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委话不多,咧嘴笑了笑,把箱子抬到屋里。
林小梅也拎着个布包来了,里面装着几个白面馒头:“刚蒸好的,你们路上肯定没好好吃饭,先垫垫肚子。”
正忙得热火朝天,院门外又探进来个脑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挎着个竹篮:“新搬来的?我是隔壁的孙桂英,你们叫我孙大娘就行。”
她走进来,把竹篮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几只巴掌大的海鱼,银闪闪的还带着潮气:“刚从海边打上来的。”
“大娘,这太贵重了……”沈星潋过意不去,要掏钱给她。
“哎,啥钱不钱的!”孙大娘手一挥,粗糙的手掌上全是裂口,“都是军属,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那口子是修东西厉害的,你们家有啥坏了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尽管找他!”
江晚舟看着满屋子的人,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乎话,心里那点对陌生地方的惶恐。
窗外的海浪还在“哗哗”地拍打着礁石,风穿过椰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
明原这时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指着院门口的椰子树喊:“娘,那是啥?能吃吗?”
一屋子人都笑了,赵秀兰逗他:“能吃!等黄了,让你小姑摘给你吃,甜得能粘住牙!”
江晚舟看着明原亮晶晶的眼睛,也跟着笑了。
傍晚。
江晚舟蹲在压水井旁,摇柄压下去的力道比老家的井沉很多。
红桶里的水她接了一半。
沈星潋在屋里收拾包袱,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混着明原的咿呀声飘出来。
江韧舟扛着捆柴火回来,军绿色的裤脚沾着草屑。
“够烧三天。”
他把柴火靠在墙角,声音带着训练后的沙哑,“明天我去领粮本,你们在家别乱跑。”
“哥,我跟你去。”江晚舟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我认认路。”
沈星潋从屋里探出头:“让她去吧,总闷着也不是事。”
第二天。
江晚舟跟着江韧舟排队领粮本,听见前面两个妇女在拌嘴。
“我说了要细面,你给我粗心面干啥?”穿花褂子的女人把布袋子往柜台上一摔。
售货员是个本地姑娘,翻眼:“细面就这些,不要拉倒。”
“你这啥态度?”花褂子往前凑了半步,“信不信我找你们主任?”
江晚舟悄悄拽了拽江韧舟的衣角,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挡了挡。
轮到他们时,江韧舟把介绍信递过去,声音平稳:“领两本粮本,一户江韧舟,一户沈星潋,一户江晚舟。”
姑娘扫了眼介绍信,突然笑了:“江团长啊?赵嫂子昨天还念叨你家新来的妹子呢。”
她从抽屉里抽出粮本,又多塞了两张细面票,“拿着,刚到岛上,孩子得吃点细的。”
出了供销社,江晚舟捏着粮本上的红印章,指腹蹭过纸面的粗糙:“刚才那个是谁。”
“是老刘家的,粗粮会给娘家。”江韧舟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岛上人少,是非传得快,少跟人起冲突。”
海风突然紧了。
江晚舟看见林小梅拎着网兜从前面经过,网兜里的茄子紫得发亮,看见她们就喊:“晚舟妹子!赵嫂子让我给你带点菜!”
“不用麻烦……”
“拿着吧,自家种的。”林小梅把网兜塞给她,眼神往江韧舟身后瞟了瞟。
回到家时,沈星潋正站在院门口张望,看见她们就迎上来:“孙大娘送了些海菜,说拌着吃下饭。”
江晚舟把茄子放进厨房,听见沈星潋在跟江韧舟说话,声音压得低。
江晚舟蹲在院里补网,麻线在指间绕出个又一个结,像给网眼系上小绳。
孙大娘送的旧渔网破了个洞,边缘的线磨得发毛,她用牙齿咬断线头。
“这网得用新线补,旧线不经泡。”沈星潋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明原换下来的衣裳。
“赵嫂子说今天退大潮,货多。”她拽了拽补好的网,结打得有点歪,却还算结实。
沈星潋把衣裳往晾衣绳上搭,海风卷着潮气扑过来,刚挂上的布衫就被吹得猎猎响。
“早去早回,别跟人起争执。”她的手指在布衫上捏了捏,像在拧干看不见的水。
明原抱着个海螺在院子里转圈。
江晚舟摸了摸他的头,把网卷起来往肩上一扛。
沙滩上已经聚了不少人,赵秀兰蹲在近处的礁石旁,手里的小耙子“咚咚”敲着蛎壳,见江晚舟来就招手:“这边多!”
江晚舟刚走过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嗤”了一声。
老刘家的媳妇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桶踢到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响。“有些人啊,刚来就占好地方,脸皮真厚。”
赵秀兰猛地站起来:“刘桂香你说谁呢?”
“谁应说谁呗。”刘桂香往这边走了两步,桶里的蛏子在水里蹦跶,“这礁盘是你家的?就许你占着?”
江晚舟攥紧了手里的网,指节抵着网眼的硬边。
她想拉赵秀兰走,却被按住了胳膊。
“我在这儿赶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赵秀兰的声音比海浪还高,“有本事找队长说去,看这地方该给谁!”
周围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远远地看着。
“吵啥呢!”林小梅拎着桶跑过来,往两人中间一站,“多大点事,刘嫂子你往那边挪挪,那边的蛤蜊肥。”
刘桂香瞪了赵秀兰一眼,拎着桶往远处走,脚步踩得沙子“咯吱”响。
赵秀兰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敲起蛎壳,只是力道比刚才重了三倍。
江晚舟的手心里全是汗,她往孙大娘那边看了看,老人已经站起来,正往家走,背影在沙滩上缩成个小点儿。
“别理她!”赵秀兰把敲下来的蛎子往江晚舟桶里放,“她男人跟王政委不对付,连带看谁都不顺眼。”
蛎壳的边缘很锋利,江晚舟捡的时候被划了道小口,血珠渗出来,在海水里散成淡红的雾。
她突然没了兴致,网往肩上一甩:“赵嫂子,我先回去了。”
“这就走?”赵秀兰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再捡会儿呗,这点够吃啥的。”
“家里还等着呢。”江晚舟往回走,网绳在肩上磨出条红痕。
快到家属院时,看见孙大娘站在路口的老槐树下,见她过来就往树后躲了躲,手里的篮子往身后藏。
江晚舟装作没看见,脚步却慢了半拍。
“晚舟妹子。”孙大娘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海风吹哑了,“刘桂香那人你别往心里去,她男人前阵子没升到政委,心里憋着火。”
江晚舟愣了愣,手里的桶晃了晃,水溅在鞋上。
“赵嫂子也不容易,”孙大娘的声音更低了,“王政委常年不回家,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
回到家时,沈星潋正坐在灶门口择菜,见她回来就问:“咋这么早?”
“有点累。”江晚舟把桶往地上一放,蛎子在水里吐着泡,像在说悄悄话。
沈星潋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的脸:“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没有。”江晚舟蹲下来收拾蛎子,壳上的泥沙蹭了满手,“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傍晚江韧舟回来,看见桌上的蛎子炖豆腐,突然说:“食堂的事问好了,明天你去试试。”
“我不去。”江晚舟扒着饭,米粒在嘴里打转。
“必须去。”江韧舟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碗沿磕出个响,“总在外面晃,迟早惹是非。”
沈星潋往江韧舟碗里夹了块豆腐:“咱们刚到,让她缓缓……”
“缓啥?”江韧舟的声音硬了,“岛上不比老家,没人替你兜底。”
夜里江晚舟躺在炕上,悄悄坐起来。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草药包,紫苏的味道混着海腥味钻进来,突然想起红星大队的夜晚,虫鸣比潮声软多了。
第二天一早,江晚舟刚把网收进柴房,赵秀兰就来了,手里拿着块花布。
“给明原做件小褂子,岛上风大,挡挡凉。”她把布往桌上一放,眼神往江晚舟脸上瞟,“听说你要去食堂干活?”
“嗯。”江晚舟的手指绞着衣角。
“也好,食堂清净。”赵秀兰的手指在布上划着花纹,“就是大师傅脾气倔,你多忍着点。”
江晚舟看着那块花布,红底上的小黄花像撒了把星星。
去食堂的路上,江晚舟看见林小梅蹲在路边择菜。
“晚舟妹子,赵嫂子给你的布好看不?”林小梅抬头笑,眼角的纹里沾着点泥。
“挺好看的。”
“她也就这点好处了。”林小梅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前阵子孙大娘男人伤了手,想借点钱,她愣是没借。”
江晚舟的脚步顿了顿,食堂的烟囱正在冒烟。
大师傅见她来就指了指面缸:“先揉五十斤面,试试你的劲。”
江晚舟洗过手,把手伸进面缸,面粉裹住手指。
她开始揉面,不知道揉了多久,大师傅也没喊停。
江晚舟的胳膊酸得像灌了铅,面团在手下慢慢变得光滑,像块听话的泥巴。
她不知道,灶房的门后,大师傅正透过门缝看她,嘴角抿成条直线,像在掂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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