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唐其温和方宇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进了滑雪场。唐其温选了双板,方宇选了单板。正值旺季,缆车排起长队,雪道上已经满是五颜六色穿梭的身影,在冬日里洋溢着活力。
“师哥,你滑得怎么样?”
唐其温边热身边说,“前几年玩过,不过好几年没碰了,现在也就初学者水平。”
“谦虚了,我看你这动作挺专业的。”
唐其温笑笑,“花架子,一上场就露馅了。”
进了滑雪场的中级赛道,唐其温带上护目镜,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雪杖节奏分明的撑动,缓缓起步,滑行逐渐流畅起来。
方宇笑着看他的背影,大声说: “师哥!小心点!”说完,雪仗轻点雪面,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滑出。
方宇从唐其温身边经过时,突然身子往左一压,后脚发力,板尾“唰”地甩出个大弧线,身体几乎与雪面平行,左右交替压刃,每次转弯时手都擦过雪面带起层层雪浪,就这么炫了几次技,然后一个转身急刹,停在了唐其温面前十几米的地方,整个板子横着铲起来半米高的雪墙。
方宇压下呼出的白气,轻松的朝他歪头一笑。唐其温本想竖起手给他点个赞,奈何实在离不开那两根雪仗,便也朝他点点头笑了笑——确实帅气。
唐其温起初滑得还算稳当,可长时间没练身体有些僵硬,他的膝盖不自觉的内扣,雪板总不听使唤的左右打滑。滑雪这个事儿吧,越手忙脚乱越失控,还好他滑的不快,学过的知识也没忘干,快摔倒的时候他就赶紧双手抱胸,蹲下来降低重心,跌坐在地上。
从这儿到方宇那个位置,短短的距离,他摔了三次才到。
“你怎么不滑了?”
方宇扶起再次摔倒的唐其温,“我等你啊,你怎么样?”
“还好,稍微找回了一点感觉。你刚才好厉害,动作利落还优美。”
方宇一听夸,耳尖瞬间通红,慌乱的摆摆手: “没有啦!”他脑子一热,说: “师哥,其实挺简单的,你想学的话,我就教你。”
“好啊,不过我还是先自己练练,能平稳滑起来再跟你学那个花招。”
方宇嘴角疯狂上扬,围巾都遮不住傻笑,“好。”
经过一个上午,唐其温已经迅速恢复了以往的水平,能在绿道完整滑下来,也掌握了刹车和转弯,只是动作还不够流畅。
下午的时候,唐其温提出去高级雪道试试,一是他觉得自己练的差不多了,完全有能力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以方宇的能力跟他在中级雪道上挺憋屈的,不如高级雪道玩得爽。
方宇没什么异议,反正唐其温说什么他都同意,只是有点不放心唐其温,滑雪时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唐其温膝盖微屈,重心在雪板上自如地左右切换,划出两道流畅的S线。耳边呼啸的风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干净的只有眼前的纯白。
“师哥!小心冰!——”方宇的叫喊声突然刺进耳膜,唐其温猛地回神时已经晚了,他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一片布满雪包的区域,右脚的滑雪板铲起层层雪雾,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唐其温只听见身后急促的滑雪板摩擦声,接着腰被猛地勒住,然后就感觉天旋地转,自己的后脑勺磕在什么东西上,不是很疼。
方宇带着雪板冲向唐其温,他刹不住势,只能带着唐其温尽量避开左边的冰包往右倒,两人滚作一团,滑雪板撞出咔啦咔啦的脆响,滑雪杖甩出老远。
他们滑出七八米才停住,雪沫噼里啪啦的砸在身上,冰冷的触感让唐其温瞬间清醒,他这才发现方宇成了人肉垫子被他压在身下。
唐其温动了动,身体好像没什么大碍,紧张地要起身: “小宇,你怎么样?”
“嘶……别动。”方宇摁住唐其温的背说: “等一下,你先别动,我缓缓。”
“哪儿疼?”唐其温紧张地问,一动不敢动,他不知道方宇伤到哪了,严不严重,只能用手去摸,摸到腰那块儿的时候方宇突然笑起来本能地缩了一下。
“师哥,你干嘛挠我痒痒啊。”
“你到底哪儿疼啊?”唐其温有些着急了。
方宇咳了一声,收了笑,试着活动各处关节,“不疼不疼,应该……没受伤。”
唐其温直起身不放心的上下检查方宇,直到确认他真的没受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伸手帮方宇拍打后背的积雪,“吓死我了,你也真莽啊,以后这种事可别上前。”
经历这么一场,唐其温也没什么兴致了。
两人在传送带往上走时,方宇问: “师哥,你要是累了,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天也快黑了。”
唐其温看了看黑蓝的天空,这样的视线滑雪也不安全,“好,我们走吧。”
回到小镇上,唐其温在药店买了跌打损伤的擦药,以防晚上脱下衣服浑身淤青。然后两人在街上一家人很多的餐馆吃了烧烤,回去路上一直在讨论他家的啤酒很好喝。
方宇说: “哪天带你去班贝格,那儿的啤酒才叫正宗。”
“是吗,比他家的还好?”
“当然了!班贝格烟熏啤酒,可是那儿的专利,全世界独一份。搭配香肠或者烤肘子更香,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得了。”
“那我可要去看看了,我还挺喜欢猎奇的。”
两人有说有笑,走到酒店门口,看见走廊下站着的人时,两人都愣住了。
方宇的笑容慢慢消失,眼里立刻充满戒备和不悦,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唐其温时,眼神暗了暗。
唐其温比方宇还惊讶,整个人都顿住了,眼神里充满震惊和不解,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林砚。
林砚熄灭烟,朝他们走过来。
唐其温下意识攥紧了塑料袋子,然后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方宇,“小宇,你先上去吧。”
方宇看了看唐其温,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说: “好吧。”
林砚背着光,一步步走下楼梯。他的脚步很沉,走的极慢,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一团团散开,模糊了他的面容。
林砚走到唐其温面前站定,眼里像喷着两团火,声音压得极低,他咬牙道: “你玩够了吗?”
唐其温的心脏打鼓一样狂跳,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定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你什么意思?”
林砚忍着火气说: “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玩够了就给我滚回来。”
唐其温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短短几秒,唐其温的眼神里连刚才的一点波澜也消失了,变成一种彻底的平静。
果然,林砚就是林砚,他永远不会变。
“你说完了?”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们已经分手了,这句话还要我说多少遍?”
林砚紧紧握住拳头,他瞪着唐其温,他不相信自己连夜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来找他,而他居然会这么冷漠。
“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和你说话,甚至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我非常不适,你能明白吗?”唐其温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林砚恶语相向,曾经他连林砚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开车跑几十公里去给他买吃的。
“是因为方宇吧。”
唐其温停住脚步。
“根本就是你变了心想分手而已,装什么深情。”
唐其温感觉林砚说这话时有点怪怪的,蹙眉看着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林砚转身走进酒店。
唐其温怔了怔,垂下眼的同时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就当作是他虚情假意吧,结果已定,原因是什么还重要吗?
他走到大厅,抬头时正好透过电梯还没关上的缝隙和林砚对视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却浑身散发着一股压不住的戾气,眼里有种即将爆发的愤怒。
唐其温心里一跳,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林砚要干什么,他要去找方宇!
唐其温反应过来后赶紧跑去按电梯,“林砚!”可惜电梯门已经合上了,他只好从旁边的楼梯间走,一口气跑上五层,当他来到那扇敞开的房门前时,里面的争吵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先一步传进了他的耳朵。
客厅里一片狼藉,林砚压着方宇死死把他按在地上,拳头朝着对方脸上、身上胡乱抡下去,方宇抬手挡着,趁林砚出拳重心不稳的时候抬脚一掀,硬生生把他掀翻了下去,局势立刻扭转。
林砚被打的偏过头,视线定在掉落在地毯上的烟灰缸,他打红了眼,想也没想伸手抓过来就狠狠朝方宇的脑袋上砸!
“林砚别!”
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刺破了他的愤怒,他竟然下意识收了些力气。
说时迟那时快,唐其温眼疾手快的冲过来拽住方宇狠狠往后一拉!方宇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一道残影快速从他眼前划过,带起一股风来。
方宇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有余悸。
“林砚你TM疯了?拿烟灰缸砸人!”唐其温控制不住地大喊,声音都在颤抖,他知道林砚向来下手狠,对竞争对手狠,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狠,但没想到他连打架都一副玩儿命的架势。
方宇也被吓到了,一是烟灰缸,二是唐其温,他默默站起来揉了揉火辣辣的脸,低着头不说话。
唐其温扭头看到方宇,缓和了下脸色,边上下打量着他边问,“受伤了吗?”
方宇摇摇头,“没。”
林砚踉跄着站起来,扔掉了手中的烟灰缸,用手背抹了把渗血的嘴角,恶狠狠地看着方宇,方宇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唐其温忍着火气对林砚说: “你给我出来。”
林砚狠狠剜了眼方宇,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
酒店的走廊尽头有个露天阳台,唐其温关上门,隔绝起只有两个人的小空间,然后烦躁地抽出一根烟点上,眉头紧紧蹙着,“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砚看着唐其温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感,满腔的愤怒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得委屈。他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过啊,从来都是加倍的温柔、呵护,但自从那次吵架以后就再也没对他和颜悦色地说过一句话。
算了,反正他这次来就是要把唐其温带回去,能达到目的就行,林砚软下语气,“我也想问你,你希望我怎么做,离婚?”
唐其温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说: “你来找我,是为复合?”
“嗯。”
“为什么?”
林砚抿了抿嘴,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点没由来的紧张,他的喉结滚了滚,轻声说: “我不想分手,我……喜欢你。”
唐其温眼里充满毫不掩饰的审视,那道光透过烟雾直直射到林砚身上,过了会儿他突然笑了声,说: “你不想分手是因为你不甘心被我踹,而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砚的表情有些凝固,紧接着眼底掠过一种被看穿的慌乱,林砚下意识想反驳,却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唐其温说中了。
他不得不承认,被分手以后,他最多的感受就是“凭什么”。唐其温是感情里的依恋者付出者,就算有一天两个人分开,也一定得是他林砚提出来的,所以他极其不甘心,甚至想过复合后再扭头把他踹了。
可是亲耳听到唐其温说出这句话,他心里却有种难言的钝痛。每当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回想起和唐其温的时光,想到他微笑的眼睛,温暖的怀抱,和从没有人给过得无限的包容。那个时候他冷静下来才发现,原来拨开那层愤怒不甘的面子,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不舍,是怕。不想丢掉这段关系,不想生活中再没有那个人的痕迹,不想就这样结束。
他才似乎明白,唐其温不再喜欢他,是他最痛苦的根源。
“林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唐其温说,“以前我总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索取的太多,毕竟你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我没理由苛责你,所以我只能一点点把自己的底线降低,以为你会……起码会因为那点儿心疼而产生怜爱,结果,你却重重给了我一巴掌。”
知道林砚订婚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在得到一个似乎很合理的解释后,他有得只是伤心。只不过那时他对林砚的喜爱,和这段来之不易的恋爱冲昏了他的头脑,否则也不会被林砚几句软话忽悠回去。
他真的尽全力给了林砚这份信任,可是后来呢,他看见了那张结婚证,经婚姻法认证过、合理有效的结婚证。
一次次的信任,一次次的欺骗,终于教他清醒了,他完全看清了这个人,也完全看明白了这段感情,这场独自奔赴的旅程已经耗光了他全部力气,现在,他需要的只是用时间来遗忘。
唐其温缓了口气,平顺胸腔的哽咽,“现在,你的喜欢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需要了,我只希望各自安好。我知道习惯很难改,但你总有一天会改掉。”
林砚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起来。唐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说出的话也乱了调子,“你听我解释,我、我只是想反正两个男人结不了婚,利用一下婚姻关系也没什么……我知道,是我自私考虑不周,没顾及你的感受,我会处理好……”
“不是这个问题,不只是这个问题,林砚,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太多了,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就别忍着割肉的痛勉强在一起,那只会比现在更惨。”
唐其温决绝的表情让林砚瞬间没了底气,此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唐其温是真的不会再喜欢他了,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林砚眼眶通红,唐其温甚至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在细微的抖,他内心涌起一股混合着痛楚和报复的扭曲快感。他一点点掰开林砚的手指,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空气中还残留着香烟的余味,即使大风刮过也带不走这股味道。林砚不合时宜地想,他抽的是什么牌子来着?这烟太浓烈太霸道了,闻起来也直冲喉咙,让他本能地排斥。却和唐其温挺搭的,都足够浓烈、醇厚,能带给人极致的感官冲击。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怔怔地看着,好一会儿,胳膊颓然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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