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无疾而终的旅程让西门寻陷入了迷茫,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即使现在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月浴岛,他恐怕也缺乏勇气去面对真相。眼下的他,似乎只能凭着本能做一些事,避免一停下来想起那些深深刺痛他的东西。
他将坛子交给了甘如师,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从此世上就不会再有甘如师。
代教主没有带回任何他想要的东西,看似他赢了,实则彻底败了。
有一天玄蜚声过来,也许是他不吐不快,也许是他还有点良心,也许他当西门寻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天,他有意无意地向西门寻透露了教主带回一人。西门寻做个顺水人情,走入他们的圈套。
火莲教的地牢里把守最严密的牢房也在最深处,一条直线通到底的简单结构,想走到深处,除非教主的应允。配合他们的把戏,西门寻顺利打探到雨清园的情况,他送来的当天就被砍了双脚扔进牢里,伤口简单包扎,吃喝无人照顾,三四天后才靠自己攀爬着吃了几口饭食,但伤口的疼痛使他夜夜难以入眠,惨叫不止,守卫被扰得心烦,动不动就聚在一起踢打他一顿,代孤山在审问过几次后也不再理睬,但严令不能把人弄死,吊着他的一条命,而雨清园被打过几次后,人也渐渐不再言语,只有送饭的会喊他几声,确认一下死活。
西门寻听到这些汇报时,为难着如何向甘如师交代,因为他已经追问了无数次。西门寻岂能不知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对于西门寻来说,他也迫切想知道此人对他来说真正的意义,即使,他害怕知道。于是,趁着夜色,西门寻悄无声息地袭击了所有的守卫,闯入了地牢深处。
深秋了,此人穿着单衣躺在冰冷的石台上,一动不动,几乎像是死了。灼烧过的脸已经分辨不出五官,狰狞骇人,无论谁看到这样一张脸都不会无动于衷,所以即使心脏被拧得很紧,西门寻还是告诉自己,不会的。
他有些艰难地问道:“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西门寻走进,脚却如千斤重,探向他鼻息的手抖动要命,身材、脸型都不是印象中的模样,他不是,西门寻告诉自己,绝不是。
“是寻儿吗?”
眼泪于哽咽的哭声先落下。
“义父,是我。”他捧着他的手,跪了下来,“我来晚了,您受苦了。”
他们无声地、慢慢地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义父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划动,脆弱的力量很快松懈下来,只能无力地任由他握着。
“寻儿,让义父看看你。”
可怖的面容只是轻易牵动就会变得更可怕,西门寻帮他抹去眼角的泪,靠的很近,停了很久,他轻声说:“义父,寻儿已经长大了,你看见了吗?”
“看得见,好小子。”
“义父,我会救你,坚持住。”他凑到雨清园耳边低声说。
雨清园摇了头。
“寻儿,她死了。”
“义父……”
“义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你长大了,见到你是义父临死前最大的惊喜。想不到老天待我如此不薄,我的孩子们,都那么……”他哽咽住,忽然痛哭,仿佛用尽力气,“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义父,别说了,你不可以再不要寻儿了,好吗?”
“寻儿,帮我找到师儿,他是你弟弟。”
西门寻没有答,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甘如师就在他身边。他将义父的手贴在脸上,安慰他说:“义父,你休息一下,不要说话了。”
牢房的另一面,透过一个小孔和传声器,这里所发生的的一切都被隔壁的人看见、听见。如西门寻所料,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和利用着。
“这次算你将功补过,也并非一无所获。”代孤山看了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玄蜚声,“若有下次……”
玄蜚声并没有因为他的“网开一面”而有所反应,一反常态地很安静。
“怎么?心有怨言?”
“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有,也要忍着,这是为火莲教的未来必须要的事,你和西门寻都有责任!从今天起,严密监视他,难保他们没用特殊的方式传递什么,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只要还在,西门寻就一定是第一个找到它们的人。”
“是。”
到底是为了火莲教还是你自己?
玄蜚声凉凉地应着,引起了代孤山极大的不满,但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能先忍着,至少玄蜚声比那个天天神游物外的西门寻听话多了。
出了地牢,西门寻去了鬼面组,招来一个少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他,他刚一离开,鬼面组的少年即刻拉响了召集全组的铃声。
很多年后,玄蜚声才知道西门寻当时写下了什么,并庆幸自己及时拉住了他,否则自己可能会在无知无觉下死在一片硝烟中。
西门寻回到小院,临入门,他回头看了一眼晨辉,月浴岛的美色没有一刻不是动魄人心的,当年他入岛时,为山色所惑,却不敢在义父面前提喜欢这个地方,因为义父从未停下脚步去看过这儿的一草一木。义父带他来,他便安了家,义父走了,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
黑色眼中的绚烂越来越盛,他面上却越来越冷,最后一眼,他毫无留恋。
此时此刻,西门寻后悔至极。如果他什么都没做,义父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甘甜宁做她的小生意,小师还在书院读书,安安稳稳的,谁都不会受伤。
我毁了这一切,只因为我的私心,一出生就带着血海深仇的女孩,好不容易活到十八岁,不得不孤注一掷地拿自己赎罪,谁该为甘家的血案负责,是你吗甘甜宁,你怎么想得出来,你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吗?如果你以为你的死给了所有人解脱,包括我?那错了,因为你的死,我这一辈子都无法解脱了,既然我无法偿还你的生活,只能用余生来赎罪,我会让代孤山,付出同等的代价。
西门寻垂着的头终于抬起来,通红的双眼在惨白的脸上极为可怕。
正当鬼面组携带组内要务,护送着甘如师悄无声息地离岛后,玄蜚声不请自来。对于心知肚明的东西,两人有惊人的默契,不提不谈,似乎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甘如师是不是在你手上?”
西门寻意外于他的开门见山。
“我倒是有意去抢,不是被你给弄丢了吗?”
“是我弄丢,还是你抢走了?”
“玄蜚声,你有什么脸来这里质问我?”西门寻漠然地看向他,“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代孤山的走狗,甚至可以说,作为残害我义父的帮凶,你有什么脸来这里理直气壮地质问我?”
玄蜚声下颚一紧,眼睫抖了一下,“对不起。”
他的道歉总是干净利落,即使他从不跟西门寻以外的人道歉,也能惹怒西门寻。
“你他妈的!”西门寻一拳挥过去,对方连躲都没躲。
下了手,西门寻却没能痛快,因为能动手去发泄,只能说明自己不够恨他,西门寻心中不甘,不解气般地又来了一拳。
看出这点的玄蜚声虽然脑子嗡嗡的,仍爬起来蹭了蹭嘴角,似乎还等着挨第三拳,可最终没能等来,于是他淡淡道:“不打了?那就听我说,我能帮你保住雨清园的性命,尽量不让他受苦,你别动手。”见西门寻没反应,他继续说,“知道你不甘心,但能不能别冲动,否则别说是我,连代意都护不住你。”
“原来我在这火莲教一直被你俩护着,我真该感恩戴德,我这么无用之人,不如给你们解脱。”
“你头脑一发热就任性,清醒一点!”
“玄蜚声我不是头脑发热,我现在无比清醒。义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以为这些年没有义父在身边的日子对我来说有意义吗?我不停地寻找,寻找的是我活下去的意义,他现在奄奄一息,你看到了,躺在那里等死,而且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现在如果不能救他,我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
玄蜚声艰难地看着他,十几年的相伴,也都没有什么意义吗?他从没在西门寻脸上看到过如此孤注一掷的表情,他那么多年都是很淡漠,像一杯温吞的水,现在他像一把冰冷的剑,要刺穿所有靠近他的人的心。
“我没说不救,可现在冒这个险,之后呢?”
“要么死,要么永不相见。”
“好,你想要个解脱是吗?西门寻你是个自私又无情的人。”
“你说的太对了,我只在乎我自己。”
“够了!听着,我帮你,无论你想做什么。”
玄蜚声抓着他的肩膀,他的眼神像在哄一个孩子。
西门寻微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看到过这种眼神,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玄蜚声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重,对此,他的心狠狠酸了一下。
新近入教的被安排在后山居住,十几个男人挤在一间石屋里,夏天还好,凉快,冬天却冷得要命,只能挤着互相取暖,早上要去换岗值班的人骂骂咧咧地起来,呼呼大睡的一众兄弟里夹着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十七八岁的模样,脸黑黑圆圆一点精神气没有,窝窝囊囊的,是刚入教一个月的牙子。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瞧着要去值班的兄弟。
“亮哥?”
“你小子,是醒了还是没睡啊?”
“总算睡着了。”
亮哥嘿嘿笑他,“习惯了就成。走,跟我值班去。”
“去哪?”
“地牢。”
“地牢里可冷了,我不去。”
“嘿!”亮哥拎着男孩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拽下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懂不懂。”
牙子紧了紧单薄的衣裳,缩头弓腰地跟在亮哥后边,被大手拍了一下后背,“磨磨唧唧,快点。”
“亮哥我怎么觉着值班的人少了许多。”
“上边安排,你管那么多干嘛?”
“不是之前出事,一晚上撂倒了所有夜班的大哥,就这,还撤?”
一巴掌又朝牙子头上扇过来。亮哥似乎特别喜欢用巴掌扇他,也或许是因为矮矮胖胖的小个子,扇起来特别顺手,“就你聪明是吧,嫌值班太少是不是,以后地牢的夜班都给你,冻死你。”
牙子哭丧着脸拽着亮哥的袖子,噘着嘴抗议,这小子撒娇倒有一套,亮哥乐呵呵地勒紧男孩的脖子,初冬的早晨有这小友作伴也不觉无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