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压着的东西又冰又沉,简直不像是个活人,而更像是块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石头。双手摆脱了禁锢,明砚活动活动手腕,试探性地在男人的脸颊上掐了一把——意料之外的,毫无反应。
车厢里的血腥味已经浓郁到快要让人麻木,足以说明身上的人伤势有多重。再加上有这身湿透了的衣裳压着,要是掐这一下就能醒才会让明砚意外。
可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往往会变得更加沉重,这人还醒着的时候就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此刻昏死过去,直接把他双臂以下的部位都压得动弹不得。
胃部因为受到挤压而源源不断的传来不适感,明砚皱了皱眉,稍稍用力将那颗脑袋抬了起来,摸索着找到了人中的位置,用力一掐——
被他捧起的脑袋依旧一动不动,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明砚的眼睛微微睁大,在愣了几秒钟后缓缓地将手伸向了男人的颈侧,在感受到皮肤下方的跳动后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没成一具尸体。
将人叫醒是行不通了,明砚用双手抵住男人的肩膀,同时曲起膝盖用力将其推翻过去。伴随着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男人如同一具死尸一般从他身上翻落,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胃部与胸膛上的压力终于消失,明砚撑着牛车地板坐起,伸出手去将车帘掀开一角。月光从缝隙中透入车厢,照亮了男人此时狼狈的模样。
和明砚猜测的一样,他明显刚从河里爬出来,黑红相间的衣裳在河水与血液的竟然下已然化为了一片乌黑,只能隐隐约约看清楚上方绣制着的纹样。男人头发散乱,水草一般粘在面庞,令人分辨不清五官,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来取人性命的恶鬼。
他不知道在车厢里呆了有多久,木板已经被血液所浸透,从中央位置开始扩散开来,星星点点。明砚将车帘别起,看着已然面目全非的地板,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可比那些描绘灵异志怪的话本子唬人多了……要是不处理一下就贸然开进城去,怕是要被护城的官兵当即扣下来送进大牢。
半夜三更从河里爬出来,带着一身伤躲藏到路过的牛车里……怎么看都是个麻烦人物。
“这可怎么处理……”白衣仙人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脖颈上沾到的血迹,语气轻柔,却平和得有点诡异。
【等等,宿主!】一颗牛头忽然从布帘下方探了进来,【这是萧国主萧崇!】
白衣仙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偏过头去,带着些许疑惑地发出了短暂的一声:“嗯?”
黑牛努力的将自己的脖子往前伸:【剧本里说,萧崇在前来洮阳郡的路遭人暗算,被迫与下属分离,为了躲避追击跳入了六安河中。本来你应该在这两天于河岸处捡到他的……】
“抱歉。”明砚很有礼貌地打断了系统的话,指向了同死尸没什么区别的男人,“你的意思是他本来还要在河岸上躺几天?”
这样都能活下来——习武之人的命果然硬啊。
【具体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他救起来就好,就是没想到他会自己找过来。】
“我也没想到。”明砚一边说着,一边朝篝火的方向瞥了一眼。火堆旁,那道小小的身影还在勤勤恳恳的添着柴,似乎还没发现这一头的意外。
“你把这把小刀给阿景送过去,顺便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白衣仙人稍加思索,打开放在角落里的包袱,将一把小刀放到了黑牛的嘴前。
【你确定他不会起疑心?】
“不会,阿景很信任我,只要我不主动呼喊他,他不会贸然过来催促的。”
委派一头牛去送东西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但在黑牛真的笨拙地用嘴将小刀叼起之后又多出了几分玄幻感。等系统退出去后,明砚将布帘稍稍合拢,在重新正回身子的那一刻忽得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特地留下了供月光照进来的缝隙,正正好落在那双眼睛上方。湿漉漉的发丝遮盖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却没有遮挡住他的目光。
男人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重新睁开眼的,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分毫改变,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背光而坐的白衣仙人。
明砚的动作因为惊讶而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沐浴在对面人的警惕目光中面不改色地在包袱中翻找起来。
车厢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和,只能听到包裹中瓷瓶相撞的清脆声响。在白衣仙人将其中的一只瓷瓶取出时,男人终于开了口。
“方才你在和那头牛说话?”
明砚微微颔首,又将一卷长布条取了出来:“你听了多少?”
“不多。”男人有些僵硬地偏了偏头,看向车帘之间的缝隙,眯起眼睛,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也就听到你叮嘱那头牛送小刀这句。”
“哦,那你这时间挑的倒是挺好的。”白衣仙人语气轻松地回应,听不出来其中的情绪是好是坏。
说完这句话后,他朝男人的方向靠近了些,伸手在男人的腰间摸索起来。萧崇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卡扣在侧面。”
“啊。”白衣仙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摸去,终于解开了腰带,“多谢,我不怎么穿这种样式的衣物。”
萧崇闭了闭眼:“看得出来。”
虽说解开了腰带,但想要将湿透的布料与伤口分开也并非易事。由于拖的时间太长,许多处伤口都与布料粘连在了一起,若是粗暴撕开的话定会加重伤势。明砚一边小心翼翼的揭开布料,一边随口叹道:
“早知道就将小刀留下来了。”
可惜,那把刀现在应该已经插在鱼腹里面了。
伤口被牵扯的疼痛如同千针刺骨,渗出的冷汗与河水混杂在一起,在墙壁上晕出一片暗色。萧崇牙关咬紧,在听到这句话后才分出一缕心神:“所以,你真是在和那头牛说话?你又怎么能明白它回应了什么?”
他方才仔细观察过,那头牛没有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可偏偏眼前这人却像是听到了牛的心声般与牛交谈起来。若是那头黑牛不为所动也就罢了,可他却亲眼看见它叼起小刀离去。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还有这头银发和异于常人的双瞳……萧崇的眼底划过一抹思量。
“我和它说话靠的不是耳朵。”白衣仙人轻描淡写地抛下了这句话,紧接着将最后一块布料剥下,咬开瓷瓶口的红布,将里头的药粉尽数倾倒在伤口之上。
“嘶——”明砚能清晰的感觉到手底下男人的腰腹猛然收紧,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就算听不到吃痛的声音,也能够具体的感受到对方的疼痛。
他用手掌在男人僵硬的肌肉上轻轻拍了拍,权当是安抚,但手上撒药粉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萧崇身上的伤口不多,主要有三处,一处在腰腹上,另外两处都在肩膀。虽说有些失血过多,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脏器,处理过之后应当就没什么问题。
将剩下的擦伤也一同清理完后,明砚用干净的布条环过男人的腰腹,将伤口包扎起来。他身上被萧崇打湿的衣服还没有干透,粗麻布紧紧贴在皮肤之上,连带着发丝一起。三种不一样的白交织,让这本该圣洁的颜色在此时也染上了几分暧昧不清的色彩。
由于距离靠得过近,萧崇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视线完全一道无关紧要的地方,便干脆将眼睛闭上,假装前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白衣仙人手上动作依旧,像是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异常,只是在为布条打结时问道:“说起来,你还真不怕我趁人之危取你性命?”
闻言,萧崇睁开双眼,直直地对上面前灿金色的眼瞳。
“你要是真对我有杀心,也不会让黑牛把小刀带走了。”
白衣仙人没有回答,只是嘴角上扬些许,像是默认了这句猜测。
剩下两处伤口的包扎就方便许多。明砚将手收回,与眼前人拉开距离。药粉还没有完全生效,才过去不久,布条上便已经隐隐渗出了鲜红。只不过,萧崇本人倒是目光清明,甚至还有余力将自己撑起,看不出方才刚从昏迷中醒来。
明砚望着他的动作,嘴角笑意加深。
嘴上说得倒是动听,其实这人方才一直藏着力气在防备着他,只要他一表现出恶意就立刻动手。
不过,明明之前还以为失血过多短暂昏迷一瞬,现在却还有力气……习武之人的身体都这般硬朗?
他的内心所想自然不会被他人知晓。萧崇调整好坐姿,捂着腹部的伤口微微俯身,在说到称谓时顿了顿:“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我路遇歹人,走投无路之下才不得已闯进你们的车架,自知已经十分冒犯。公子愿意不计前嫌为我包扎,我甚是感激。萧某灾祸未解,也不好意思连累无辜,即刻便会自行离开。”
“当然,为报救命之恩,萧某愿意奉上全数身价。只要是公子开口,便是拼尽全力也应当满足。”
男人的眼中盛满真诚,如果不是肩膀处有伤口,明砚相信他会在说这话时加个抱拳的动作。
面对着男人真挚的答谢,白衣仙人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复。在一阵沉默过后,眼前那道素白的身影动了,却不是为了靠近,而是退出了车厢。
萧崇的眼底划过讶异,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不喜欢在他人有难时束手旁观。你的伤势严重,怕是没走几步路便要开裂,放你独自离开和见死不救无异。”
白衣仙人转过头,那双灿金色的眼瞳在阴影之下依旧恍若星火,为这张昳丽的脸添了几分非人的冰冷,如同谁也无法触及的明月。
萧崇因为这一眼而愣了神,可下一秒,他的灵魂便又被猛然拉回了躯体。他看到眼前人双唇开合,吐出了一个让他心头大震的称呼——
“萧国主。”白衣仙人轻声说,“喝过药再走吧。”
今天来迟了真是抱歉[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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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萧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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