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被那声凄厉的“别叫我!”和凌雁眼中近乎崩溃的绝望震得灵魂都在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凌雁——不,他从未见过任何人流露出如此深重、仿佛要将世界都一同拖入深渊的悲痛。那汹涌的泪水,那嘶哑泣血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阿雁……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谢烬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凌雁激烈的反抗和那深深嵌进他手背的指甲,猛地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眼前这个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爆发出毁天灭地悲鸣的人,狠狠地、不容拒绝地拥进了怀里! 他用的是“江俨”的方式,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保护欲和不容置疑的霸道,如同在炼狱风暴中为对方撑起一片绝对领域。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
谢烬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烈火般纯粹而滚烫的安抚。他一只手紧紧箍住凌雁剧烈颤抖、冰冷僵硬的后背,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地想要抚平对方痛苦的冲动,压向凌雁的后颈和肩背连接处——那个能最快传递力量和安抚的位置。然而,就在他那只手落下去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比刚才的嘶吼更加凄惨痛苦的闷哼,猛地从凌雁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那声音短促尖锐,带着一种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
谢烬只觉得怀中原本激烈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凌雁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拉出痛苦到极致的弧线,赤红的双眼瞬间翻白,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暴雨般从惨白如纸的额头、鬓角疯狂涌出!他所有的声音都被那瞬间爆发的剧痛扼杀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濒死般的抽气声,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般不受控制地向后反弓、绷紧!
谢烬的手掌下,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层瞬间被冷汗浸透的布料,以及布料下那紧绷到极致、甚至能感觉到不正常凹陷和肿胀的肌肉骨骼轮廓,是左肩!是他压的位置!
“嘶……” 旁边的柏墨倒抽一口凉气,作为医生的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脸色剧变!他之前就怀疑凌雁左臂有严重伤情,现在这反应……绝对是伤处被外力按压,造成了二次伤害。
谢烬也完全懵了,他抱着凌雁因剧痛而剧烈痉挛、冰冷僵硬的身体,那只按在对方肩背处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僵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雁肌肉瞬间的绷紧和痉挛,感受到那层薄薄布料下迅速蔓延开的、更加冰冷的湿意——那是冷汗,还是……血?!
“凌雁!凌雁!” 谢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恐慌,他不敢再用力,手臂微微松开了些禁锢,低头急切地看向怀中人的脸。
凌雁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赤红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上面沾满了冰冷的泪水和冷汗混合的水珠。他紧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一片惨白,甚至渗出了血丝,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和抽气声,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痉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悲痛和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物理剧痛暂时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纯粹的、生理性的痛苦折磨。
“操!” 谢烬低骂一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凌雁痛苦到扭曲的面容,看着他肩颈处那片明显不正常的凹陷和紧绷,看着他那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些的深灰色衣袖……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将他淹没。
是他!是他强行把他从那个让他崩溃的幻境拉回来!是他不顾他的抗拒强行抱住他!是他……是他这只该死的手,压在了他可能早已重伤的左肩上!
“让开!快让他躺下!别碰他左肩!” 柏墨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冲上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医生的威严。他一把推开还处于震惊和自责中的谢烬,动作却异常小心地托住凌雁无力的身体,避开左肩区域,试图让他缓缓平躺在地。
“药!我的急救箱!” 柏墨对着吓傻了的夏祁吼道。夏祁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将柏墨的急救箱拖过来。柏墨迅速打开箱子,拿出剪刀,毫不犹豫地沿着凌雁左肩的衣料缝合线剪开!
“嘶啦——” 深灰色的布料被剪开、掀开,露出了下面被汗水、血水、药膏混合浸透的绷带。柏墨小心翼翼地剪开绷带—— 一片狰狞的紫黑瞬间暴露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 左肩后侧,一大片皮肤肿胀发亮,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淤血状态,边缘带着撕裂的伤口,新鲜的血液正从崩裂的伤口边缘缓慢渗出,与之前凝固的药膏和血痂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狼藉。
这伤势,远比柏墨想象的更严重!明显是受到过猛烈的钝器撞击,造成了严重的肌肉撕裂、挫伤和极可能的骨裂!之前的处理显然只是应急压制,刚才谢烬那一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天呐……” 夏祁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他人也看得心惊肉跳,连平砚都忘了恐惧,一脸骇然。
谢烬站在一旁,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那片狰狞的紫黑和刺目的凹陷,看着凌雁因剧痛而扭曲、紧闭双眼、冷汗淋漓、无声颤抖的侧脸,看着那被自己亲手撕开、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属于凌雁极力隐藏的脆弱……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自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
他做了什么?他以为自己在保护他,却亲手将他推向了更深的痛苦深渊!他压碎的不只是他的肩膀,更是他强撑的伪装,和他……仅存的那点微薄尊严。
“他……他一直……” 冯亦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联想到之前通道口的撞击、闪避怪物时的迟滞,以及凌雁那永远冰冷平静的面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柏墨动作麻利地清理伤口,重新消毒,敷上强效止血消炎药粉,用无菌纱布和弹性绷带小心翼翼地加压包扎固定,尽量避免触碰那处可怕的凹陷。他脸色凝重:“肌肉严重撕裂挫伤,肩胛骨很可能骨裂了!必须绝对制动!再乱动,骨头移位就麻烦了!”他抬头,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失魂落魄的谢烬身上,“不能让他再用力!左臂完全不能动!”
凌雁在柏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身体因剧痛而几度绷紧,冷汗浸透了鬓发,但他始终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当剧烈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稍稍缓解,当冰冷的现实重新包裹住他,当意识到自己最不堪的脆弱和最深的秘密就这样**裸地暴露在所有人,尤其是……暴露在“他”面前时,那双紧闭的眼睛里,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冰冷的汗水中。他缓缓睁开眼,赤红已经褪去,只余下一片被剧痛和更深绝望冲刷过的、死寂的灰蓝。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望着通道上方摇曳昏黄的应急灯,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心死般的疲惫和自嘲,更像是在问自己,问命运,问那个将他拖回地狱又碾碎他肩膀的人: “我连一个幻境……都不配拥有吗……”
柏墨的手在凌雁左肩的伤口上轻轻按压,医用胶带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中格外刺耳。凌雁的身体随着每一次触碰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骨头应该没完全断裂,但裂缝不小。”柏墨低声说,手指小心地避开那片紫黑色的淤伤,“这种伤势普通人早就疼得喊娘了,他居然能一路忍着...”
谢烬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发白。他盯着凌雁惨白的侧脸,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急促的呼吸证明他还清醒着。 “他刚才喊的那个名字...”推销员宋时小声嘀咕,被谢烬一个眼神吓得立刻噤声。
谢烬单膝跪地,伸手想擦去凌雁额头的冷汗,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的喉咙发紧。
“我们得继续前进。”凌雁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在左臂使力的瞬间闷哼一声,冷汗再次浸透了绷带。
“别动!”谢烬和柏墨同时喝道。
谢烬的手终于落在凌雁的右肩上,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按回地面。
“你他妈想废掉这条胳膊吗?” 凌雁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终于看向谢烬。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谢烬想。不再是冰冷的典狱长面具,而是某种更真实、更脆弱的东西——像是一只被箭射中的鹰,仍然骄傲,却再也飞不起来。
谢烬的胸口一阵刺痛。他想起通道口那个壮汉的拳头,想起凌雁闪避怪物时那一瞬间的僵硬,想起他每次左手发力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这个疯子一直隐瞒着足以让普通人卧床不起的伤势。 “闭嘴。”谢烬粗声说,从背包里翻出应急用的固定带,“柏墨,帮我把他肩膀固定住。”柏墨点点头,两人配合着将凌雁的左臂固定在胸前。整个过程中,凌雁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只有额角的青筋暴露了他承受的痛苦。
“好了。”柏墨最后检查了一遍绷带,“至少能防止骨头移位。但你必须保证左臂完全不动,否则——”
“否则什么?”谢烬问。
凌雁淡淡地接话,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反正已经100%了,再疼点也无所谓。”谢烬的手顿了一下。他盯着凌雁的眼睛,突然说:“你认识江俨。”
这不是疑问句。凌雁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没能逃过谢烬的眼睛。 “一个故人。”凌雁移开视线,“不重要。”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的幻境里?”谢烬步步紧逼,“为什么你看到我时会喊他的名字?”通道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其他人屏住呼吸,连老妇人捻佛珠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凌雁闭上眼睛,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幻觉而已。这里的精神污染会挖掘人最深的记忆。”谢烬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一个棕色的笔记本,封面上“日记”两个字已经褪色,但“江俨”的签名依然清晰。
“那这个呢?也是幻觉?”
凌雁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盯着那本日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
“你...从哪里...”
“上个任务。”谢烬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看,但你这个固执的混蛋从来不给别人靠近的机会。”
他翻开日记的第一页,上面是凌雁熟悉的笔迹——江俨的笔迹。
“今天又见到了那个冷面典狱长。他还是老样子,板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但我知道他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谢烬的声音在读到"典狱长"三个字时微微颤抖。他继续往下翻,停在某一页。
“...阿雁今天又受伤了,这个笨蛋总是冲在最前面。我偷偷在他水壶里加了止痛药,希望他没尝出来。要是让他知道,肯定又要用那种‘我不需要帮助'的眼神瞪我...”
凌雁的指尖开始发抖。那些文字像刀子一样剖开他冰封的记忆,江俨的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在他耳边响起。那个总是笑着叫他“阿雁”的人,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人,那个他亲手送走又日夜思念的人...
“够了。”凌雁嘶哑地说,伸手想抢过日记,却在动作间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谢烬迅速合上日记,塞回口袋,同时扶住凌雁摇晃的身体。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他们的脸靠得很近,谢烬能看清凌雁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某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烁——阳光下的篝火,并肩作战的默契,还有...分离时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想起来了,阿雁。”谢烬轻声说,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不是全部,但足够多了。”凌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眼睛睁大,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的希冀,像是害怕再次被命运戏弄。
“证明给我看。”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烬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头看向其他人:“给我们五分钟。”
柏墨了然地点头,带着其他人退到通道拐角处,给他们留出空间。
等确定其他人听不见了,谢烬才重新看向凌雁。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玩世不恭的谢烬,而是带着江俨特有的那种坚定和温柔。
“你右肩胛骨下方有一道疤,”谢烬低声说,“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任务时留下的。那天晚上你发烧了,我守了一整夜,你迷迷糊糊中叫我'烦人精'。”
凌雁的嘴唇颤抖起来。
“你讨厌甜食,但特别喜欢我烤的苹果派,说是因为我放少了糖。”谢烬继续道,手指轻轻拂过凌雁的右肩,隔着衣服触碰那道看不见的疤痕,”最后一次任务前,你偷偷修改了系统参数,想把我送走。但我发现了,我们大吵一架...”
“然后你替我挡下了那一击。”凌雁接上他的话,声音破碎,“你的胸口被刺穿,血怎么都止不住...而我,我...”
“你救了我。”谢烬坚定地说,“你用典狱长的权限把我送出了这个地狱。为此你承受了业火焚身的惩罚,对吗?”
凌雁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不该回来的。”
“但我回来了。”谢烬握住凌雁没受伤的右手,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冰凉,“而且我想起来了。不是全部,但最重要的部分都在这里。”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还有这里。”又点了点太阳穴。
凌雁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控制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业火值100%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意味着你随时可能被系统彻底焚毁。”谢烬平静地说,“意味着你一直在独自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意味着...”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意味着你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也要给我自由。”
凌雁猛地抬头,灰蓝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不好好活着?"虽然他知道谢烬回来是因为系统,但他还是想问,如同一个固执的小孩子一样想要一个答案,系统那里得不到,那只能来问谢烬了。 “因为没有你的世界,不算活着。”谢烬轻声说,拇指擦去凌雁脸上的泪痕。没想过会有答案的凌雁愣了一下,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
谢烬的指尖在他脸颊流连,忽然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拉近。凌雁呼吸一滞,还未反应过来,谢烬的唇已经压了下来。这个吻带着硝烟与血的味道,却温柔得令人心碎。凌雁僵在原地,直到谢烬的舌尖轻轻描摹他的唇缝,才如梦初醒般攥紧了对方的衣襟。
“这次换我来救你,阿雁。”分开时谢烬抵着他的额头低语,气息灼热地拂过他面颊。凌雁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那里面盛着跨越生死也未曾熄灭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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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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