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愣在那里。再看这位女顾客，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着沉甸甸的重量，因而显得紧迫。
“很冒昧，用这样的方式来找你，自从赵爽出事后，我跟组织上的联系就中断了，我不得不冒险来打扰你。”女顾客很迫切的说。
这个时候，阮安已经恢复如常，她带着浅淡的笑意说：“这位客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女顾客垂下眼帘，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在快速的思考什么。
顷刻，她重新抬起眼睛：“好吧，那我先来说说基本情况，愿不愿意相信我，由你自行决定。”也不等阮安答应，就语速极快的说下去，“你是赵爽的邻居，去年带着家人从杭州到的上海，你们住在安祥里凤姑的房子。她在杂志社里当编辑，后来才把你引荐过去打杂。她和其他一些我们的同志，每晚都在仓房里偷偷印刷宣传品，她参与组织、甚至策划了这一次的工人运动，但也因此而被捕，四一二那天，在青云路上被当众斩首。我说的对吗？”
她期待阮安回应，可阮安只是保持微笑，微微侧了侧头。
于是她又接着说：“我姓朱，我叫朱思南，在沪江女子学堂事务部工作，平时也给学生上上课，我可以给你看证件。”说着就去摸拎兜。
“朱□□。”阮安出声劝止，“我跟赵爽只是关系要好些的邻居，至于您说的那些，组织，同志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从没听赵爽说起。”
“我知道，我们有纪律。”朱思南点着头，“赵爽是个很好的同志，她不会违反纪律。我说这些，只是想要证明，我跟她的关系。”
阮安还是说：“这个跟我没有关系。”
朱思南依旧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来找你，是迫不得已。自从赵爽他们出事后，我们的联络线就中断了，之前她跟我聊起过你，我也大概了解过你的事情，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阮安打断她：“朱□□，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朱思南紧盯阮安眼睛，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冒险来找你，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阮安愕然挑眉。
朱思南愈发压低声音，“赵爽被捕之前，有没有交给过你什么东西？”她加重语气，目光也更锐利，“阮安小姐，那件东西对我，还有我的组织很重要。”
阮安一点一点沉下眉眼。
面对这位女教员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既没有上来就否认，也没有急着撇清自己，她攒起眉望着朱思南，快速做出决断，略带生气的说：“朱□□，我方才已经讲过了，你们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又怎么会有你们的东西。如果您不是来做衣裳的，还请不要耽误我做事。”
阮安收起软尺，侧开身子，请朱思南出去。
“我知道这样说很唐突，但我现在没有其它办法。我也清楚，你未必信我，可我总得试一试吧。”朱思南语气里多了一些焦急，“这一次，我们牺牲了太多同志，联络网断了，我成了孤立的棋子，找不到组织，我就什么都做不了。而且，那件东西不找回来，放在外面的风险太大，不仅是我，还有其他许多人，可能都会有暴露的危险。”
“你不是她的接头人么，为什么你联系不上？”阮安问，她带着一点好奇，“只有赵爽能联系？”
“联络本，还有联系方式，都在她那里。就连我们的通讯员，一个小孩，也不见了……”
听她提到端午，阮安眉眼一抬。“联络本？”
朱思南霎时两眼放光，迫切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阮安小姐，这真的对我很重要！”她一把握住阮安的手，“这件事情会关系很多人的生死，都是跟赵爽一样的人，你也不希望那些人白白牺牲吧！你想想那天青云路上的惨况……”
“你为何会觉得，赵爽会把东西交给我？”
朱思南撞上阮安清亮的双眸，一瞬间竟然失语。
“我只是一个外人，那么重要的东西，她凭什么要交给我？”
朱思南慢慢松开阮安的手，嘴唇嗫嚅了两下，“是啊，我可真是急昏了头。”她自嘲的笑了笑，“对不住啊，是我冒失了，希望没有冲犯到你什么。”
阮安讲：“没有的事。”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认识你。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下，赵爽手里的东西，对我和我们的组织来说，实在太重要了，经不起任何闪失。”朱思南打开拎兜，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本子上别着一支钢笔，她取下来，飞快的写着，“我给你留个联络方式，如果，如果你有什么发现，或者想起什么，可以按照这个地址来找我。”
朱思南撕下一页纸递给阮安，阮安看着上面的字，半天没有接。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阮安小姐，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要是联络本落在那些人手里，上面的每一个人都会死，还会牵连家里，所以我恳请你，无论想到什么，或者线索，一定要告知我。”
朱思南再三的拜托，看着阮安接下那页纸，这才长出口气，敛了神色，衣裳也没做，提着拎兜，背影零落的走出锦盛。段师傅见了，问阮安，这位客人怎么回事，阮安隔着店铺的橱窗，看着朱思南慢慢走入街道，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这位事务部女教员，长着一张常态无奇的脸，阮安无法分辨她的真伪，对于她所说的组织，更是一无所知。
朱思南走后，一个上午，阮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总是出现那一晚在枫林桥，那些人被枪杀的场景。
临近放饭，大家可以稍作休息，她跟洪掌柜提出不在店子里吃，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阮安叫了一辆人力车，回到安祥里家中，李秀珠吃过午饭，又去凤姑屋里玩牌，这天调休的何星洲，被丁婶叫过来蹭饭，见到阮安突然回家来，他跟丁婶都感到意外。
阮安只说回来拿样东西，就见她从装针头线脑的筐里，取了赵爽的钩织本塞进挎包，转身又进了自己屋，不知道又取了什么，出来就要走。
“小小姐，你不顺便吃两口？不吃饭哪能行，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吃饭。”丁婶刚给她拿了碗筷过来。
阮安说：“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东西了。”
何星洲快速把碗里的饭菜扒干净：“你去哪，我送你。”
阮安想了想，同意了。于是，她跟何星洲两个人走出安祥里，她站在街面上左右来回看，这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里，哪些会是宋鹤卿的人，又或者华东霆的人，她都看不出来。
“咱们一道走走路吧。”
阮安没让何星洲叫车，她握着挎包的带子，尽力保持如常，沿着大统路朝贫儿院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用心观察。
正是午饭的点，街上很多人力车夫都歇着，沿街的摊贩也没在吆喝，阮安找了个卖芝麻花生糖的摊子，买了两大包，又买了一些纸笔和本子。
东西有些多，何星洲就替她提着。“怎么突然要去贫儿院？今天也不是你的休息日。”
在锦盛做伙计，一个月里会给两天假，阮安说：“我在松江就等于休息了，后面给高小姐试完衣，只怕会要赶工，短时间内都不会休息。但我答应了贫儿院的老师，每个月要过去看看。”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她也观察了半天，倒没什么特别发现，这才招手叫来两辆人力车。黄包车拉着她与何星洲去往圣伊纳爵堂，上次华东霆是开车，走的是大路，黄包车拉着两个人，为了省力，走的是小路，穿的是弄堂。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那两座南北对峙的尖塔，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帮流氓，蒙着脸，骑着自行车，呼啦啦的从反方向过来。靠近阮安所乘坐的黄包车时，一个坐在自行车横梁上的瘦小男子，猝然抽出一把锋利短刀，一下割断阮安的挎包带，不待她反应过来，身上的挎包就被夺走。
阮安下意识伸手去抓，被刀划伤了手腕。
何星洲大叫着从车上跳下来，但那些人将自行车蹬的风火轮一样，他们手上还有刀，挥舞着，让何星洲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阮安的包。
“何星洲，不要追，安全第一！”阮安急声唤他。
何星洲追出去几步，无可奈何，只能先询问阮安的情况。“你有没有受伤？”
事发突然，阮安一时心砰砰直跳。手腕上斜着划开一道，幸而没有伤到经脉，血还是流的吓人，她连忙扯了手帕包扎。
“我没什么事。”
人力车夫心有余悸的说：“天菩萨保佑，好在小姐人没事。近来世道不太平，冒出来不少这样蹬车抢劫财物的小赤佬，见人带包就夺，尤其是女人。上次在外滩，一个坐黄包车的太太，耳坠子被抢，把耳朵眼都给拽豁了。”
另一个人力车夫讲：“最近抢劫，甚至绑架都不新鲜了，几乎每天都有，市政当局也都见怪不怪了。东西被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就当破财消灾。”
阮安按着伤口问：“这是为什么？”
那位人力车夫便说：“跑马要开始了，今年除了往年那些参加跑马的，还有从新金山来的马，又多出来一位满清的王爷，再加上江南华家，空前的热闹。大小赌馆，地下赌场，都跟疯了一样。有钱的想赚，没钱的更想搏一把，这不，都红了眼。”
先前的人力车夫接着说：“以前高爷管事的时候，哪里会出这样的状况，那些小瘪三也不敢。现在好啦，帮派的事务都交给他干儿子，看来高爷真是要让位了。”
另一位车夫急得跳脚：“你脑子糊涂了呀，嘴巴管管牢，叫巡风小六的人知道，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真的只是单纯的抢劫吗？
阮安低头，发现自己衣裳被刀划破了，胸口处一道口子。如果这刀再下去深一些，如果有人想要的是她的命，现在她已经死了。
何星洲焦虑不已：“包里可有什么重要的，值钱的物品？”
阮安轻轻摇头，除了脸色发白，她看上去还好。“就是一些随身物品，并没有多少财物。好在你跟我一起，你身上带钱了吗？”
“可是你那包里……”何星洲猛地转头盯着她，这才发现她一只胳膊流血，“这也叫没什么事？咱们先去医院，改天再去贫儿院。”
那一道口子虽然划的长，但是不深，阮安用手帕勒住手腕，“一会儿就止血了，到都到了，还是先把东西送过去吧。”
最近老母亲住院，更新的要慢一些，请见谅。祝愿每一个看这个故事的朋友，身体健康，平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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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谍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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