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谜匣”后巷，冷雨如针，刺破寂静。
秦决的后背紧贴着湿滑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在逼仄的空间里化为白雾。
他指节发白地攥着那半页从医院档案室里搏命夺出的病历复印件，纸张边缘已被雨水浸润得字迹晕开，但那一行关键信息却像烙印般刻在他瞳孔里——“授权书签署时间早于火灾发生时间”。
这个时间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将他过去所有对案件的认知剖开，露出底下腐烂的真相。
苏辞月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在耳边反复轰鸣：“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戴着警徽。”他曾以为那是挑衅，是诱导，可当他踏入“记忆回廊”，亲眼目睹了那些超越魔术范畴的机关幻象——凭空燃起的烈焰，被高温焊死的铁门，以及那面破碎镜框后，血迹下隐藏的、与他童年记忆重叠的疤痕——他才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什么悬案，这是一个幸存者用自己的余生，为亡魂一砖一瓦复刻的坟墓。
秦决抬头，看向不远处店铺吧台后透出的那点微光，像是深渊里引诱人坠落的鬼火。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苏辞月正坐在修复室的工作台前，背对着门口。
他没有开大灯，仅有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他的身影勾勒出孤寂的轮廓。
他指尖正摩挲着一块烧得焦黑的木牌残片，上面用篆体雕刻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却仍能依稀辨认出“苏宅·西厢”四个字。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你查到了，王德海是当年下令封锁火场，延误救援的人之一。”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
秦决站在门边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异常低哑：“你也知道他是谁？那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苏-辞月终于缓缓转过身，抬起眼。
灯光下，他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平静地倒映着秦决满是怒火与困惑的脸。
“因为我知道你会去查，也一定会碰壁。”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当你亲眼看见那些从内部焊死的门，姗姗来迟的消防车，还有被巧妙伪造的死亡时间……你才会真正明白，有些真相不是被藏得太深，是有人亲手把它一块块砌进了制度的墙里，让你无处可拆。”
“所以你就自己来当法官，自己来当刽子手？”秦决胸中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猛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U盘残骸摔在地上，塑料碎片四溅，“设下这个局引我进来，让我成为你复仇计划里的一把刀？”
苏辞月缓缓起身，没有理会地上的残骸。
他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从中取出了一份纸页泛黄、边缘脆弱的报告。
他走到秦决面前，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推了过去。
那是一份当年的火灾事故技术鉴定报告原件。
在结论页的负责人签名处，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赫然在目——正是现任南城市政法委书记，周启山的亲笔。
“这不是复仇。”苏辞月的声音极轻，却像重锤敲在秦决的心上，“这是证据链闭环的最后一环。他们以为烧掉一栋房子，烧掉十三口人，就能抹去所有的证人和证据。可他们忘了，活下来的人，会把每一份证据都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话音未落，修复室的侧门被猛地推开，老陈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甚至忘了敲门，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苏先生，秦检察官，刚收到消息，市中心那栋旧的市政监察大楼，今晚要进行紧急拆除，大型施工队已经进场了！”
秦决的瞳孔骤然一缩——那里，正是当年火灾发生当晚，第一辆赶赴现场的公务车所出发的驻地！
夜色更深，重型机械的轰鸣声撕裂了城市的宁静。
两人赶到工地时，整个区域已经被高大的铁皮围栏封锁，几台巨大的挖掘机如同钢铁巨兽，虎视眈眈。
秦决亮出检察证，厉声要求立刻暂停作业，但工地负责人却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份文件，上面加盖的红色印章在探照灯下显得格外刺眼——“紧急排险令”，签发单位，正是市政法委下属的应急管理办公室。
“秦检察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楼是危楼，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责任。”负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就在秦决与对方僵持不下时，一直沉默观察着四周的苏辞月忽然蹲下身。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地面一堆不起眼的碎石和灰烬，然后停在了一处。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又借着手机的光亮仔细观察——一抹极不显眼的暗红色斑点，混杂在尘土之中。
“血渍反应剂的残留物。”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地对秦决说，“这种强效清洁剂，通常只用于处理重大生物污染现场。”说着，他从随身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张小小的pH试纸，贴在刚才发现斑点的地面。
试纸迅速变色，呈现出异常的深蓝色。
“强碱性，”苏辞月看着试纸，“符合焚烧尸体后，用化学制剂清洗地面的特征。”
秦决心中一凛，立刻用内部权限调取了这栋大楼地块近五年的市政用电记录。
一条诡异的数据曲线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每个月的月中和月底，总有固定的两个夜晚，这里的电力负荷会呈现出数倍于正常值的激增，远超一栋闲置办公楼的待机和值班需求。
他抬起头，看向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大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在下面，到底建了什么？”
夜更深了。
秦决避开所有监控和守卫，如一道鬼影，独自潜入了尚未开始爆破的地下室夹层。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档案箱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他在一堆被水泡过的档案箱底层，摸到了一本硬质封皮的册子。
册子被烧毁了近一半，但封面上烫金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辨——“夜莺项目·外围监控记录”。
他用手机微弱的光照着，颤抖着手翻开了其中一页。
那是一页手写的记录，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记录者正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
“7.19，行动代号‘净界’。目标：清除所有与‘苏宅实验体’关联的资产及知情人。执行组由王德海带队，使用非登记车辆将实验废弃物（遗体）分批转运至D区熔炉进行高温处理。”
秦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正要举起手机将这一页拍下来，头顶的水泥天花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灰尘簌簌而下！
紧接着，整栋建筑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轰鸣——拆迁公司竟然不按计划，提前引爆了建筑内部的几处关键支撑结构！
“轰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从旁边的通风管道口伸出，闪电般地抓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拽了进去！
狭窄黑暗的管道里，秦决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上。
苏辞月的气息就在他耳边，带着一丝尘土的味道，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下次别一个人玩命。”
外面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坍塌巨响，滚滚浓烟瞬间从管道缝隙涌入，呛得人无法呼吸。
而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秦决死死护在怀里的那半本日志残页，借着远处透进来的些许火光，静静地映出了最后一排几乎被血污覆盖的字迹：
“活口处理进度：98%。”
尘埃落定后，两人从废墟的另一端脱身。
秦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坍塌的巨响和那句“98%”交织回响。
他握着那片珍贵的纸页，指尖冰凉。
王德海、净界行动、资产清除、活口……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最后，一个词以前所未有的重量，重重地砸了下来——资产。
那场大火，与其说是为了杀人灭口，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资产掠夺。
那么，被掠夺的资产去了哪里？
又是如何被合法化的？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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