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焦糊味仿佛有了实体,钻入他的鼻腔,灼烧着他的肺叶,将他死死拖入十三年前那个窒息的夏夜。
热浪是假的,尖叫是录音,但恐惧是真的。
每一面镜子都是一扇通往地狱的窗,而他正行走在地狱的回廊中央。
秦决的目光死死锁住镜中那个模糊的背影,那身制服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所有关于秩序和正义的认知。
市政监察支队,一个本该维护城市安全的部门,在火灾现场,却成了催命的狱卒。
“他为什么要封门?”秦决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苏辞月没有回头,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片火海,脚步平稳得像在自家庭院散步。
他的声音穿过模拟的爆裂声和烟雾,清晰地传到秦决耳中:“因为要确保里面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尤其是……我母亲。”
他停在一面相对完好的镜子前,镜中的画面正是二楼的书房。
一个女人的身影被烈火吞噬,倒在书柜旁,她的手,至死都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母亲是生物制药领域的天才,父亲的公司能迅速崛起,全靠她的核心技术。”苏辞月的声音里听不出悲伤,只有一种被岁月磨平的冷漠,“那份所谓的医疗实验协议,是她毕生心血的结晶,也是催她命的符咒。有人想得到它,却不想付出任何代价。”
秦决的脑中轰然作响,许昭阳的供词碎片般闪过——“夜莺项目”、非法临床试验、巨大的资金缺口、以及那家在项目失败后迅速撇清关系,并奇迹般崛起的地产集团。
所有线索,在此刻汇成了一条完整的锁链,而锁链的另一头,正系在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咖啡店老板身上。
“你的叔父,苏文博。”秦决说出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辞月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堪称残忍的弧度:“我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当年赶尽杀绝,我也不会活得这么……目标明确。”
话音未落,秦决脚下猛地一空。
他踩中了隐藏的机关,整条回廊瞬间天旋地转!
四周的镜墙如同魔方般开始错位、旋转、重组。
无数个火场,无数个秦决,无数个苏辞月在光影中交错、撕裂、聚合。
破碎的尖叫声混合着金属摩擦的巨响,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朵,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观看一段记忆,而是被活生生拖进了那场大火,与当年的受害者一同焚烧。
他踉跄着伸出手,想扶住一面看起来静止的墙壁,指尖却触到一片滑腻的冰凉。
他猛地缩回手,借着火光一看,指尖上沾染了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新鲜的血液。
那液体正从镜框的缝隙中缓缓渗出,为这场死亡盛宴增添了最逼真的一笔。
就在他即将被这极致的感官冲击吞没时,一束柔和的光从回廊尽头照来。
出口处,老陈的身影模糊而又清晰,他手中拿着一副防雾护目镜,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旁观了无数次轮回的摆渡人。
“第一次来的人,总会晕。”老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稳住了秦决紊乱的心神,“苏先生说,只有亲身体验过这种绝望,才能真正理解那些证据的分量。”
旋转停止了。
光影和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倾斜的镜面和微弱的火光。
秦决大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后背。
他摘下那副早已被雾气模糊的眼镜,望向站在残破楼梯模型旁的苏辞月。
“所以,你开了这家店,设计了密室,一步步把我引到这里……”秦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锐利,“你不是在讲一个故事,你是在递交一份遗书,一份属于凶手们的遗书。”
苏辞月倚着那截焦黑的楼梯扶手,脸上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像是卸下了扛了十三年的沉重铠甲,露出了内里早已伤痕累累的血肉。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右侧脸颊,从耳根到下颌,一道极浅的疤痕在摇曳的火光下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若非如此近的距离和特定的光线,根本无人会察觉。
“他们以为一把火能烧掉所有证据,烧掉合约,烧掉股权,烧掉一个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是烙在骨头上的。就像这道疤,医生说可以祛除,但我留下了。每一次照镜子,我都会想起母亲把我塞进储物间时,掉落的吊灯在我脸上划过的温度。”
他顿了顿,眼中那团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奢求谁的原谅。我只是想让那些躲在制度后面,心安理得吸食人血的家伙们明白一件事——”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只要还有一个活下来的人,就会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直、一直地盯着他们。”
那目光如刀,似要剖开世间一切伪善与肮脏。
秦决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用十三年青春做赌注,布下天罗地网的复仇者,忽然觉得自己身上这件代表着秩序与正义的风衣,有些过于沉重了。
他沉默地走上前,脱下风衣,披在了苏辞月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上。
衣料还带着他的体温,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你说得对。”秦决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法律的步伐有时确实很慢,慢到让人绝望。但从今天起,它有眼睛了。”
远处,一面镜子经历了最后的旋转,终于归于平静。
镜面清晰地映出了两个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一个身披风衣,眼神坚毅;一个卸下伪装,目光如炬。
他们身后的火光不再扭曲,他们彼此的身影,也不再对立。
记忆回廊的机关在苏辞月的操控下缓缓关闭,热浪退去,尖叫消弭,刺鼻的焦糊味也渐渐淡了。
空间重归于黑暗和寂静,仿佛一场盛大的演出落下了帷幕。
苏辞月领着秦决走出回廊,回到了那间充满咖啡香气的办公室。
他没有多言,只是走到墙边,从一幅画后露出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枚沉甸甸的U盘,放在了桌上。
秦决拿起它,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穿透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段被尘封十三年的仇恨与真相。
他知道,今夜,江城的天,恐怕不会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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