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灶台上堆满了厚重的油垢,在一边的角落里还堆着几颗蔫头耷脑的青菜,米缸底儿干净的几乎能照出人影。
姜稚鱼站在缸前,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半天前,她还是个在镜头前试吃各种美食的粉丝百万的美食博主,对着面前的烤牛排和意大利面侃侃而评。再一睁眼,她就成了这个家徒四壁、眼看就要关门大吉的古代小店的继承人。
她揉着发痛的额头,那里还留着原主磕碰后的青紫。记忆的碎片混乱地涌入到她的脑海里,债主逼门,伙计散尽,唯一的亲人、原主的祖母上月病逝,留下这间名为“留香食铺”的空壳子和一屁股烂账。
“掌、掌柜的……您、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磕磕巴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姜稚鱼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打补丁的灰布短褂,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正扒着门框,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脸上又是惊喜又是害怕。
“小、小的还以为您……您也……”少年抽噎一下,努力把不吉利的话咽回去,随即想起更要紧的事,脸皱成一团,急得结巴更厉害了。
“不……不好了!谢公子今天肯定要来催债了!掌柜的,咱、咱这店……还、还能开下去吗?”少年眼里是全是茫然和恐慌。
姜稚鱼看着他,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估计就是原主食铺里的唯一伙计长庚吧!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啊……”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尤其是一个见过现代餐饮业疯狂内卷的美食博主,绝望是没有用的,必须得想办法振作起来。
“开!”姜稚鱼斩钉截铁,说着就撸起袖子开干。
她站起身,开始翻箱倒柜,米缸见底,面瓮空空,油罐子倒是还剩个底儿,但闻起来有一股哈喇味。好在她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矮柜里,摸出几个灰扑扑的陶罐,揭开蒙着的油布,一股复合着酸、辣、鲜、臭极其霸道的奇异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野山椒!发酵的酸笋!豆角!……我的老天爷,你总算给我留了条后路!”她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抱起那几个罐子,像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原主的祖母似乎尝试过制作一些腌货,但显然技术不到家,做得味道及其怪异,便被弃置一旁,这倒是便宜她了。
有了这些,再加上米缸里那点仅存的糙米磨成的粉,她就能捣腾出点东西来了!
说干就干!她和面、揉粉、烧水,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到迅速找回了她在现代厨房里的熟练。虽然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调味料,但这却反而更能凸显食物最本真的味道。酸笋切丁,野山椒剁碎,配上罐子里找到的一点豆豉。待油热后,刺啦一声,那股难以形容的又带着极具攻击性的哈喇油气味瞬间爆炸开来,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钻出窗户缝、门板隙,飘到了外面街上。
正当她忙活得满头是汗时,“砰”的一声巨响!
食铺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板沉重的砸在了地上,一道修长冷峻的身影堵在了门口,阳光照在他的后脑勺,给他镀上了一层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边,却照不清他的面容,只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地扫过空荡荡并且积着灰尘的桌椅,最后落在灶台前满手面粉、脸颊还沾着烟灰的姜稚鱼身上。
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干的家丁,一左一右,跟个护法似的。
“交租!三日到期,连本带利,共计二十两五钱。”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在她耳边响起。
刚才的少年吓得躲到了她身后,姜稚鱼看他的表情,心猛地一跳,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就是那个最大的债主,这片商铺的真正主人,姓谢,据说来头极大,为人狠辣,说一不二。原主的祖母生前最害怕的就是他来收租的日子。
她放下手里的面团,在粗布衣裙上随便擦了擦手,努力挤出一个营业式微笑:“这位公子,能不能再宽限几日?您看,我祖母刚过世,这店还在歇业阶段,我也才接手,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男人抬步缓缓走了进来,靴子踩在沾着油污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与他通身的矜贵气度显得格格不入,他目光扫过冷灶、空缸,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嘲讽弧度。
“宽限?”他走到她面前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身高的优势让他看她时需要微微垂眸,那目光像是能剥开人的皮囊,直透内里。
“拿什么宽限?你这店里,还有能值二十两的东西?”
他的视线掠过她沾了灰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揉面而微微发红的手,最后落回她强作镇定的眼睛上,冷嗤一声:“既然交不出租金,那就……”
话未说完,那股奇异的气味扑鼻而来,再次钻入他的鼻腔,酸、臭、辣、鲜,层层叠叠,霸道无比。
男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口还在咕嘟冒泡的破边铁锅,看上去像是在熬制某种毒药。
姜稚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瞬的微表情,那就赌一把!她在心里想着。
她立刻打断他,脸上那点怯懦和讨好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眼睛亮得惊人:“值不值二十两,公子说了不算,我的粉说了才算!”
不等男人反应,她飞快转身,手脚麻利地捞起锅里烫熟的米粉,盛入一个粗陶大碗中,浇上一勺刚刚爆炒好的、红亮诱人、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汤,又泼上一勺滚烫的辣油,最后撒上几点切碎的野葱段。
一碗红彤彤、油亮亮,气味极其复杂、冲击力极强的米粉,被塞到了那位谢公子面前。
“尝尝?”姜稚鱼扬起脸,笑容灿烂,甚至带着点挑衅。
“吃完了,要是还觉得我这店里的东西不值二十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我给您抵债也行!”
空气仿佛死寂了一瞬。
他身后的家丁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上前呵斥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这碗东西气味如此诡异,她也敢端给主子?
谢公子的目光从碗里那色泽可疑、气味冲天的食物缓缓移到姜稚鱼的脸上,她额角的青紫和汗迹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亮得灼人,带着一种他从未在那些唯唯诺诺的欠租人脸上见过的自信。
他没说话,接过了那只粗陶碗,指尖不可避免地沾到了碗边一点红油,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碗里的米粉雪白滑糯,浸泡在红亮的汤水里,盖着深色的红汤,酸笋丁和炸黄豆点缀其间,那股浓烈复合的气味几乎是无孔不入地往他鼻孔里钻。
他拿着她递过来的唯一一双旧木筷和勺子,迟疑了一段时间。终于,他夹起一筷米粉,吹了吹,送入口中。
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
预想中难以忍受的怪味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爆炸式的味觉体验!米粉的软糯弹滑首先占据口腔,紧接着是酸笋发酵后独特的酸鲜味,猛烈地冲击着味蕾,野山椒的霸道辣意随后跟上,辣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豆豉的咸香和酥脆的炸花生提供了丰富的层次感。各种味道矛盾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预设的防线。
酸得开胃,辣得过瘾,臭得诱人,香得浓烈。
他吃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筷、一筷、接着又一筷。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渐渐被一种纯粹的惊异所取代,他甚至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喝了下去。
整个破败的食铺里,只剩下他吃米粉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勾人的奇异香味。
姜稚鱼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心里那点忐忑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属于美食博主的骄傲和笃定。老祖宗传下来的味道,经过现代科技与狠活的千锤百炼,还拿不下你一个古代的胃?
最后一口汤喝完,谢公子放下碗,碗底干净得能照人。他取出的一方干净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和额角的汗,动作依旧优雅,但那双抬起的眼睛,却像是被这碗米粉注入了滚烫的生命力,深邃得惊人,牢牢锁定了姜稚鱼。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味道尚未散去,甚至因为碗的热气蒸腾而更加嚣张。
他一步步走近。
姜稚鱼忽然觉得有点不妙,这男人的眼神不对劲,不像是在评价食物,更像是在评估……猎物?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却猛地抵上了冰冷坚硬的灶台,退无可退。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刚刚吃过的米粉的辛辣热气,还有他身上原本的清冷檀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的味道。
他一只手撑在了她身后的灶台边缘,将她彻底困在了方寸之间。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用那方价值不菲的干净丝帕,轻轻擦过她脸颊上那点早已干涸的油灰。
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他眼底翻涌的暗沉墨色,却让姜稚鱼头皮瞬间发麻。
“把方子给我。”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吃过辣而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摩擦着她的耳膜,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危险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姜稚鱼心脏狂跳,强撑着与他对视:“方子?那可是我的立足之……”
话未说完,却被他打断。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睫毛,目光从她因紧张而轻颤的眼睫,落到她微微张开的红润的唇上。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了下来:“方子和你我都要!”
姜稚鱼震惊的瞪着眼睛看着他,难不成螺蛳粉把他脑袋臭坏了!
她把他推了出去道:“公子还请自重,七天后我给你三十两!”
说完把倒在地上的木板门抬了起来,挡在了她和他中间。
谢长宴紧抿的薄唇忽然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他隔着木板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好!姜稚鱼,我等着!”
“等你七天之后,哭着来给我方子。”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那股迫人的低气压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只留下的那个赌约。
姜稚鱼听外面没声后,长舒一口气。
长庚突然道:“掌柜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道食物?这味道……真不好闻!但刚才看谢公子的吃法,显然很好吃!”
“这可是我深藏的拿手绝活!”姜稚鱼没有正面回答长庚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说。
“我这还有些剩余的钱,你拿去买点米!我们明天摆摊卖粉!”姜稚鱼把仅剩的钱放到了少年手里,眼睛里充满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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