈明易随沈辰一同踏入太子府邸。灯火通明的玉阶厅内,檀香袅袅,本该是休憩忘忧之地,却无法平息沈明易心中的怒火。
方才宫宴上的屈辱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每想起尉迟敬德那看似恭敬实则轻蔑的眼神,每回忆起秦王那云淡风轻的微笑,他就恨不得将手中的一切都摧毁。
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侍女正屈膝行礼,双手捧着精致的青瓷茶盏,恭敬地向两位皇子奉茶。沈明易瞥了一眼,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厉。他一脚踢出,正中侍女捧着茶盘的手臂。
"哐啷!"青瓷茶具落地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侍女一身。女子因突如其来的撞击失去平衡,踉跄几步后跌坐在地,细嫩的手掌被地上的碎瓷片划出几道血痕。她疼得面色惨白,却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怎么办事的?"沈明易居高临下,怒目圆睁,声音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暴戾,"如此笨拙,也配在太子府中服侍?"
"殿下,奴婢不敢..."侍女颤抖着叩首,眼泪滴落在破碎的瓷片上,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只是小声啜泣。
沈辰方才正沉浸在思索中,见状,眉头微皱。他缓步上前,亲自伸手将那受惊的侍女扶起。李建成的声音温和:"伤得如何?别怕,抬起头来。"
侍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对上了太子平静如水的目光。
沈辰从袖中取出一包裹着丝绢的银两,轻轻放在侍女手中:"拿去寻太医处治伤口,然后好生休息几日。"
"谢...谢殿下恩典。"侍女连连叩首,在他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退下。
待侍女离去,厅内只剩下兄弟二人,沈辰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转身望向李元吉:"明易!"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太过激进了!"
沈辰踱步至窗前,背对着沈明易,声音低沉而深远:"你可知道,朝中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沈明易被兄长责备得满脸通红,却仍是不服:"大哥,难道就这样任由穆王气焰嚣张?"
沈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冷静。朝堂之上的较量,从来不是一时一刻的意气之争。"
沈辰又耐心地安抚了沈明易许久,反复叮嘱他莫要行事冲动,切勿再在公开场合与穆王及其部下起冲突。直到看见他那愤怒的面容稍稍缓和,才命人备好轿辇,将沈明易送出太子府。
沈辰站在府门前,直到轿辇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他那端方如玉的面容才骤然沉下,宛如卸下了一副沉重的面具。
沈辰缓步走回内室,挥退所有侍从。独自坐在灯火摇曳的书案前,指尖轻敲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方才对沈明易说的那些劝诫之言,不过是兄长的表面安抚罢了。作为太子,他何尝不明白眼下的险峻形势?沈辰苦笑一声,从书案上取过一卷竹简,那是今日朝会上新颁布的任命名册——几乎每一个重要位置上,都能看到秦王府系人马的身影。
府中钟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太子心上。他深知,沈启哲今日在朝堂上的风头已远超自己,不仅是武功、军功,就连父皇的宠爱也在明显地偏移。那道剑光,已然指向东宫,锋芒毕露。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劳心忧神。"
一道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如清风拂过,却又似惊雷炸裂。沈辰转身,只见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一道修长的人影。
那人身着素色长衫,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他面容清癯,眉目如刀削般深邃,年约四十余岁,但眼神却如寒潭深不可测。最令人惊异的是,方才府中戒备森严,此人竟能如入无人之境,悄然出现在太子书房,既无侍卫通报,又无半点声息。
沈辰的紧张神色瞬间转为喜悦,他快步上前,亲自将那人迎进内室最隐蔽处的一间密室,恭敬地道:"先生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遣人知会一声?若是孤早知道,定要扫榻以待,亲自相迎。"
雪拂声微微摇头,手指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杯清茶,轻啜一口后道:"太子言重了。江湖中人,行踪不定,来去无形,岂敢劳烦殿下大驾?更何况,眼下长安城内,暗流涌动,若是惊动了某些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辰一眼,不再多言。
沈辰神色一凛,仿佛理解了什么。他亲手为雪拂声斟满茶盏,苦笑道:"先生慧眼如炬,孤的处境确实艰难。"
雪拂声轻抚长须,目光投向窗外的明月:"自古皇权争斗,不外情理法势四字。太子虽握'情'与'法',却缺'势'与'理'但秦王府如今如日中天,确实令人忧心。"
月光洒在案几上的竹简上,那是记载着扶摇阁历史的秘籍。扶摇阁,这个隐匿于江湖暗处的神秘势力,传言是在武帝纳兰邕时期创立。阁中网罗天下奇人异士,术士、谋臣、剑客、医者,无所不包。正是这支力量,助纳兰邕在乱世中崛起,最终一统天下。可惜天妒英才,纳兰邕英年早逝,未得真正的天命,天下最终落入陈洋之手,再转至沈氏。
曾有人断言:"扶摇覆琼宇,九州尽悲歌。"
这也正是沈辰为何如此看重雪拂声的根本原因。
夜深人静,密室中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李建成亲手将精心沏制的君山银针递到雪拂声面前,姿态恭敬:"还请先生教我。"
雪拂声年约四旬,一袭青衫,面如冠玉,双目沉静如古井,却隐含锐利之芒。他那双布满书卷茧的手指轻轻接过茶盏,小酌一口,唇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茶盏置于案几,出人意料地说道:"其实太子殿下什么也不用做。"
"什么也不用做?"沈辰眉头微蹙,声音中透着不解与疑惑。对于一个正面临权力威胁的太子而言,这番建议近乎荒谬。
雪拂声的手指轻叩案几,声音平静而笃定:"没错。殿下如今已是太子,且为皇长子,有嫡统正统之名。若不出意外,待圣上百年之后,殿下便可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有时候,最好的行动便是不行动。静待时机,方为上策。"
沈辰沉默不语,细细品味着雪拂声话中的深意。按理说,太子之位确实稳固,父皇虽然宠爱沈启哲,却也不至于废长立幼,违背祖制。但沈启哲近来势头正盛,若继续坐视不管...
雪拂声似乎能洞察沈辰心中所想,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殿下脸上的犹疑,老夫看在眼里。然殿下须知,此时天下方定,国祚初创,大秦需要的是安稳,而非内斗。"他的目光如炬,直视李建成双眼,"若此时与秦王正面冲突,不论胜负,都将动摇国本,也会失去皇上的信任。请殿下耐心等待。"
沈辰闻言长叹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好,便依雪先生之言。孤近日确实过于忧虑了。"
雪拂声见太子已然领悟,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缓缓展开。烛光下,那是一张详尽的人事关系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秦王府系与东宫系的人员分布:"虽说暂不与秦王正面交锋,但暗中布局却不可懈怠。秦王势力主要集中在军中,尤其是这几位。"他指着图上几个红点,"殿下可以从这几方面着手。"
两人低声密谈至三更天,商议了诸多应对之策,从朝堂布局到军中安排,从民心收拢到情报网络,无一不详尽周密。最终,沈辰亲自起身,将雪拂声送至密室门口。
"此间事了,老夫便告辞了。"雪拂声拱手道,"记住殿下,静观其变,暗中布局。若想成为最后的胜者,往往需要耐心。"
"先生此番教诲,孤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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