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决那句森然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带着金属般的决绝。
苏辞月挂断电话，指尖却依旧冰冷。
窗外，天际线被染上了一层稀薄的鱼肚白，这座沉睡的城市即将苏醒，无人知晓其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正有一套古老而残酷的规则在悄然复苏。
法律？
苏辞月咀嚼着这个词，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张模糊的老照片。
父亲的笑容温和儒雅，而他身旁那个背影，如同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充满了未知的压迫感。
“执秤者”，这个代号本身就充满了审判的意味。
天秤，一端是罪，一端是罚。
他们不是在修复文物，而是在修复一种权力，一种能凌驾于现代法律之上、用古老刑罚来裁决一切的地下权力。
萧砚礼，古代刑罚制度研究。
这绝非巧合。
他恐怕不仅仅是提供理论支持那么简单。
灰影会招募像崔九这样技艺精湛的匠人，利用“古匠流”的手法，究竟是在“修复”什么？
那些掺杂了骨灰的合金，是用来封存秘密，还是某种仪式的献祭？
那个被锁在密封舱里的烧焦账本，又记录了谁的罪，谁的罚？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知道，仅凭自己和秦决的力量，想撼动这个盘根错节的组织，无异于蚍蜉撼树。
灰影会敢在拆迁区建立如此规模的黑工坊，背后必然有巨大的保护伞。
强攻，只会像三年前那个记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必须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从内部撬动这块铁板的支点。
苏辞月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崔九掉落的那枚工具夹的特写照片上。
编号“C09”。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工作室的器械清单。
那份清单，在父亲意外身亡后，作为遗物的一部分被封存了起来。
C代表崔，是父亲专门为崔九定制的工具系列，从C01到C12，一共十二件，每一件都对应一道特定的修复工序，是“古匠流”核心技艺的物质载体。
如今，C09出现在了灰影会的老巢，这不仅证明了崔九的身份，更提供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物证链条。
只要能拿到完整的原始清单，再与这枚工具夹进行比对，就能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将崔九的失踪与灰影会牢牢钉在一起。
而那份清单，连同父亲所有的研究手稿原件，都被封存在市档案馆的特级证物库里，作为一桩悬而未决的“意外事故”的附件。
想要调阅它，需要极其复杂的程序和极高的权限。
秦决虽然能量不小，但他的领域在商界和地下网络，贸然插手官方物证，只会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苏辞月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
天色越来越亮，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不能等，灰影会发现崔九与他接触，必然会转移，甚至……杀人灭口。
他必须启动那枚多年前父亲为他留下的、以防万一的棋子。
一枚他从未想过需要动用的棋子。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台经过物理隔绝的旧式笔记本电脑，接入一个单向加密频道。
他没有输入任何文字，而是上传了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他在澄心堂内偷拍的视频，经过处理，崔九用手语打出“执秤者”和指向老照片的画面被清晰地放大。
第二份，是工具夹“C09”的高清照片。
第三份，是他凭记忆复原的父亲与那个模糊背影的合照轮廓，并在下方附上了一行简短的字符：庚子年，秋，古物鉴定会，尊驾在左，先父在右，执秤者为谁？
做完这一切，他输入了一个加密邮箱地址。
这个地址的联系人，在市府的通讯录里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职位，但苏辞月知道，这个人，欠父亲一条命。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绿色的进度条瞬间走完。
苏辞月合上电脑，仿佛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仪式。
他将所有设备断电，取出储存卡，用强磁彻底销毁。
做完这一切，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他不是在请求帮助，而是在点燃一根引线。
这封邮件里的内容，足以让那个身处高位却备受煎熬的人，做出唯一的选择。
他给出的不是请求，而是刀柄。
至于刀尖会刺向谁，就看持刀人的决心了。
苏辞月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第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街上的早点摊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鲜活而又真实。
但苏辞月明白，从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这座城市的平静之下，一枚精密的齿轮，已经带着复仇的怒意，开始缓缓转动。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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