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鹤?”
下一秒,男人猛然回过神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妥当,他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摘下斗笠快步上前。在看到那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时,男人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只不过,他很快便将眼底的情绪藏了起来,换上了歉意的神情,拱手行礼道:“实在抱歉,鄙人一时将公子看做了在水边觅食的白鹤……方才那一箭可有伤到你?”
白衣仙人并没有立刻回应他关切的询问,而是盯着他手里的斗笠看了几秒,语气淡漠:“公子可是有隐疾,平日里见不得日光?”
“这……这倒没有。”男人露出了尴尬与困惑混杂的眼神,“公子何出此言?”
“那为何出来打猎还要戴着斗笠?”明砚俯身将那根半数没入河底的箭矢拔出,递到了那男子的眼前,声音依旧平静,却反而更让人感到羞愧,“我劝公子还是将斗笠摘了为好,不然这次将我看作是鹤,下次又将某个过路人看作是鹿或者狼的可就不好了。”
“……”男人沉默了一阵,将眼前的箭矢接了下来,竟是还能保持着脸上的笑,“公子说的是,鄙人必将痛改前非,牢记今日之过。”
水草间又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瘦小的孩童抱着木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在看到仙人身旁的陌生男人时警惕的停下了脚步,后退到了水草边缘,死死的盯着那根泛着水光的箭。
在看到阿景后,明砚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向着孩子招了招手:“阿景,过来吧。”
阿景这才重新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白衣仙人身侧,只是目光依旧没有从男人的身上挪开。
“这位是……”男人的视线依次在白衣仙人的发丝、面庞和身侧的瘦小孩童上扫过,眼中恰到好处的带上几分好奇。
明砚不动声色地将阿景往身后推了推:“这是跟在我身边的童子。”
阿景顺着他的力道将自己的身形藏了起来,只露出小半张脸来望着男人。
“童子?”男人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问道,“阁下是修道之人?”
明砚微微颔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向上挽了挽,摆出了很明显的送客态度:“阿景胆子小,不习惯见生人。误会已解,我也不便以这种模样与公子久谈,不如就此别过吧。”
方才起身得太过急促,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被打湿的长发,此时,水珠还在顺着发梢往下滴落,打湿了肩颈处的布料,连带着脖颈处都水光一片。
此时他将长发挽起,耳侧落下几缕发丝蜿蜒着贴在肌肤之上,不显得旖旎,反而晃得人怔神。
男人因为这幅景象心神一晃,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快步向前,伸手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明砚脚步一顿,眉头微皱:“公子这是何意?”
“虽说那一箭虽然没有伤到公子,但也不能掩盖我的过错……于情于理,我都应当赔礼才是。”说着,男人便将身侧的荷包摘下,双手递到了白衣仙人身前,脸上的愧疚相当真切,看不出有造假的痕迹。
“方才我看公子要走,情急之下才做出此等冒犯之举,还望公子见谅。”
衣摆忽然被谁扯了扯,明砚侧过头去,对上了小孩有些担忧的眼睛。他安抚性地在那颗脑袋上揉了揉,接下了那只荷包。
眼前的男人定然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荷包刚落入手中,面料上精巧的刺绣便已经映入眼帘。明砚面色不变,扯开系口,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掌心。
铜钱、碎金,还有小件的玉雕……倒是大方。
他将里头的一块玉石摆件挑出来,其他通通倒回荷包里,将其放回了男人的手中。
“公子出手之阔绰,真是让我惊叹不已。不过,我只要这一件就够了。”
男人直起身子,望着白衣仙人手中那只小巧玲珑的白玉麒麟挂坠,仿佛早就预料了结果,动作自然地将荷包挂了回去:“公子愿意收下便是鄙人莫大的荣幸了。这玉通体莹白,与公子相称至极,应当是早就与公子有缘。”
“按你这个说法,今日你朝我射的那一箭也是有缘?”明砚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人一眼,随手将玉麒麟放在了阿景手里的梳洗匣中,没等那人回答,便转了个方向朝着上游走去。
“走吧,阿景,那一侧的水流平缓些。”
男人站在原地,注视着白衣仙人逐渐远去的身影。被水浸湿的长发略显凌乱地被他侧挽在颈侧,河面诚实地倒映出他的身型,因为时刻不停的风而显得有些破碎。远远望去,那水中的倒影像极了一只未来得及打理羽毛的白鹤。
……这也不能全然怪他看错。男人嘴角的弧度上扬些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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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出了点小插曲,但接下来便顺利多了。为了避免又出什么状况,明砚特地缩短了自己的清洗时间,站在旁边老实等待的小孩还没来得及走神,一只手便已经伸到面前,朝他要擦头发的布。
【都让你换件显眼点的衣服了。】系统化作的飞虫趁机跳到他肩膀上,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现在还好,等下雪天,你全身素白的往雪地里一站,任谁都分不出来那里有人站着。】
【民间传闻里的仙人不都穿白衣服。】很显然,只是这次意外并不能让明砚改变自己的审美。
【那你不还收金子呢?本来扮的就是假神仙,穿件鲜艳点的衣服怎么了……唉,说到这里,你刚刚为什么不把荷包里的东西都拿走?】飞虫震动翅膀,绕着白衣仙人飞了一圈,嗡嗡声里诡异地可以听出几分好奇。
【贪多必失。拿多了就不是仙人的个性,而是铜臭味了。再说了,那堆铜钱碎金加在一起可能都买不起那个玉麒麟。】
【其实你就是觉得拿着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很麻烦吧……喂,你怎么又这样!】
没等系统把话说完,明砚干脆利落地将肩膀上的飞虫甩进水里,将头发上的水沥干后仔仔细细的用布擦过,等到不会再打湿布料后才披散在了自己身后。
午后最热的时段已然过去,河面上的风吹的人心神怡然。在意了好些天的事情终于得以解决,明砚的心情轻快不少,就连牛车的颠簸似乎都并非难以忍受了。
经过这好几个时辰的相处,阿景也终于放松下来,属于孩童的那一面也得以展露,悄悄地蹭到了车帘旁边,从帘布之间的缝隙去看从车厢两边掠过的景色。茂盛的水草连成一片,伴随着车厢的起伏,就像是一层层的浪。
他不知道寻常牛车应当是怎样的速度,也自然不知自己身下这辆牛车的速度已经可以比上马车。他只知道仙人寻来的牛肯定也不是普通的牛,否则怎么会从早上到现在一点停歇的时间也没有。
在系统的不懈努力下,天边的云刚染上几分霞红,前方的草野也终于被耕地所代替。为了避免还没有进城就成为人群的聚焦点,系统特地放慢了速度,带着牛车慢悠悠的向前走,时不时还停在路边,假装要嚼两口草。
明砚探头向前看了两眼,粗略判断了一下和洮阳郡的距离,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看起来今晚他们是难逃露宿街头的命运了。
果不其然,当最后一缕日光也消失在地面后,目即之处依旧没有驿站的影子。黑牛很自觉地拉着牛车拐到了一处空地上,接着便趴到树下,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木材在火焰中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白衣仙人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望着还在勤勤恳恳往这边搬柴火的瘦弱孩童,无奈地笑了笑。
“这些木头已经够了,不用再捡了。”他将自己的衣摆往旁边铺了铺,“坐过来吧。”
阿景愣了一下,望着地上那块素白的布料,有些踌躇,最终还是没能选择就这样坐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抬起,等自己坐下后才安稳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明砚看着只觉好笑:“你这又是做什么?我不已经席地而坐了?多脏这一块布料也没什么区别了。”
阿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无言的表示这片布料这样放着就好。
【人家小孩把你当从月亮上下来的仙人呢,怎么敢直接坐仙人衣服上。】系统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明砚又叹了口气,望着小孩的头顶,到底还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空地上又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只有篝火劈啪作响,偶尔还掺插着孩童认真咀嚼干粮的声音。白衣仙人侧着身子,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河面。那里,晚归的渔船摇摇晃晃地从月影上划过,像是落到镜面上的墨点。
阿景到底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孩子,不出一会儿就将手里的干粮吃了个干净,望着空布包发着怔,有些坐立难安地观察着仙人的侧脸,害怕在那上面看到分毫厌恶的神色。
他吃的这般粗野,仙人应当不会嫌弃他吧?
而且……他好像还没看见仙人动过包裹里的干粮。难不成他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将两个人的干粮都吃掉了?
想到这里,阿景攥紧了手里的布料,心中越发忐忑起来。过了一会,他鼓起勇气般咬了咬牙,刚要抬手去扯白衣仙人的衣袖,就看到那人忽然将头转了过来,月光将那头银白的长发细细地勾勒而出,也柔和了那如浓墨绘制而出的五官,漂亮又疏离,让人的心脏都忍不住漏掉半拍。
“你想去看月亮吗?”他看到仙人眉眼弯弯,声音轻柔得像清晨的雾,“顺便,还能给你加个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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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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