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白廷洋左手拎着一堆坚果水果,右手捧着一束大大的鲜花敲响了唐其温病房门,然后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嘛呢其温?”
唐其温看他这幅架势,尤其是那束颜色各异的花时一下笑了出来,“你这是来庆婚的啊?”
“差不多?”白廷洋把花儿丢到空中然后稳稳拿住,举到唐其温面前,“我可听说了,英雄救美,你俩什么时候和好的?又没跟我说。”
唐其温被花粉呛了一嗓子,声音闷闷的,“没和好。”
“没和好?”白廷洋一脸诧异,想了想又道,“嗐,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颗橘子掰开就吃,“人家都帮你挡了一刀,这情谊,你说是吧。”
“是,我确实很感激,但不会因此和好。”
白廷洋嘴角一勾,压根不信他的话,“那你这手为什么伤的?”
“……”唐其温说“当然是救人最重要。”
“得了吧。”白廷洋懒得再跟他废话,“阿姨呢?怎么不在。”
“我没跟我妈说,对了,你也别说漏嘴了,我跟我妈说过段时间要跟你去度假。”
白廷洋差点呛住,“什么?!……你可真行,出这么大的事儿还瞒着。”
“不说了吧,本来大过年的开开心心,没必要为了我的事儿再操心。”
俩人聊了有半个小时,白廷洋起身,“我该走了,晚上还有个饭局,你好好休息啊,有事儿就说。”
“嗯,走吧我送你。”
唐其温送白廷洋到门口,目送对方走远后转身往回走,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激烈的争吵,一道女声带着怒气尖锐地响起:“林砚!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收住脚步,看了眼手表——儿子差点没命,当妈的足足过了一天才来。
林砚病房里,陈梦双眼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现在立刻跟你爸认个错,一切还来得及!”
林砚靠在病床上,神情不耐,被问得烦了就干脆偏过头不去看她。
“你难道要因为一个男人放弃家业,眼睁睁看着林梓奕把一切都夺走吗?”陈梦恨铁不成钢,看他一声不吭,简直气得发疯,“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好不容易把你培养大,你就这样回报我?”
陈梦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显得格外刺耳,林砚似被戳到了痛楚,猛地抬头看她,“我回报的还不够吗?小时候你给我提供的是房子和饭,上学以后提供的是学费生活费,而我这几年回报给你的,足够你这辈子挥霍无度了吧。妈,人要知足,林家本来就不是我的,得到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你!……你真是脑子糊浆糊了!”
唐其温靠在门外的墙壁上,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胸口发闷。门里的女人每一次提高的嗓门都让他的心跟着往下沉一分。
他想了想,走到护士台说:“316病房的人是不是该换药了,而且他好像有点不舒服,你快去看看吧。”
然后他就跟在护士身后,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找了个既能透过玻璃看到病床且里面看不见他的角度,静静等待。
护士推着药车走进病房时,陈梦还在致力于骂醒林砚,他的脱离掌控让她感到异常愤怒。
护士轻声提醒道:“家属请保持安静,病人需要休息。”
有外人在,陈梦只好收声,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狠狠瞪了林砚一眼,抓起手提包摔门而去。
病房里的林砚长舒一口气,护士给他换药,揭开纱布时,胸口暗红的伤口赫然裸露,他疼得倒吸冷气,等结束后额头都沁出了层冷汗。
隔帘拉开,林砚一抬头就看见唐其温在对面,他虚弱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其温。”
唐其温看他难受的很,走到身边紧张兮兮地问:“疼得厉害?”
“有点儿。”
“要不用点止疼的吧?”
“不用,还能忍。”林砚顿了下朝他笑着说:“其实你亲我一下就没那么疼了。”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你都很长时间没对我笑过了。”
何止是笑,连上一次正常沟通是什么时候也已经记不起来了。
林砚越想越有点生气,“喂,我都这样了,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吗?”
唐其温无奈喊他名字: “林砚。”
林砚不放弃地继续说: “那你抱抱我。”
“……你身上还有伤。”唐其温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明明就是借口,林砚嘴角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了,他静静看着对方,压着心里一点点上升的火气,“装一下都不行吗?”
“……有什么意义呢。”
林砚感觉心口闷痛,移开视线,深吸了口气,“我做了这么多,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这段时间他努力把自己朝他想要的形状修剪,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人家赶都赶不走,甚至差点因为他丢了命,不停付出,却连点回响都没有。
“即便我为你挡了一刀,躺在病床上,你也没有半点儿动容?”
“我……”唐其温和林砚对视,撞上那双滚烫的眼睛,那里沉着的满满的痛楚,叫他不敢再看。他仓皇地别开脸,“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也很感动,这份恩情我永远记着……”
“我不想听这些!“林砚胸口闷得发疼,眼眶却怎么也热不起来,“除了感激,就没有别的了吗?”
他不信,唐其温会真的不爱他了,他不信自己做到这份上,他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可唐其温这几个月的表现,那些曾经的热情和偏爱,如今在他眼里,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平静的漠然。
就像现在,他只能从唐其温的眼神里看出被自己逼问的尴尬和无措。林砚木然地回视,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林砚,这是两码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还是朋友。”
林砚低着头,语气执拗: “我不信,我不信你不爱我。”
唐其温看他状态不好,怕他再一生气伤口裂开,手紧了紧,说:“你说得对,六七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没就没。但是,我真的想放下过去,有一段新开始。我知道你在努力改变,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们不合适。这段关系,本来就是我硬拽来的,事实证明,缘分是不能强求的。”
唐其温心里苦笑,这些道理,他花了六年才醒悟过来。
林砚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低着头。
唐其温看他一眼,等了会见他还是沉默,就起身准备离开,快走到门口时,林砚叫住了他。
唐其温循声望去。
“那我替你挡了一刀,你怎么回报我啊?”
“是,我永远欠你,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行。”
林砚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表情却很平静,一字一顿道:“好,我要你,做我男朋友。不是男朋友也行,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唐其温的表情瞬间停滞,瞳孔因惊愕微微放大,“……林砚?”
林砚轻声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林砚!”唐其温有些生气,眸光一沉,不想多说,皱着眉丢下句“不可能”扭头就走。
“唐其温!”林砚不顾伤口猛地撑起身,嘶吼出声,话音未落,他的脸色突然煞白,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胸腔炸开,心脏像漏跳了半拍,接着又猛地“咯噔”一下,这种拧绞般的剧痛让他指尖发麻,连带着胸口的刀伤也开始痛,“呃啊!”
唐其温听声音一惊,回头看见林砚捂着胸口面容扭曲,赶紧跑过去,“怎么了?伤口疼是不是?”
林砚根本说不出话,浑身直冒冷汗,唐其温见状不对赶紧按铃,“快叫医生!快点!”
护士先赶了过来,迅速给林砚吸氧,同时检查伤口。等医生赶到后,开始进行心电图检查,紧急开具了心肌酶谱和电解质化验,期间不断询问林砚的疼痛性质,并用听诊器仔细听诊心音和呼吸音。
唐其温僵立在床尾,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他只想狠狠抽自己几耳光,明明林砚病情没稳定下来,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脑子非得现在跟他说那些话,非要刺激他……他听着林砚急促的呼吸,前天晚上在仓库的那种窒息感又重现了。
唐其温死死咬着唇肉,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销心头万分之一的悔恨。
十几分钟后,医生结束检查后温声安抚道:“没大碍,只是心脏附近的手术很容易引发心律问题,等会就能醒了,我再给开点药。主要是病人情绪不能激动,尤其注意伤口不能撕裂。等化验结果出来我再看看,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好,谢谢医生。”
唐其温缓步挪向病床,短短几步路,却像耗尽了全部力气。
二十多分钟后,昏迷的林砚清醒了过来,一睁眼正对上唐其温的目光,微微一愣,“……我刚才怎么了?”
“心律失常导致的昏迷。”唐其温起身倒了杯温水,“这是医生开的药,吃吧,吃完就好多了。”
唐其温小心地托起林砚的后颈,将温水递到他唇边。
林砚顺从地咽下药片,然后躺下默默看着他,想了想说:“如果是我,就不会喊医生。说不定我就这么昏死过去了,也就不会有人缠着你。”
唐其温苦笑了声,“怎么可能……我答应你。”
林砚愣了一下,缓缓睁大眼睛。
唐其温继续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说分开。”
至于他的痛苦他的煎熬,无视就好了……反正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你……”酸楚和狂喜如同海啸一样轰然没过林砚心头,那滋味复杂得让他分不清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湿润发亮的眼睛看着他,郑重地说:“我不会跟你分开,再也不会。”
—·—
唐其温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只是手上的支具要戴将近一个月,白廷洋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主动担起了公司的大部分业务。于是唐其温得以有空在家指导保姆做饭,然后再给林砚带去医院——他嘴挑的很,自己的饭能吃的多些。
“这是你做的饭吗?”林砚边喝汤边问道。
“不是,保姆做的,我这手怎么做饭啊?”
林砚皱着眉嘀咕道:“有点儿像啊……”
某天下午,警察打电话让唐其温再去一趟警局,唐其温起身时林砚叫住他,“给我买个蛋糕吧,想吃点甜的。”
“好,想吃什么跟我说。”唐其温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林砚又叫住了他,说: “不要蛋糕了,给我个吻吧。”
林砚心咚咚的跳着,唐其温背对着他,他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得到拒绝,没想到唐其温转身朝他走过来,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说: “蛋糕也会买的。”
一个有距离的吻,倒也不错。
林砚住了一个月,出院那天,唐其温的手已经完全好了,只是张开回握的时候还是感觉肌肉有些僵硬。
司机把东西拎上车,唐其温办完出院手续后,来病房找林砚。
“收拾好了吗?”
“嗯,好了。”
唐其温拿过林砚手里的包,“我来吧。”
“不用,就一个小包,我挎着就行。”
说话的间隙,唐其温已经背上包走出了病房。林砚总觉得他太过小心,这段时间连垃圾都不让他倒,自己每天除了散步就是做操,快把那点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忘光了。
林砚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是个阴天。要是晴天就好了,昨天还想着今天出院了,要拉着唐其温去家附近的公园走走。
回去的路上,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雪,等车开到楼下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纷纷扬扬的。
“达叔,那这些行李麻烦你了。”
“好,你们先走,我后到。”
唐其温先下车,绕到林砚那头扶他。
林砚有些忍俊不禁,“我真没事儿,不用扶。”
两人顶着越来越大的雪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唐其温的左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林砚瞟了一眼,把手探了进去,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勾住唐其温的,暖意就瞬间漫开了。
唐其温微微一怔,过了一会,舒展开掌心反扣住那只微凉的手,两人掌心相贴。
白雪落在发梢,两人一步一步慢慢地、稳稳地走。
家就在前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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