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里还握着从便利店门口摘下的蒲公英。
不久前,你和哥哥一起挑选了这朵绒毛最干净、最饱满的蒲公英。然后,飞船的冷光就突然从天际划过,投下了一颗颗□□。人浪重重,将你不断推着向前走,尖叫此起彼伏,等到人们四散奔逃,将你留在原地时,你的视野里已经丢失了家人的踪迹。
你攥着那朵蒲公英奔过主街,这些白色小伞已沾满黑灰,像一团发霉的棉絮。你蜷缩在墙角,下意识捏紧双拳,蒲公英的绒毛被汗水黏在掌心,散发着恶心的粘腻。
你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短暂的空白中清醒,咬紧牙关,再次冲向硝烟弥漫的街道,在废墟间跌跌撞撞地穿行。运动鞋早已沾满尘灰,甚至看不出鞋面原本的白色,布料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发黑的红在跑起来时格外显眼。
“哥哥!”你又一次喊道,声音已经嘶哑。鼻腔连同喉咙里充斥着硝烟的味道,呛得你不住咳嗽。
你像只无头苍蝇般在街上乱撞,力气一点点流失,你的腿脚不止地发着颤,胸肺也烧灼得疼辣,可你依然不敢停下,恐惧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你在无人的废墟上奔行。
直到一抹翡翠色闯进视野。
权杖刺破皮肉,先涌进身体里的,是一股蓝色能量的微烫。但下一秒,深埋其中的绿色凉寒便让你浑身战栗,仿佛有人往血管里灌进无数锋利的冰刀。
一面飞来的圆盾短暂地切断了那股能量与其主人的联系,也将你打入了那个可怖邪神记忆的冰海之中。
蓝绿色的寒流随着海浪的涌动刺透四肢百骸,碎冰钝钝地割着皮肉,也切开思维,你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撕裂成两半,一半仍困在燃烧的纽约,另一半却被拖进冰冷的深海。一帧帧回忆如同幻灯片般浮现,被冰浪拍送进脑中。
霜蓝色的婴儿在台阶上啼哭,少年在阴影中攥紧染血的匕首,青年松开系着他性命的权杖。每一幕都透寒彻骨,它们生生地磨着你的眼眶,其间的情绪如同苦涩的寒水灌满鼻腔,让你几乎窒息。
然而,这漫长的痛苦在现实中不过一秒而已,逸散涌流的能量被收起,从你的脑海中撤离。
蓝绿交杂的能量沿着权杖溯洄到其主人体内,他毫不费力地把权杖从你手中抽走。失去握放处的双手无力地耷到地上,又强撑着打直以支撑绵软的身体。
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溺水之际被人从深海打捞出来。空气好似一根根针,随着每一次呼吸刺入你的肺叶。不知是因劫后余生还是因为那段回忆而淌出的眼泪混杂着汗水连串滴落。
但这远不足以和脑海中的狂潮相比。
记忆——
汹涌的,不属于你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陌生而又熟悉的痛苦与悲切,那个名叫洛基的神明,他的一生,就这么涌入了你的脑海,将你整片意识吞没。
各种杂音几乎撑破你的脑袋,刺耳的尖叫和哭喊扰得你脑袋嗡嗡作响。你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你捂紧耳朵,奋力地甩着头,想将那些声音驱逐出去,却无济于事。
混乱中,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上额心。
“呼吸,孩子。”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里。
泪水模糊了他的身影,将他的制服洇成一片笼统的红蓝色块,你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他胸口的星星。你想抓住面前唯一的依靠,却发现五指都不听使唤地内扣着,那姿势就像是空气中有一柄不可视的物体被你握在手里似的。
你下意识地抬头朝天空看去,那道绿色的身影挥动权杖,你便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拽动起手臂,学着他的模样挥动。下一秒,流星雨一般的密集光束便飞速降下,远处连环爆炸的轰鸣与尖利的哭喊翻倍撞进耳膜,在脑内炸开,顿时就让你眼前一片漆黑。
又一次爆炸把你惊醒。你正身处某个废墟的角落,啼哭与噪音减弱不少,却仍顽固地盘桓在脑内,它们似乎带着某种沉重的情绪,将你越缚越紧,几乎喘不过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你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你捂着胸腔里那颗正跳动着陌生节奏的心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控制身躯行动起来。
恍惚间,一阵空白的嗡鸣突然如同箭矢穿透你的大脑,随着废墟外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一阵莫名的羞怒忽而就霸占了你的身体。理智总算回笼,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烟尘的空气吹胀起肺部,压下大部份情绪。
然后,你看见了这股情绪的来源。
头戴金盔的绿色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落在了你对面的大楼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共振再次在你脑内嗡鸣,像一条条走音的琴弦弹出刺耳的噪声。
你向前探出一些,四周的怪物似乎已经被清理干净,耳边的噪音也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在催促你——去找他吧,去找那个穿着华丽的大反派。
脑子不清明时总是容易干些愚勇的事,你紧了紧拳头,权当给自己鼓劲,便一头冲进那座大厦里。
大楼内部的结构意外地完善,居然是斯塔克大厦,那怪不得呢——你瞥了一眼闪烁着火光的招牌,头也没回地冲向楼梯间。
台阶在脚下飞速后退,喘息的声音被你抛在拐角后。余光里,楼梯的边缘扭曲、模糊,竟是勾勒出某种陌生的轮廓,延展成一条古朴而华美的长廊。你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些忽然浮现的场景便消融在空气里,如同从未出现。
——那是记忆里那个名叫阿斯加德的地方吗?
像是为了回答你的疑惑,一连串陌生而古朴的语言像是密集的雨点一般落入你耳中,那些小刀似的话语刻薄又轻蔑,即使有些你听不懂,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锐利与嘲讽,叫人不由得心生叹服。
你喘着气继续攀登,全然顾不上漫进口腔的铁锈味,以及在脑海里蹦出的一句阿斯加德脏话。那些黏在舌根的音节随着呼吸泛出一阵阵辛辣,呛得你直想咳嗽。
你一连跨过三级台阶,登上了最后一层,阿斯加德词典上最后一个贬义词的尾音也刚好被咽下。
“(阿斯加德脏话)!”
你怒气冲冲地踢开楼梯间的门,六双齐刷刷的目光如同一盘冷水浇灭了你的怒火,尴尬油然涌出,紧接着一阵阵混乱的思绪就扑得你头昏脑胀,险些晕倒在地。你颇有经验地大口吸入空气,稳住了情绪,也稳住了身形。
“打扰一下……”你干巴巴地开口,指了指倚在一旁的洛基,欲哭无泪地说,“我觉得他……往我脑子里塞了点奇怪的东西。”
“洛基——你做了什么?!”那个系着张扬的红披风的金发肌肉男——从洛基的记忆里你大概能判断出那是他的哥哥,他猛地揪住洛基的领子,将他拽离了地面。
“这个问题你应当问你身边那位正义的国旗人。”他借着领口的力站直了,还优雅地拍掉身上的尘土,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角,随即将视线转向美国队长,双手一摊,“被一个人类幼崽读取了记忆,我也是受害者呢。”
“当时洛基把权杖抵在这个女孩的胸前,我就飞盾打掉了他的手。”队长对洛基突如其来的指控感到诧异,但还是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红发女士走到你的面前,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很是呛喉,可你能嗅到藏在尘灰下的一丝玫瑰香气。
她这么一问,你才开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本就虚弱的情况下极速爬上几十层的大厦,你的嗓子早就被烧得又干又烫,肺部也被热浪吹得鼓胀而灼痛,像老旧的破风箱那般呼哧呼哧地扇出哑风。
疼痛感此刻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好似咽下无数把生锈的小刀,划开整个喉管和肺部。你再次脱力,软倒在地,幸亏那名女士接住了你,否则你的膝盖上又得多出两个大包。
“孩子,没事了。”你听见她这么安慰着你,“你现在很安全,有什么不舒服的都可以告诉我们,好吗?”
那些刚才安静了些许的杂音再一次闹腾起来,似乎随时要从脑海中冲破出去,刺得你的太阳穴突突跳。比起这些,被洛基刺破的那个小伤口反倒是没了什么存在感。
“喉咙痛、胸口痛、头痛,还有……。”你指了指太阳穴,“我似乎能听见些不寻常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又走了回去,和几名队员小声地商量了些什么,与此同时,大脑的嘈杂中也有几个声音清晰了些许,似乎是从他们的方向传过来的,听起来是在讨论如何处理洛基。
“...…这要交由我父亲定夺,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弟弟,我希望他能活着。”
你怯怯地扫了一眼洛基的表情,他依旧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即将成为阶下囚乃至死刑犯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面前这群复仇者。
“他会活下来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连你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突然的发问显然让复仇者们愣了一下,你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死刑之类的,他会被处死吗?”
你又看了一眼洛基,洛基讶然地微微张圆了嘴,噙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他的哥哥,似乎依然置身事外,可你莫名觉得,他并非像看起来这样无所谓。
看着从小便备受关注的兄长再一次打败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大英雄,而他却依旧是不受欢迎的孤僻邪神,甚至要被哥哥亲手送进监牢,他怎么会无所谓。这么想着,你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恻隐——他其实也没有坏得那么彻底吧,你为自己莫名脱口而出的、对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大反派的关心找了个借口。
“索尔……”队长拍了拍索尔的肩,语气里带了些宽慰的意味。
索尔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却不是否认的意思。
“我不知道,这取决于我们的父亲。”
“是你的父亲。”洛基收起那丝凉薄的笑,冷冷地说道。
你没再说话,默默地应下了复仇者们提出的为你检查身体的好意,又沉默着跟着他们一起乘电梯下楼。
他是个坏人——你悄悄地打量着洛基的背影,凌乱的发丝、破损的额角、蒙尘的服饰都掩盖不了那种天然的、高高在上的倨傲气质,简直是一个为了篡谋高位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却落得失败下场的上位者的典范。
但那些痛苦的记忆,真实得让你无法忽视。那种孤独的、被遗弃的悲哀和绝望,就仿佛它们真的曾经在你的生命里发生过一样。
这样干脆的决裂和狠毒的谋权分明不是他的本意,你细细地回咂着那份庞杂的思绪。不甘、渴望、嫉妒、愤怒、委屈、恨与爱,还有许多你尚不能读懂的情绪——对权力的渴望只是里面的一小部分。
可他的兄长了解吗,倘若他了解,他会为他的弟弟做些什么吗?
“你会帮他求情吗?”这么想着,你已经将问题问出了口。
你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与这两兄弟的最后一次见面。内心深处总有个念头在不停地说着——洛基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次不再是你说服自己的借口,回忆起那些灌进你脑子里的情感后,你是真切地如此认为。
“我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洛基的眉尾轻轻弹了弹,戏谑地盯着索尔的脸。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是个好人,但是他背叛了我。”索尔苦着脸,勉强勾起一边嘴角,“......但我同样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
“小姑娘,你很善良,我母亲会很欣慰的。”——因为你是世上第三个认为他不是坏人的人。
索尔转过身去握住传送装置,没再说话。
“...…洛基——”你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了他。
他皱起眉头,那双覆了层薄薄蓝雾的翠色眼珠滚动了几下,最终将眼神定在了你的脸上,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那种名为嫌弃和厌恶的情绪几乎具象化成大写的字母刻在他的脸上。
你又闭紧了张开的嘴,默默收回话语,但是他显然也能读懂你的思绪。
洛基像是嗤笑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微微扬起,眼睛里写满夸张的不可思议,你清晰地从那个故作姿态的表情中读出了一句话。
“噢——!那你去告诉奥丁我是个好人吧,相信他一定会听信一个小孩的话,然后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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