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空调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持续的声音。
证人席上，副局长赵承业的坐姿无可挑剔，挺拔的脊梁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只是那双深藏在眼窝里的眸子，透着一丝久经沙场的沉稳与……漠然。
他的律师，一位以言辞犀利著称的金牌大状，正滔滔不绝。
他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石子，试图在委员会成员心中激起怀疑的涟漪。
“诸位委员，请注意我的措辞——‘所谓’的密会视频。这份由秦决队长提交的核心证据，经我方技术专家鉴定，存在多处剪辑与像素篡改的痕迹。这已经不是证据是否有效的问题，而是滥用职权、恶意构陷的严重指控！”
主审席上，几位资深委员的眉头越锁越紧。
他们交换着眼神，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自明。
赵承业在局内的根基深厚，而秦决，不过是个锋芒毕露的后起之秀。
在证据链出现如此“致命”瑕疵的情况下，天平的倾斜似乎已成定局。
压抑的氛围中，甚至透出了一丝胜利者即将收割战场的松弛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决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慷慨陈词的律师，也没有理会赵承业投来的审视目光，只是平静地对着主审席微微颔首。
“我请求休庭十分钟，并请技术人员准备播放附件07B——一份从公共频段捕获的异常信号还原音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破了现场虚伪的平静。
对方律师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准备提出抗议。
但主审委员已经挥手同意，他同样好奇，秦决在如此绝境下，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短暂的调试后，会场的主音响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
紧接着，两个经过处理但仍能分辨出情绪的男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灰鼠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放心，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审判之眼系统马上就能拿到手，我们很快就能彻底净化这座城市。”
对话简短，但信息量巨大。
“灰鼠”？
“审判之眼”？
这些从未在卷宗里出现过的代号，像幽灵一样飘荡在众人心头，带来一股莫名的寒意。
赵承业一直镇定自若的表情，在听到“审判之眼”这个词时，第一次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僵硬。
“我抗议！”他的律师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这份来历不明的录音根本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谁知道是不是秦决队长为了脱罪，自己找人录制的广播剧？”
秦决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文件，投影到大屏幕上。
“这是市电波监测与信息安全中心的备案日志。该异常信号由其‘天网’系统于上月十五日凌晨两点十七分自动捕获并记录，因其加密方式特殊，被列为待处理事项。我只是申请技术科的同事，按照标准流程将其格式化解密后归档。”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赵承业的律师脸上。
“当然，你可以继续否认它的真实性。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同一时段，城郊气象站周边的区域，会出现长达七分钟、强度超过军用标准的高频电磁屏蔽现象？”
秦决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伸出手指，点向屏幕上的一角。
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经纬度坐标和毫秒级的时间戳，清晰地显示出来——那正是苏辞月从城市电网过载记录中反向追踪到的数据，一个绝对无法凭空捏造的物理事实。
委员会的专家们交头接耳，气氛瞬间逆转。
音频可以伪造，但全市的电波监测日志和电网过载数据，不可能同时为一个人伪造。
这两份看似无关的证据，在秦决手中被完美地缝合成了一张指向真相的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会场所有的大屏幕突然被强制切换，一条红色的紧急插播通知弹了出来。
画面中，是一段夜视监控录像，拍摄角度极低，画质也因光线不足而显得粗糙。
“紧急通知：市北区环山公路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一辆无牌黑色商务车，于今日凌晨两点二十四分，从城郊气象站方向高速驶离……”
播报员的声音冷静而专业，但画面本身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车辆牌照被遮挡，画面模糊，但那辆商务车车顶加装的蝶形天线，以及其独特的车身轮廓，与副局长赵承业专职护卫车队中的那辆备用通信保障车，几乎一模一样！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秦决看着屏幕，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他心中却在冷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不过是苏辞月动用“月影”的后台权限，将这段早已被她锁定的视频，以“紧急交通事件”的名义，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推送到了听证会的每一个屏幕上。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向赵承业。
他额角的青筋开始跳动，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他能感觉到，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正在秦决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下，从内部开始崩塌。
“赵副局长，”秦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压迫感，“现在，能告诉我们，‘灰鼠’是谁吗？”
这个问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承业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秦决。
他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副局长，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你以为揪出几个蛀虫，牺牲一两个棋子，就能拯救这座已经烂到根里的城市吗？”他的咆哮毫无逻辑，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宣泄，“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你根本不懂！”
全场哗然。
这句话，无异于变相的自白。
它虽然没有承认任何具体罪行，却暴露了他扭曲的、自以为是的正义观。
秦决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眼镜。
失去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仿佛西伯利亚的霜雪。
“我懂。”
他轻轻擦拭着镜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所以我不会变成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将赵承业钉在了耻辱柱上，也为这场听证会，画上了最终的句号。
听证会草草结束，结果毫无悬念——赵承业被当场宣布勒令停职，接受进一步隔离调查。
人群渐渐散去，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围向纪律委员会的发言人。
秦决没有理会身后的喧嚣，独自一人走出了联邦大厦。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大厅前的台阶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斜倚着路灯杆。
苏辞月穿着简单的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举着一杯刚从街角买来的外送冰咖啡，像是在等人。
看到秦决出来，他遥遥地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算作示意。
两人相距二十米。
风吹过广场，卷起秦决深色西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没有走过去，苏辞月也没有靠近。
他们只是隔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静静地对视了数秒。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眼中的含义。
秦决转身，准备离开，嘴角却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而在街道的另一头，苏辞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一条加密消息刚刚跳出，发信人代号“信鸽”。
“目标B撤离路线已标记。‘M.S.’系统正在转移核心档案，预计三小时后完成格式化销毁。”
苏辞月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冷。
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
夜色如墨，将江城吞没。
华灯初上，勾勒出城市钢铁森林的轮廓，却照不亮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暗流。
一辆毫不起眼的老旧轿车，沉默地汇入驶向江城跨江隧道的车流中。
驾驶座上，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风霜的男人握着方向盘，眼神平静而专注。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那个用黑布包裹的条状物，随即打开了车载收音机，沙哑的音乐声，瞬间填满了车内压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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