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午后，阳光微斜，风穿过教学楼的缝隙，把篮球场周围的校旗吹得猎猎作响。
唐嘉浩跟在队伍的末尾，一手拎着相机，另一手插兜，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抬头看了眼那座位于校园西边、年久失修的有棚篮球场。
篮球场的棚顶是老式铁皮架构，刷着早就褪色的绿漆，中间悬着几盏老旧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铁链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最靠中央的那盏尤其刺眼，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似的。
“这灯还能撑多久啊……”唐嘉浩下意识按下快门，顺手拍了一张棚顶的照片，懒得细看地丢进素材文件夹。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来。
球场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拉拉队的成员穿着统一的白色校服外套，举着自己手工做的小旗子和荧光棒，整齐地站成两排。男生女生混搭着，有些男生凑过去只是为了和女生近距离接触，但也确实带动了现场氛围。
顾然今天依旧穿着校队的运动衫，黑色短袖搭配白色长裤，运动背心外面那层灰蓝色的训练服被他随手脱下搭在肩膀。他站在人群前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把他五官的轮廓描得分明，皮肤健康的小麦色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蓬勃感。
“各位——准备拉啦啦啦啦啦——”江砚扯着嗓子喊，挥舞着一块写着“高二三班必胜！”的手绘布条，吼得用力脸都红了。
唐嘉浩从镜头里看他像个快要晕过去的企鹅，不由笑出声。
“江砚今天看起来很投入诶。”唐嘉浩举着相机拍下那副画面。
“他啊，”顾然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唐嘉浩，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纯粹是想在女生面前表现呗，最好能趁机认识个女朋友。你看他那劲儿，恨不得把‘快看我’写在脸上。”
唐嘉浩了然，抬起相机毫不客气地对准顾然按下快门：“那你呢？准备好当背景板了吗？”
“开什么玩笑，”顾然理所当然地扬了扬下巴，望向球场中央，“今天的主角，舍我其谁？”
话音未落，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比赛正式开始！
唐嘉浩立刻将镜头对准赛场。班上的男生们迅速进入状态，动作流畅。顾然无疑是场上的核心，他敏捷地在队员间穿插，控球、传球、急停跳投，行云流水，仿佛球场是他天然的舞台。
奔跑时，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阳光照耀下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奇异地不显狼狈，反而有种运动后的清爽感。他的衣服甚至没有明显被汗水浸透的痕迹，只有颈窝和锁骨处覆着一层薄薄的湿意。
“……这出汗量也太不科学了吧？”唐嘉浩透过镜头看着那个跑动迅捷如风、却依旧从容清爽的顾然，忍不住低声吐槽。
快门的“咔咔”声几乎没停过，镜头牢牢锁定着顾然的身影，他仿佛自带引力。
顾然时不时会转头冲观众区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或与队友用力击掌，动作充满力量感。即使是简单的侧身接球，也带着一种干净利落的帅气。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动作几乎零失误，不管是投篮还是抢断，总能恰到好处地切入节奏。他跑动时身体线条完美，每一个转身都像精心计算过的，既高效又美观。
唐嘉浩忽然想到——顾然在赛场上的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精准感。像是……经过反复训练后的程序指令，天衣无缝地执行着指令，不出一点偏差。
这个想法让唐嘉浩脑袋“嗡”地一声，但很快他就把这念头甩掉了。
开什么玩笑！
顾然还能是机器人不成？
他这个机器控一定是快发疯了，竟然会把活生生的人类想成机器人。
“哎嘉浩，你不要只是拍顾然啊？”江砚跑到他身旁，一边喝水一边说，“我们全班都在等你的神照，不拍清楚点不准收工啊。”
唐嘉浩举着相机装模作样点头：“好，我帮你拍个最man的。”
“我要的是最帅的！”江砚一边喊一边被拉去做战术换人，临走前还不忘补一句，“我们班一定赢！”
拉拉队那边气氛更是热烈，每次顾然进球，林思颖都会跳起来尖叫一声。她摇着荧光棒，一边喊一边回头冲唐嘉浩竖起大拇指，像是要给他也鼓鼓劲。
比赛打得酣畅淋漓，时间仿佛被热血与汗水凝固。
而镜头里的顾然，就像是在光下奔跑的光本身——耀眼、自然、让人移不开眼。
唐嘉浩按下快门，“咔擦”一声，又捕捉到了顾然笑着和队友击掌的画面。那笑容干净耀眼，像午后的橙光，也像他最不擅长描述的、让人心口发热的什么东西。
突然，顾然对上了他的镜头，冲着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露出大男孩般的笑容。
唐嘉浩一愣，下意识放下相机，耳根发烫地撇过头。
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场边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棚顶。
唐嘉浩的镜头追逐着顾然的身影，眼角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瞥向棚顶。那盏摇晃得最厉害的红灯笼，在风中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铁链的摩擦声夹杂在欢呼声中，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场上激烈的角逐牢牢吸引，无人察觉头顶那危险的舞蹈已近尾声。
比赛逐渐失去悬念，比分呈现一边倒的碾压态势。
唐嘉浩站在场边，手中的相机镜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最耀眼的身影——顾然。
一束阳光穿透棚顶老旧的玻璃天窗，斜斜地打在顾然身上，仿佛为他独设的追光。他奔跑、跳跃、传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如同经过最严密的计算。尤其是最后那记决定性的三分球，篮球划出完美弧线，应声入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光芒都聚焦于他一身。
唐嘉浩没拍照。他怔怔地望着场中的顾然，像是错过了某个必然发生的瞬间。
“我们赢了——！！！”
江砚的嘶吼瞬间引爆全场！班上同学如潮水般涌向顾然，将他团团围住。林思颖和女生们在啦啦队区激动地尖叫、跳跃，队员们也用力拍打着顾然的背，大声喊着“队长牛逼！”。
顾然被簇拥在中央，额头的汗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灿烂笑容。
唐嘉浩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捕捉下这一幕。他站在喧闹之外，却也感受到喜悦，一种因身边人的成功而由衷感到骄傲的情绪，悄然在心底发酵。
可就在这片喧闹的欢腾中，顾然的笑容突然收住了。
“小心——！！！”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却又在瞬间加速。
“咔哒！”一声刺耳的脆响从头顶传来！
那盏摇摇欲坠的红灯笼，终于彻底挣脱了束缚，像一颗沉重的陨石，撕裂空气，笔直地朝着地面砸落！
而它的正下方，正是毫无所觉的唐嘉浩！
惊呼声被扼在喉咙里，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除了顾然。
他像是早已预判了危险的轨迹，在灯笼脱落的刹那，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唐嘉浩只觉一阵劲风裹挟着熟悉的柠檬清香猛地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扑倒，撞进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里。
“砰——！！！”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灯笼狠狠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尘土四溅飞扬。若非顾然这电光火石的一扑，它必将正中唐嘉浩的头顶！
“天啊——！！灯掉下来了！！”
“砸到人了？！谁受伤了？！”
“顾然！唐嘉浩！你们怎么样？！！”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惊叫和询问。
唐嘉浩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隔音的罩子中。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压在身上的重量与温度。
顾然伏在他上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少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未散的惊悸，像受惊的小动物。
“你……没事吧？”顾然撑起一点身体，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身上搜寻。
太近了。近到唐嘉浩能清晰地看见顾然额角滑落的汗珠，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那股清爽的、如同晒过太阳的白衬衫般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唐嘉浩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懵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这剧烈的跳动，早已不是因为惊吓——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顾然的睫毛真长，鼻梁真挺，嘴唇看起来……比想象中柔软……
“唐嘉浩！！”
同学的惊呼将他从失神中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地上，而顾然正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覆在他身上，活脱脱就是偶像剧里英雄救美的经典定格。
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顾然：“你、你压到我了。”
顾然这才惊觉，迅速翻身从他身上起来，一边站起身一边紧张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嘉浩摇头，却有些说不出话。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尘土，一时间大脑里全是刚才顾然扑上来的画面。
太近了。
近得他能看到顾然颈侧细小的汗脉线条，能闻到他肌肤上带着淡淡柠檬的清香，还有那个扑面而来的、温热而无害的少年气息。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你还好吧？”顾然又凑上来，他的声音依旧关切，眉眼间透着藏不住的焦急，像个试图确认朋友无恙的忠诚小狗。
“……我没事。”唐嘉浩轻声说，眼睛却不敢直视他。
顾然歪着头看他，仿佛还不放心。
阳光斜斜地照着他侧脸。他的脸近得让人可以清楚看到皮肤细节。
顾然的脸部轮廓清晰可见，但却几乎看不到任何毛孔，连一点汗孔、青春痘痕迹或胡渣的影子都没有，肤色均匀得像精修过的图片，不自然地完美。
顾然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仍是那股熟悉的清香——柠檬、阳光味道的混合，清爽无杂质，像从来不会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浑浊。这场比赛已经打了快一个小时，可他的味道始终如一，就像是……恒温恒香的设定。
唐嘉浩愣愣地感受到贴着自己胸膛的那一点热度。
是顾然的心跳。
但那节奏……平稳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没感受过别人的心跳，剧烈运动后或是紧张时总会加速。可顾然的心跳，即使在刚刚经历了那样惊险的飞扑救人之后，依旧保持着一种均匀、有力、毫无起伏的节奏。
规律得……像某种设定好的节拍器。
“你刚才……”他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是不是吓傻了？说句话啊！到底有没有事？”顾然的担忧打断了他的思绪，手还下意识地护在他身侧。
“啊？哦，没事。”唐嘉浩猛地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感。大概……是被吓懵了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心底有个冷静的声音在默默记录：速度太快，皮肤太完美，气息太恒定，心跳太平稳……顾然身上，似乎总有些地方，透着说不出的“不对劲”。
“你刚才……动作好快。”唐嘉浩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探究。
顾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刚才的紧张似乎消散了些：“废话，慢一步你就成馅饼了。”
“……你才馅饼。”
然而，谁都没去深究那快得超出常理的反应速度，那在混乱中精准无比的判断和扑救角度，根本不像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完成的动作。
唐嘉浩盯着顾然那双坦荡得不见一丝阴霾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拍拍裤子上的灰，正要自己站起来，顾然已经朝他伸出了手。
“来！”顾然的手温暖有力，轻轻一带，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们没事吧？！”林思颖第一个冲了过来，声音都变了调，脸上写满后怕。李承诺紧随其后：“我的妈呀！那灯砸下来我魂都吓飞了！唐嘉浩你怎么样？”
唐嘉浩看着围过来的同学，灵机一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嗨，本来想拍个棚顶艺术照，看来这灯也想抢个镜，太热情了。”
“你是疯了吗……”紧随其后的江砚忍不住翻白眼，“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能说笑。”
“我这不是没事嘛，”唐嘉浩冲他们眨了眨眼，“说不定被灯砸到是个预兆，之后要走好运了。而且你们放心，我的相机一点事都没有，照片待会儿传你们，保证张张都有你们的盛世美颜。”
“哈？真的假的？”江砚转移话题飞快，“那我要选我最帅的那张发朋友圈！”
“等等，我也要看！”林思颖也凑过来，眼睛发亮。
顾然站在旁边，嘴角含笑地看着眼前的唐嘉浩巧妙地转移注意力，知道他是不想让其他人担心，忍不住低声问唐嘉浩：“你真的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了？”
“……一半一半吧。”唐嘉浩瞥了他一眼，“你扑过来的时候也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顾然看唐嘉浩似乎真的没事，放下心来，顺势调侃道：“我这可是在英雄救美。你现在可是我救回来的，欠我一条命。”
“……谁是那个美？”
“还能有谁？”
“……”
唐嘉浩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他知道自己嘴上装得云淡风轻，但心里那种悸动，依然没能平复。
阳光再次洒在顾然身上。
他站在那儿，像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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