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三年（1575年）
*
“你上次说的重要事情不会就是我和归月姬联姻吧！”岩胜拽着信濑的衣领子咬牙切齿。
信濑急于拯救自己昂贵的衣服，他叫道：“放手！放手！当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怎么敢说嘛！”
岩胜很想给他一锤子，“不会是你去提议的吧！”
岩胜想起来这小子提过好几次归月姬对他有意思的话，这家伙一直表现得乐见其成，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怎么可能！”信濑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衣领子拽出来了，“我可没有能力决定我姐姐的婚事，那可是我父亲大人决定的，我顶多就是提了一句话而已，而且！”信濑嚷嚷着：“娶我姐姐有什么不好的？归月喜欢你是可是真心的。”
岩胜牙痒痒：“拒绝包办婚姻从我做起。”
信濑震惊：“你不也喜欢我姐姐吗？”
岩胜大惊：“我什么时候喜欢你姐姐了？”
信濑无语：“可是……你你你上次不还和她搂搂抱抱吗？在我家的时候就差粘在一起了。”
岩胜知道信濑指的是赏樱会那晚归月姬被女怪袭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不过那种情况下能叫搂搂抱抱吗？那叫安慰受惊妇女！
岩胜拒绝道：“总之我不会娶她。”
信濑心道这件事怕是你自己决定不了吧。
其实岩胜和归月姬联姻这事不算合理，归月姬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封建大名嫡公主，而岩胜只是泷川大名下属武士家族的继承人，无论地位和身份，岩胜差归月姬实在不是一般的远。这种情况下，泷川大名居然能看上岩胜，让宝贝嫡女下嫁扶贫，他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但现在事实摆在这里，在继国一世看来，这场联姻势在必行，容不得岩胜自己耍小性子。
“我姐姐有什么不好？”信濑道：“你要是娶了她做正室，这继国家由你继承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岩胜就不明白了，一个两个把这封建家族看得那么重要干嘛。
“那还有什么问题？”信濑疑惑地道：“如果你不娶我姐姐的话，那就是弟弟君娶我姐姐……你真打算这么做吗？可是我姐姐不喜欢你弟弟。”
岩胜呐喊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反正你不懂。”岩胜烦躁地说：“我自有我的想法。”
岩胜和信濑不欢而散，转头他便去寻了晴子。一向规矩稳重的晴子得知了这事情之后却一反常态地支持岩胜的想法，甚至愿意为岩胜离家出走提供帮助。
这反而让岩胜冷静下来，他思考着离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后垂头丧气地表示这不是个好选择。
首先，岩胜如果要走，他一定要带上缘一，可是两个小孩子在乱世上如何生存，岩胜实在不能保证以自己的能力可以让弟弟过得好。其次，缘一不一定会和他一起走，因为朱乃还在继国家，只要朱乃在，缘一不会离开她。最后，岩胜觉得自己要是真这么干保不准继国一世会气到亲自出马逮他俩回来棍棒教育。
岩胜相信家暴对于继国一世就不是个事儿。
虽然晴子力挺他，可是岩胜想要掀桌子的想法终究没能成为现实。这个世界上总是气愤难当又无能为力的时刻要更多。
也许是察觉到长子的蠢蠢欲动，趁着缘一不在的时候，继国一世又单独找了岩胜谈话。
岩胜本来就心烦意乱，心怀着抵触情绪，显得格外消沉。
其实那日在继国一世回来之前，泷川大人特意找到他提出这个事情时，继国一世也很吃惊，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大儿子可以优秀到泷川大名愿意将嫡生公主下嫁的程度。
因为像岩胜这样的武士家族继承人有千千万，但是大名的独生嫡女却万中无一，这样千爱万宠的公主一般都会选择与世家大族的公子、京都公卿贵族或是大名继承人联姻，选择嫁给下属武士少之又少。
泷川大名却笑道这是独女归月的请求。
“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珍贵的女儿，自然希望可以尽量满足她的心愿。”泷川大名如是说道。
仅仅是公主的任性请求，就可以让泷川大名决定下嫁公主？
继国一世肯定不信，可他考虑一番后认为无论泷川大人出于何种目的要把公主嫁给岩胜，这对继国家来说都是一桩不会赔本的买卖。这样一来，原本还有悬念的继国家主之位只能由岩胜来继承……不，应该说只能由归月姬的丈夫来继承。
至于岩胜什么想法，对继国一世来说不重要，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岩胜还没有为自己人生作主的权利。
退一步，如果岩胜不接受这桩婚事，不是还有缘一吗？他们兄弟俩是双生子，归月姬想要嫁给岩胜，想必也不介意嫁给长得一模一样的缘一。
只是没想到岩胜居然起了带着缘一离家出走的心思，继国一世觉得这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便有了这次单独的谈话。
继国一世没说多余的话，他直奔主题，目的就是告诉岩胜一是他没有选择权只有执行权；二是家主之位只能传于归月姬的丈夫；三是他如果要自私自利为自己考虑，那就等于卖掉了弟弟；四是如果他俩反抗一切后果由朱乃承担。
“你可以想想离开了继国家。”继国一世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继国一世见岩胜先是沉默，又脸色铁青、迷茫挣扎，最后长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闭目而坐，他就知道岩胜是妥协了。
岩胜一点头，这桩婚事就这么初步定下来，泷川大名的信件很快便送到了继国家。大名决定将定亲仪式延后到初秋，那时候他或许来得及回到泷川城亲自主持女儿的人生重要时刻。
*
在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好久之后，缘一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哥哥要联姻了。
原来所谓“联姻”就是像父母那样在一起，可以生出新的小孩。
缘一还是被信濑敲醒的。
他像往常一样粘着岩胜，却被来串门儿的信濑嘲笑，缘一都懒得理他，这人每次见他不说上两句是绝对过不去的。
可以信濑这次特别得意忘形，他呵呵道：“尽管抱吧……过了这个夏天，你哥就再也不能抱你了。”
缘一呆住。
信濑就喜欢看见缘一吃瘪，“以后岩胜只能抱我姐姐归月啦！嘿嘿！”
看他那尾巴翘到天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岩胜娶的不是他姐姐归月而是他信濑呢！
本来缘一听到归月这名字就想起来那懊恼纠结的日子，心情顿时丧到了谷底，脸色马上就垮下来。
结果信濑这小子还不满足，使出杀手锏：“以后我也是岩胜的弟弟啦！”
缘一：“……”
缘一：“为什么？！”
信濑道：“因为以后归月就是岩胜的夫人！夫人你懂吧！夫妻！可以一起睡觉一起亲吻一起……”
眼看信濑越说越离谱，岩胜怒目而视打断他满嘴跑火车，对缘一道：“别听他胡说，缘一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说罢岩胜把缘一搂在怀里。
但是缘一却直勾勾盯着信濑，问着岩胜：“亲吻是‘亲吻礼’吗？”
岩胜知道缘一指的是什么，“类似吧……”
缘一蓦然转头望着岩胜：“哥哥要和除了我之外的别人亲吻吗？”
岩胜脑子卡住，“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缘一听出来岩胜在敷衍他，明白这就是默认了，顿时心头发紧，觉得未来人生无比灰暗起来。
缘一：毁灭吧……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我高兴的事情了……
岩胜知道缘一很粘他，一时难以接受他以后会有其他亲密的关系。但是这是必然的，他们是兄弟，又只是兄弟，哪怕关系再亲密，他们以后都要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结婚生子，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
只是岩胜自己没希望选择他爱的人，组建他心目中幸福温馨的家庭，但是他希望缘一可以拥有这样的机会，找到属于自己那个心爱的女孩儿。
这时候，岩胜见缘一神情低落的模样反而没有像之前那样细心安抚，而是任他自己思索。
岩胜不在的时候，缘一坐在沿廊边，望着那满庭秀色，却有些出神，甚至连平时很喜欢的麻雀飞到他身边也没有理会。
发了好一会儿呆，他才慢悠悠地胸口摸出来那竹笛。
野翠竹制成的笛子外色深绿幽暗、若玉若金，在阳光下色泽低调而奢华。
缘一盯着这竹笛便想起来岩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岩胜要联姻了”这个现实令他怅然若失。就像那泷川信濑所讲的那样，以后，他和岩胜不再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岩胜会有自己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孩子会是比自己更亲近的存在，他们会代替自己成为岩胜最爱的人。
但是内心中另一个声音告诉缘一：我们才是彼此的唯一。我们是双生子。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我们爱着彼此。
缘一很难接受这种结果。一想到会和岩胜渐行渐远，缘一就很难过、非常难过、特别难过、极端难过、难过到想要大声哭出来，可是他只会小小声地啜泣，鼻子又很酸，眼泪还不停……
那麻雀飞到缘一手臂上，似是体会到了缘一的心情，于是用小脸挨了挨他的脸颊。
缘一心道，还是做这样的鸟儿好，鸟儿自由自在没有顾虑，那里像自己，奢求的太多，获得的太少。
缘一的眼前逐渐被泪水迷蒙，那手中的竹笛都显得模糊不清，他却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递来了一张手帕。
缘一抬眼一看，居然是晴子。
晴子也没有说话，她坐到缘一身旁。
“缘一少爷哭鼻子的话，岩胜少爷会伤心的。”晴子笑着说。
缘一接过手帕，嘴里说着：“他才不会伤心。”然后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晴子道：“缘一少爷应该高兴才是，所有人都很高兴。”
缘一心道他才不要高兴。
“这样一来，继国家就有希望了。”晴子道。
缘一望着她：“为什么？”
晴子道：“缘一少爷还小不明白个中滋味，可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学会接受自己‘无能为力’。”
缘一问她：“那你也有‘无能为力’吗？”
晴子笑起来：“那当然，我的人生中总是‘无能为力’，或许我已经认命了。”
缘一眼中晴子的笑容是如此哀伤。
缘一低下头默默思索着，其实他对权势、地位和金钱不敢兴趣，这些世俗追求的人生目标，在缘一看来犹如粪土。
他觉得幸福的人生要和亲爱的人在一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不需要锦衣玉食，哪怕是粗茶淡饭，只要人是那个人便足以。其实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他希望一直和岩胜、和妈妈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生活下去，可是事实上，他的愿望如此简单平凡，可是生活并不能如他所愿。
归月姬。
缘一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起来初春的时候，在泷川家的情景。
那个女孩儿就是如此依偎着岩胜。
是因为她喜欢岩胜吗？
我嫉妒她，那我也是喜欢岩胜吗？
我的“喜欢”和她的“喜欢”是同一种吗？
缘一还未能分清这种情感，只是他想或许我只是想成为岩胜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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