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崭新的展厅里,光线被精心调控,如同为画作披上一层神圣的外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旧纸张与空调散发出的混合气息。
贺随鸥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后印象派画作前,眼神发亮,仿佛整个人都被吸入了那片由艳丽的色块和大胆的笔触构筑的世界。
他不再是读物沙龙上那个需要顾及全场、完美控场的讲述者,而是一位彻底沉浸其中的画作鉴赏家。
他微微侧过头,栗色的发丝擦过耳廓,拉近与岱江似之间本就咫尺的距离,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分享喜悦的声调,低声对身旁沉默的男人说:
“你看这里的用笔,是不是很大胆?完全不顾及形体的约束,只为追求那一刻光影的感觉……”
“这块蓝色,用得真绝呐,真美。画家当时的心境,大概就像被困在了一座用晚霞砌成的圣殿里吧。”
岱江似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身形挺拔如松,与周围流动的参观者格格不入。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数据库,在面对这些生动的、充满灵气的、甚至带着些天马行空意味的见解时,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些无法被量化的感受,这些跳跃的联想,像一道道无法被现有模型解析的乱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扰乱心弦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画作移开,落在贺随鸥被柔和灯光勾勒出的完美侧脸上。
那专注的眼神闪烁着他所没有的纯粹之光,长睫在眼下投下小小块的阴影,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吸引人靠近的能量。
一种超越“观察”、超越“数据采集”的陌生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他精密控制的理性深处悄然滋生、涌动。
就在这时,贺随鸥因为讲到激动之处,下意识地伸出手,温热的手指直接抓住了岱江似的手腕,将他的视线引向画布上一个极其细微的签名印记。
“岱先生,看那里!”
一瞬间,皮肤相触的点所传来清晰的温热感,那温度似乎比预想中更高。岱江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他竟没有按照原有的理智流露出任何不耐或排斥,只是任由那只手抓着。
然而,在他西装外套之下,另一只手中紧贴腕部皮肤的微型传感器,屏幕上的数字悄然跳动——心率开始出现持续的提升,远远超出了“生理性适配”的范畴,也无法用“环境刺激”或“目标高魅力”等既有变量完全解释。
【警告:检测到非常规生理波动。心率提升,持续中。原因分析:……无法归类。】
冰冷的提示音仿佛在他脑中响起。岱江似微微蹙眉,强行将注意力从手腕那圈挥之不去的温热感上移开。他需要记录这个异常。他在脑中留下新的记录,试图用最擅长的理性来框定这失控的一切:
「观察记录:目标在艺术领域具备着超乎预期的感知力与感染力,其表达方式无法被现有美学模型完全量化。」
「主观体验报告:与其单独相处,任务执行流畅度未受影响,主观愉悦度评估:高。」
「生理指标异常:出现持续性且非预期的正向波动。初步推断可能与目标高投入度的情绪感染力有关。需进一步观察分析。」
他将这陌生的悸动,小心翼翼地归类为与“目标”特质相关的“观察结果”。
而贺随鸥,则完全沉浸在一种微醺的喜悦里,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无声风暴一无所知。
岱江似的沉默无言,在他眼里有着善于倾听的绅士风度;那双深邃眼眸始终落在他身上的专注和观察,被他私自解读为对自己见解的全然欣赏与认同。
那萦绕在鼻尖的、冰冷的雪松气息,在美术馆静谧而富有艺术感的空间里,不再是拒绝和疏离,而化作了一种他极度渴望的、坚固的秩序与安全感,让他这只总是随风飘摇的船,仿佛终于看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这些细节,像一颗颗被精心收藏的、微小的火种,落在了贺随鸥因燥期而格外易燃的心田上,悄悄燃烧着。
再次分别时,夜色已浓。美术馆的灯光在他们身后熄灭。贺随鸥站在街灯下,抬头看向岱江似,脸上绽放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商业场合或读者面前的都要真心实意,带着卸下所有伪装的轻松与满足。
“今天很开心,”他的声音清朗,带着未褪的兴奋,“谢谢你,岱先生。”
岱江似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微微颔首。他想说这只是协议中的一环,是数据所尝试驱动的各种环境测试中的一环,但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公事公办的语调。
他只是回应道:“你的见解很独特,是我从未有所见过的。”
车灯划过,映亮了两人之间短暂沉默却不再冰冷的气氛。一颗心在数据的缝隙里悄然迷失,另一颗心,则在错觉的温暖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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