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声音撕裂了废弃厂房的死寂,尖锐得像是命运本身发出的狞笑。不是预期中目标倒地的闷响,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击穿骨肉的钝响。
时间,在那一刻被粗暴地钉住了。
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道瘦小的影子,像一枚绝望的炮弹,从锈蚀的管道阴影里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太快了,快得超越了思维,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义无反顾地撞向她与那枚致命子弹之间狭小的空隙。
“不——!!!”
那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是她自己的吗?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足以划破厚重夜幕、让星辰都为之颤抖的绝望,在空旷的穹顶下轰然炸开。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这声尖叫吞噬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攥紧、碾碎的剧痛。
她扑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磨破了布料,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怀里那个骤然沉重、瘫软下去的身体上。
他倒下了,像一片被狂风折断的幼嫩枝叶。深色的布料在胸口的位置迅速洇开,浓稠、黏腻,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那暗红的颜色贪婪地吮吸着布料,又迫不及待地滴落,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晕开一朵朵狰狞而绝望的花。大地,这片冰冷无情的水泥地,正被这温热的生命之泉迅速染红、浸透。
“你…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踩过的枯叶。手指颤抖着,徒劳地想要捂住那个不断涌出生命泉源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把流逝的一切塞回去。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烫得她灵魂都在灼烧。视野瞬间被泪水模糊,又被她强行眨掉,只剩下刺目的红和怀里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稚气未脱的脸。
他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执着地、艰难地聚焦在她的脸上。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微弱的开合都牵动着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
“终于……”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满足的叹息,“我……我也……有用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然后瞬间融化成滚烫的岩浆,烧灼着她每一寸神经。有用?这算什么“有用”!这沉重的、以生命为代价的“有用”,像山一样压下来,几乎将她彻底压垮。
他冰凉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痉挛般地抓住了她染满鲜血的手腕。那触感冰冷得让她浑身一颤。
“去做…自己……”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完成……它……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约定?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眼前翻涌的血色和绝望,瞬间将她拽入一片久远的、被阳光和花香浸透的记忆碎片——
(闪回:花园约定)
阳光是金黄色的蜜糖,均匀地涂抹在小小的花园里。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泥土和某种不知名小花的甜香。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两个孩子并排坐在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上,小脚丫在空中晃悠。女孩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不太自然的深黑光泽。男孩的也是,只是那黑色似乎更沉一些。
“喂,”男孩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的深潭,此刻是温润的褐色,“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女孩托着腮,歪着脑袋想了想,细软的黑色发丝滑过她同样带着深褐色的眼瞳。她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憧憬:“我呀,我要去公主学校!做最厉害、最漂亮的公主!你呢?”
“公主学校?”男孩撇撇嘴,带着点小男生的不屑,随即又扬起下巴,一脸骄傲,“那我要去王子学校!做最厉害、最帅气的王子!比所有的王子都厉害!”
“吹牛!”女孩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推他。
“才没有!”男孩不服气地挺起胸膛,“等我成了最厉害的王子,我就……我就……”他卡壳了,小脸憋得有点红。
“就怎么样?”女孩追问,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男孩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别扭的认真:“就……就保护你呗。让谁也欺负不了你,让你一直做最厉害的公主。”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灿烂了,像盛开的向日葵。她用力点头,伸出小拇指:“说好啦!拉钩!你去王子学校做最厉害的王子,我去公主学校做最厉害的公主!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男孩也伸出小拇指,用力地勾住她的,大拇指郑重地印在一起。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指上,温暖得仿佛能永恒。
(闪回结束)7
“记得……去……完成它……”怀中的他,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模糊的、如释重负的弧度。那眼神里,最后一丝光芒彻底消散了,只剩下空洞和永恒的沉寂。所有的重量,都在那一刻彻底压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只一直紧抓着她手腕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指节僵硬地松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感,从她的臂弯滑落,无力地垂向冰冷的地面。那“啪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厂房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小小的头颅也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向一侧歪倒,靠在她的臂弯里,再无一丝生机。那张不久前还带着倔强尾随她而来的小脸,此刻只剩下灰败的平静。
“啊——!!!”
又一声尖叫,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更加非人。那不再是单纯的悲痛,而是某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核心被彻底摧毁的嚎叫。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疯狂撞击、回荡,仿佛要将这钢铁骨架都震碎。
就在这声尖叫达到顶峰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原本如墨般漆黑的长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从发根点燃!那黑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心动魄、仿佛熔融岩浆般的深红!那红色并非静止,而是像有生命般在发丝间流动、跳跃,散发着灼热的光晕。发梢甚至无风自动,向上飘拂,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焰!
与此同时,她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深褐色的伪装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碎裂、剥落,露出底下最纯粹、最炽烈的本质——那是两团燃烧的火焰!赤红如血,红得惊心动魄,红得仿佛能滴下滚烫的血泪!瞳孔深处,像是封印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喷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与悲伤。
这骤然的、非人的变化,伴随着她冲天的悲鸣,仿佛引爆了某种无形的炸药。
轰——!!!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炽热能量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彻底苏醒,发出灭世的咆哮。四周堆积的陈旧油桶、散落的木箱、废弃的布料、锈蚀的金属……所有的一切,在接触到这股能量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炼钢炉的纸片!
烈焰!纯粹到极致、狂暴到极致的烈焰!
它们不是蔓延,而是瞬间吞噬!金红色的火舌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贪婪地舔舐着厂房内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以爆炸般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火光照亮了每一寸阴暗的角落,将冰冷的钢铁映照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浓烟滚滚而起,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天花板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厂房瞬间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烈焰汹汹,直欲焚天!热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如同末日降临。
然而,在这片足以熔金化铁的毁灭性火海中心,却存在着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以紧紧抱着他的她为圆心,半径数尺之内,空气剧烈地扭曲、波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隔绝一切高温与火焰的屏障。狂暴的火焰席卷而来,却在触及这层无形力场的瞬间,如同撞上了绝对光滑的冰壁,不甘地嘶吼着、咆哮着,向两侧和上方翻卷而去。热浪被强行排开,形成一个相对“平静”的球状空间。她脚下的水泥地,甚至没有被熏黑。
她就在这毁灭风暴的中心,如同火焰本身孕育出的女王。赤红的长发在热浪的激荡下狂舞,如同燃烧的旗帜。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眸,空洞地注视着怀里那张已然失去温度、安静得仿佛沉睡的脸庞,没有任何焦点,只有无尽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死寂。泪水早已被高温蒸发,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发亮的盐痕。
外界是焚天的烈焰,是震耳欲聋的燃烧爆裂声,是令人窒息的高温与浓烟。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的、小小的身体,以及那个阳光明媚的花园里,两个孩子拉钩许下的、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王子学校……公主学校……”一个无声的、破碎的意念在她死寂的心湖中划过,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然后,她动了。
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悲伤与重量,又轻盈得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灰烬。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双臂却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小心地护住他的头颈,仿佛他只是睡着了,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赤红的发丝垂落,拂过他冰冷的脸颊。
她迈出了第一步。
那无形的力场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她就像在灰烬中重生的女王,狂暴的火焰在她面前自动分开,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她踏过被烧得滚烫、开始龟裂的水泥地,踏过散落在地、正在熔化的金属碎片,踏过流淌的、燃烧着的油污。火焰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始终无法侵入她周身三尺之地。
一步,一步。
她抱着他,走向厂房那巨大的、被火焰吞噬的破败出口。身影在冲天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庞大。那赤红的头发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是毁灭中诞生的图腾。那双滴血般的红眸,穿透浓烟,望向厂房外无边无际的、同样黑暗的夜色,空洞得如同深渊。
身后,是焚尽一切的炼狱火海,烈焰汹汹,将过去的痕迹、此刻的绝望、以及那个关于王子和公主的、纯真而脆弱的约定,一并吞噬、焚烧,化为漫天飘散的灰烬。
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不见底,仿佛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
她抱着他,如同抱着自己早已死去的一部分,赤足,踏着火焰与废墟铺就的道路,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未知的、冰冷的黑暗里。唯有那如血的长发和燃烧的眼瞳,在身后漫天火光的映衬下,留下两道惊心动魄的、通往深渊的红色轨迹。
血与火中,他用幼小的身躯为她筑起最后一道城墙。
这个至死呢喃着“约定”的男孩,究竟是谁?
是他们幻想中彼此的“王子”与“公主”,还是她冰冷生命里唯一的微光?
那为她而生的焚世烈焰,为何独独守护着他的遗容?
昔日的“王子与公主学校”,为何会成为刺痛她的禁忌?
一切的答案,都始于这场绝望的牺牲与觉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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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灰烬与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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