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黑市集日。
天不亮，苏婉音再次悄悄出门。
篮子里是用湿水草小心垫着、保持鲜活的小河虾，上面盖着厚厚的野菜。
熟门熟路地来到那个河汊子，气氛依旧紧张而隐秘。
她找了个角落蹲下，掀开篮子一角。
活蹦乱跳的青色小虾立刻吸引了注意。
很快，一个看着像镇上工厂采购员模样的人蹲了下来。
“这虾怎么卖？新鲜的倒是难得。”对方压低声问。
“一毛五一碗。”苏婉音壮着胆子报了价，她事先用碗量过。
对方没怎么还价，爽快地要了两碗，给了她三毛钱。
接着，一个老太太用半尺布票换了一碗虾，说要给坐月子的孙子媳妇催奶。
还有一个汉子，用一小包珍贵的红糖换走了最后一点虾。
交易完成得比想象中还快。
苏婉音捏着到手的三毛钱和半尺布票、一小包红糖，没想到活虾会这么受欢迎。
她不敢多留，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个地摊。
摊主是个面色愁苦的中年男人，地上摆着几样旧东西：一个缺了口的陶罐，几本破旧的书，还有一个……
苏婉音的目光定格在那个东西上——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石磨，只有海碗大小，磨盘粗糙，却带着一种古朴实用的气息，瞬间心念一动，石磨！
如果能有一个小石磨，在家里她就可以把那些粗粮再加工，吃起来也不至于太剌嗓子，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不敢多放油盐，野菜糊糊真的很难吃！
她强压下激动，走过去，故作随意地指了指那小石磨：“这个怎么换？”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给钱就行，给多少你看着办吧，家里实在没吃的了……”
苏婉音看了看手里的三毛钱，犹豫了一下，这钱是她准备买更急需的物品的，但她实在舍不得这个石磨。
“两毛钱，行吗？”她试着问。
男人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破玩意儿真能换钱，忙不迭地点头：“行！行！”
苏婉音咬牙付了两毛钱，将那沉甸甸的小石磨抱进篮子里，用布盖好，快步离开。
回到家，天已大亮。
她藏好钱和票，迫不及待地研究起那个小石磨。
磨盘虽小，却很扎实，清洗干净后，试试手感，虽然费力，但确实能用！
“姐，这是啥？”
小宝好奇地围着石磨打转。
“这是宝贝。”
苏婉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有了它，姐以后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她抓了一小把糙米，试着放入磨眼，慢慢转动磨盘。
粗糙的米粒被碾碎，细腻的米浆缓缓流出，苏婉音有些激动，终于不用再梗着脖子咽那些粗粮了！
看着那缓缓流出的白色米浆，苏婉音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种可能：米粉糕、豆花、更细腻的粥，扯远了，最简便易得的还是豆子，可以用来磨豆腐！
石磨带来的新鲜劲和米浆的甜美滋味还没过去，现实的紧迫感又悄然逼近。
米缸，这次是真的彻底空了。
连缸底那点能刮出来磨米浆的碎米都没有了，面袋也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些洗不掉的粉末。
野菜倒是还有，但光吃野菜，不顶饿，人也没力气。
苏婉音看着空荡荡的米缸，眉头紧锁。
黑市不是天天能去，风险也大，上次换来的钱和票得用在刀刃上，不能轻易动。
至于挖野菜，附近的野菜都快被她们姐弟俩薅秃了。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困境，甚至更糟——至少刚醒来时，缸底还有层米。
小宝敏感地察觉到姐姐的焦虑和家里的低气压，变得格外安静乖巧，也不再嚷嚷着饿，只是常常摸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空了的米缸。
这天下午，苏婉音带着小宝在村子更外围的地方转悠，几乎快要走到邻村的地界，希望能找到点被人遗漏的野菜。
天气渐暖，阳光晒得人发昏。
“姐，你看那树上有好多‘钱’！”小宝忽然指着路边一棵高大的老榆树叫道。
苏婉音抬头望去。只见阳光透过榆树新绿的枝叶，一串串嫩绿的、扁圆形的果实簇拥在一起，随风轻晃，确实像极了串起来的小铜钱。
是榆钱儿！
苏婉音眼睛一亮，在她原本的世界，榆钱儿是春季常吃的野菜，口感清甜，营养也好，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而且似乎没人采摘？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棵老榆树位置偏僻，树下落了不少成熟的榆钱，确实不像常有人来的样子，看来，村里人要么不认识，要么看不上这东西。
“小宝，这不是钱，是榆钱儿，能吃的！”苏婉音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揉了揉小宝的脑袋，“咱们今天有吃的了！”
“能吃？”小宝半信半疑，但还是兴奋起来，只要是姐姐说的，他都信。
树很高，低处的榆钱儿大多被摘过或者老了。
苏婉音试着蹦了几下，根本够不着。
“姐，我爬上去！”小宝自告奋勇。
农村孩子爬树掏鸟窝是常事，他虽然瘦小，动作却灵活。
苏婉音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无人，便点了点头：“小心点，别爬太高，够得着就行。”
小宝得了指令，像只小猴子一样，抱着粗糙的树干，呲溜呲溜就爬了上去，很快骑在了一个矮树杈上。
“姐！接住！”他小手灵活地揪下一串串嫩绿的榆钱儿，扔下来。
苏婉音在树下用衣襟兜着，不一会儿就接了一大捧。
榆钱儿嫩生生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看小宝越爬越高，苏婉音赶紧喊他，“够了够了，快下来！”
小宝这才意犹未尽地溜下树，小脸上蹭了好几道灰，却兴奋得通红：“姐，我厉害吧！”
“厉害！小宝最厉害了！”苏婉音毫不吝啬地夸奖，看着衣襟里满满的榆钱儿，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家后，她将榆钱儿仔细摘洗干净，嫩叶和嫩梗都留下。
怎么吃呢？直接凉拌？缺油少酱的，味道恐怕一般。
煮粥？没米。
她目光扫过墙角，心里有了主意，就做榆钱儿糊糊！
她再次搬出那个宝贝小石磨，这次磨的不是米，而是洗干净又控干水分的榆钱儿。
她将榆钱儿和少量清水一起慢慢加入磨眼，推动磨盘。
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次响起，味道清新带着淡淡绿色的榆钱儿浆液缓缓流出，散发着独特的草木清香。
小宝趴在旁边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绿色的水！姐，这个也能吃吗？”
“能，等下更香。”苏婉音笑着，手下不停。
将所有榆钱儿都磨成浆后，她照例倒入锅中加热搅拌。
随着温度升高，绿色的浆液渐渐变得粘稠，颜色转为深绿，清香味道更加浓郁。
出锅前，她依旧只撒了一点点盐。
绿色的糊糊盛在碗里，像一块温润的翡翠，看起来就清爽可口。
“尝尝？”
小宝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吹吹送进嘴里。
“唔！好吃！”他眼睛又亮了，“滑滑的，有点甜，还有股清香味！”
榆钱儿本身带有的微甜和独特风味，在这简单的烹饪下被完美保留，口感滑腻，比单纯的米糊更多了一份春天的气息。
苏婉音自己也吃了一碗，清新爽口，安抚了饥饿的肠胃，虽然依旧没有油水，但已经是目前条件下最好的美味了。
吃着榆钱儿糊糊，看着外面灿烂的春光，苏婉音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这榆钱儿树还有不少，光靠她们姐弟俩，摘不完也吃不完，而且，总吃糊糊也单调。
她看向正吃得香的小宝，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小宝，”她放下碗，声音放低了些，“姐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好不好？”
一听到“秘密任务”，小宝立刻来了精神，小胸脯一挺：“啥任务？姐你说！我保证完成！”
“你明天出去玩的时候，偷偷去找狗蛋、二妞他们，”苏婉音小声交代，“就说你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有好多‘绿钱钱’，还能吃，问他们想不想尝尝不一样的‘糖’。”
她打算让小宝用“好玩”和“尝鲜”做诱饵，吸引村里那些同样没什么零嘴吃的孩子们去摘榆钱儿。
然后，她可以用极低的价格，或者以物易物的方式，从孩子们手里收一些过来。
这样，既能扩大“货源”，又不会太引人注意，毕竟只是孩子们之间的“游戏”。
小宝听得似懂非懂，但“秘密任务”和“不一样的糖”让他兴奋不已，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我就说有好玩的绿钱钱，请他们吃糖！”
“真聪明！”苏婉音笑着夸他，“但是要记住，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大人，特别是婶娘，知道吗？”
“知道！秘密！”小宝压低声音，一副“我懂”的表情，还伸出小手指要拉钩。
看着弟弟认真又可爱的样子，苏婉音心里软成一片。
生活虽苦，但总有办法，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哪怕是孩子们的好奇心和贪嘴。
也许，这条不起眼的榆钱儿路子，能成为她打开局面的又一个契机。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碗里剩下的绿色糊糊上，漾起温暖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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