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挣扎。苏璃感到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连同怀中的汐月以及昏迷的小猫妖和婴儿,一起拖上了岸边的泥滩。
芦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一盏昏黄的油灯,被一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提着,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安的光晕。
灯光映照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葛老。那个在迷雾泽黑市,用烈性药膏换取报酬,眼神浑浊而市侩的古怪药师。此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交易时的算计,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那只不断转动的玻璃假眼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另一只浑浊的真眼则快速扫过汐月身上那极不稳定的、蠕动着的黑色符文。
“封…印反噬…比预想的…更糟…”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风箱,语速却很快,“跟我来,慢了,大罗金仙也难救。”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对她们为何如此狼狈出现在此地表示丝毫惊讶。葛老转身,提着油灯,佝偻着身子,敏捷地钻入茂密的芦苇丛中。
苏璃咬紧牙关,压下满腹的惊疑和警惕,用尽最后力气抱起汐月,踉跄着跟上。小猫妖和婴儿被她用撕下的衣角勉强绑在身上。此刻,无论葛老为何出现,他是唯一的希望。
葛老对这片河岸的地形异常熟悉,带着她在芦苇荡和泥泞的河汊间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半淹没在水中的枯树桩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树桩几个特定的瘤节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
树桩侧面竟无声地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更加浓郁的药味。
“进去。”葛老率先钻入。
苏璃紧随其后。洞口在她身后悄然闭合。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石阶,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走了约莫十几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规模不小的洞府。洞府内干燥温暖,空气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数百种药草的复杂气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人心神稍定。四周是顶到洞顶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药材名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被擦拭得锃亮的青铜药鼎,下方地火缓缓燃烧。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些研磨工具、古籍和看起来像是自制医疗法器的奇特装置。
这里简直是一个小型的、设备齐全的炼丹实验室!
葛老将油灯放在桌上,示意苏璃将汐月平放在一张铺着干净兽皮的石床上。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小猫妖和婴儿,确认她们只是惊吓过度和轻微溺水昏迷,并无大碍,便给她们喂了点安神的药液,让她们在旁边的干草堆上继续沉睡。
然后,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汐月身上。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那只玻璃假眼转动得飞快,浑浊的真眼则眯成一条缝,仔细查看着那些几乎要钻入汐月心脉的黑色符文。他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符文上方虚空拂过,感受着其中暴虐的能量流动。
“蚀魂封…还掺杂了镇妖血和…某种更阴毒的东西…”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甚至…愤怒?“凌天宗那帮伪君子…竟用上了这等早已禁绝的歹毒手段!”
他猛地转身,在药柜间快速穿梭,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一个佝偻老人。他取出一包银针(针尖闪烁着奇异的蓝光),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瓷瓶,还有一小罐看起来像是黑色淤泥般的东西。
“按住她!可能会很剧烈!”葛老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璃连忙上前,用力按住汐月的双肩。
葛老出手如电,闪烁着蓝光的银针迅速刺入汐月周身几处大穴,暂时阻隔了封印之力向心脉的侵蚀。然后,他打开那个装着黑色淤泥的小罐,用手指蘸取那散发着奇异寒气的淤泥,开始极其专注地在那些蠕动最剧烈的符文上绘制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反向符文!
他的手法精准而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韵律,与他平时那副市侩古怪的模样判若两人!
“呃啊——!”昏迷中的汐月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那些黑色符文疯狂反抗,与葛老绘制的反向符文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苏璃死死按住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老却面不改色,眼神专注无比,口中飞快地念诵着一段段晦涩古老的咒文。他绘制符文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每一个符文落下,都让那黑色符文的挣扎减弱一分。
终于,当最后一个反向符文完成,所有黑色符文像是被强行冻结般,暂时停止了蠕动,虽然依旧漆黑如墨,却不再向心脉蔓延。
汐月的惨叫渐渐平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葛老长长吁了口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极大。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银针拔出,又从一个碧绿色小瓷瓶中倒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捏开汐月的嘴,喂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用一块布擦了擦手,看向一旁紧张万分的苏璃。
“暂时…稳住了。但蚀魂封的根子太深,又混合了其他阴毒玩意,老夫也只能压制,无法根除。下次再爆发,神仙难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冷漠,多了一丝疲惫。
直到这时,苏璃才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的巨大疑惑:“葛老…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葛老那只玻璃假眼转向她,机械地转动着,浑浊的真眼则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答非所问:“那女娃…是月狐族的圣女护卫吧?”
苏璃心中一震,警惕地看着他。
“不必那样看着老夫。”葛老摆了摆手,走到药柜旁,给自己倒了杯浓得像墨汁一样的药茶,呷了一口,“很多年前,老夫也曾…受过一位月狐族人的大恩。虽然她可能早已不记得了。”
又是受过月狐族恩情?墨渊船长如此,葛老也是如此?月狐族到底曾有多少善缘?
“那您...”
“老夫只是个药师。”葛老打断了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躲在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清静,方便研究些…外面不让研究的东西。”他指了指周围那些诡异的装置和古籍,“顺便,偶尔救几个顺眼的、被凌天宗那帮家伙迫害的倒霉蛋。”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苏璃能感觉到,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一个隐居在凌天宗眼皮子底下的黑市药师,拥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和神秘的过去,绝非常人。
“外面…现在肯定在大肆搜捕我们...”苏璃忧心忡忡地看向洞口方向。
“放心。”葛老嘶哑地笑了笑,那只玻璃假眼似乎闪过一丝讥讽,“这里安全的很。凌天宗那帮老爷们,眼睛只会往天上看,不会注意到脚底下的老鼠洞。就算注意到了...”
他拍了拍旁边那个巨大的青铜药鼎,鼎身发出沉闷的嗡鸣:“老夫这‘五味炉’,也不是吃素的。足够在他们发现之前,把我们全都‘化’得干干净净。”
他的话让人不寒而栗,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天,苏璃和汐月就藏在这处地下洞府中。葛老虽然脾气古怪,说话刻薄,但在用药和治疗上却毫不含糊。在他的调理下,汐月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虽然封印依旧,但不再有立刻崩溃的危险。苏璃的伤势和小猫妖、婴儿的惊吓也很快痊愈。
期间,葛老偶尔会外出打探消息。回来后,他会简单告知外界情况:凌天宗的搜捕力度极大,下游河道和周边山林都被反复梳理,但一无所获。她们似乎被认定已经葬身河底或远遁了。同时,他也带回一个消息:据说后山禁地那晚的混乱,导致某个重要实验体受损,宗门高层震怒,玉衡真人因此受到了责罚。
苏璃则利用这段时间,努力消化着之前的经历和获得的信息。巡天者翼骨、暗红色晶体“圣核”、妖族的**实验、凌天宗的惊天阴谋...这一切都太过震撼。而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黑色羽毛碎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手心,冰冷而神秘。
她将其递给葛老查看。
葛老拿着羽毛碎片,那只玻璃假眼转动得几乎要冒烟,浑浊的真眼也眯了许久,才缓缓道:“...了不得的东西。蕴含的法则碎片极其古老强大,但...充满死寂与毁灭之意。非吉兆也。”他没有多问羽毛的来源,似乎对这类东西并不陌生。
几天后,汐月从昏迷中苏醒。得知是葛老救了她们,她挣扎着起身,郑重向葛老行了一个古老的妖族谢礼。
葛老坦然受之,只是淡淡道:“丫头,你这身子,经不起再折腾了。封印虽暂时稳住,但若找不到‘月华魂晶’或同级的天材地宝滋养妖魂,根除蚀魂封,下次发作,必死无疑。”
月华魂晶?苏璃和汐月都从未听说过此物。
“那是什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苏璃急忙问道。
葛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那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是月华精华沉淀万年,融入纯净妖魂之力方能凝结。早已绝迹世间多年。或许...某些上古妖族的遗迹深处,还有残存?但也只是或许...”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
洞府内陷入沉默。
这时,汐月的目光忽然被葛老药柜最高处的一个落满灰尘的黑木盒子吸引。那盒子的材质和上面一个模糊的徽记,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葛老...那个盒子...”她忍不住开口。
葛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地走过去,取下那个盒子,吹去灰尘,轻轻打开。
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枚破损的、失去光泽的银色羽毛状发簪,以及半块刻着狐狸踏月图案的玉佩。
看到那枚发簪和玉佩,汐月的紫眸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葛老!
“这...这是...月薇长老的发簪和信物!她是我族上一任圣女护卫长老!百年前外出巡狩时失踪...您...您怎么会...”
葛老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无法掩饰的悲伤与怀念。他轻轻抚摸着那枚破损的发簪,嘶哑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她当年...为了救一个被仇家追杀、误入妖族领地、奄奄一息的人族药师...耗尽了本命妖元...临死前...将她最珍视的发簪和半块玉佩...交给了那个药师...”
他抬起头,玻璃假眼停止了转动,那只浑浊的真眼直视着汐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她说...‘若是以后...遇到我的族人...落难...帮一把...’”
洞府内,落针可闻。
原来,这就是葛老口中那所谓的“恩情”。一段跨越人妖两族、以生命为代价的救赎与承诺。
汐月早已泪流满面,对着那发簪和玉佩,缓缓跪了下去。
苏璃也心中震撼,对眼前这个古怪老者的观感彻底改变。
良久,葛老小心地收起盒子,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好了,旧事休提。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老夫这老鼠洞,虽能暂避一时,却非久留之地。”
苏璃和汐月对视一眼。是啊,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天宗不会永远认为她们已死。而且,汐月的伤势也需要寻找根治之法。
“我们需要离开凌天宗势力范围,寻找治愈汐月的方法,还有...追查月钥的下落。”苏璃坚定地说。
葛老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他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看起来像是罗盘的法器,递给苏璃。
“这个‘匿踪引’你们拿着。注入微薄灵力,它能帮你们在一定范围内避开普通的追踪法阵和巡逻路线。但记住,对元婴以上的神念探查效果有限。”
他又拿出几张绘制好的、气息晦涩的土黄色符箓:“这是‘地行符’,能让你们短时间内在地下穿行,关键时刻或可保命。但持续时间不长,且对灵力消耗极大。”
最后,他看向汐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纸张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这是...老夫这些年研究各种封印和妖族体质的一些心得笔记,里面或许...有几种能暂时缓解蚀魂封痛苦、温养妖魂的偏方,但无法治本。拿去参考吧。”
这些馈赠,无比珍贵,尤其是在当前困境下。
“葛老...大恩不言谢...”苏璃和汐月深深一拜。
“不必谢我。”葛老摆了摆手,转过身去,继续摆弄他的药草,“只是完成故人所托罢了。走吧,趁天色未亮,从另一条暗道离开。记住,活下去,才有希望。”
在葛老的指引下,她们通过另一条更加隐蔽的暗道,离开了这处地下洞府,重新回到了外面清冷的夜色中。
回头望去,芦苇荡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苏璃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们怀揣着新的线索、珍贵的馈赠,以及一个沉重的承诺,再次踏上了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旅程。
前路茫茫,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活下去,找到治愈之法,揭开阴谋,夺回圣物!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茫茫山林。
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天际,一艘黑色的巨船正无声地滑过云层。
舰桥内,墨渊船长海渊般的眼眸注视着手中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该轮到我们入场了...”
“渊鲸号”微微调整方向,朝着大陆深处,悄然驶去。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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