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体检,苏堇去了医院。
他其实很讨厌医院,尤其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很奇怪,走进来时他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但又很可惜,他对医院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能够长期逃离这个地方。
诚如所有的八卦传言,他其实是个太奇怪的人。只是他太低调,他的本分和他将所有苏家的花边新闻全压下去的行为让他没有成为豪门杂志的常客,就连财经杂志上他也很少出现。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八卦和质疑,只有他将企业办的一路高歌猛进的喜讯。
他已经出来工作了四年了。其实准确算起来也许不止四年,在哥哥去世之前,他就一直想要参与公司的打理,他哥哥也没阻止他。他接手公司时其实很顺滑,因为哥哥的老下属都知道他。他很年轻,但有人愿意支持他。而在三年之后,就没有人质疑他太年轻了。至于学历之类的东西,在他身上只会被其他人改编成某种励志故事或是毒鸡汤吧。
医院里有他认识的人。准确来说,是他哥哥认识的人。他是早产儿,自幼体弱,他哥因此和一位医生熟识了起来,而他也很快被迫和这位医生熟络了起来。医院里那位医生带着的实习生也都已经认识了他,见到他便对他打招呼:“今天医院有个新收治的病人,墨医生还在病房,稍微等一下吧。”
最近医院越来越忙了,但苏堇大概可以猜到一些缘由。他问:“又是无故变成植物人的?”
实习生们点头。
如果是之前看到关于那个神秘游戏的讨论,苏堇肯定会将其当做一个都市传说。但现在亲身参与其中,又亲眼看见商店里摆满的尸体,他对这近来多发的植物人患者也有了些更多的猜测。这个游戏,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这些家属也是要病人连续一两天都没有醒来,才会将其送来医院的。可在游戏中,一天也只不过相当于现实中的一分钟。要知道,在游戏中需要死去将近四年,现实中的家属才有可能发现异常。
而据他所知,这一批无法醒来的患者中,目前时间最久的是三天。由于长期未能够恢复意识,经过一系列检测后,医院确定,该患者在第三天出现了脑死亡的征兆。由于脑死亡,患者家属最终同意了撤下所有的生命维持设备。令墨医生感到困惑的是,她根本无法找出这个患者无故陷入昏迷并脑死亡的原因。
第三天……也许在那个游戏中,死去之人的意识存放时间是游戏内的十年。如果十年之内都没有人来赎回他们的意识,那个人的意识就会被销毁,于是他现实中的身体也可以被确诊为脑死亡。
这样一个高维的存在,可以随时抽离一个人的意识,并让他在现实中确实死亡,这不由得让人遍体生寒。然而意识到这一点后,苏堇的心中却涌上一股难言的兴奋和激动。也许,也正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实现他的愿望吧。
墨白很快回来。她看了苏堇一眼,道:“还记得要来体检?”
苏堇别过脸去,道:“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墨白点头:“那来我的办公室吧。”
苏堇从不否认,墨白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她的脸可能总是板着,说话也很直,但她救人的仁心总是在的,而她的医术也的确高超。这种最近多发的罕见怪病让她一直在下苦心研究,苏堇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过来告诉她一声。于私……苏堇其实不是很想来见她。他兄长的离世,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不融洽。
苏堇不想过多寒暄。关上门后,他很快挑明来意:“我可能知道那些植物人的病因了。”
墨白皱起眉头来:“你什么时候想涉及医药产业了?”
苏堇摇头:“我被选中参加了一个游戏。超现实的,不是我的幻觉。在游戏中死去的人会在现实中失去意识,亲眼所见。”
墨白紧盯着苏堇的眼睛。她知道苏堇的性格,所以苏堇对她说的肯定字字都是实话。但哪怕字字都是实话,这整句话实在没有一点地方像是能够真实存在的。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参加了?”
苏堇说:“掌控那个游戏的人说,通关游戏完成任务会有积分。积分到一定数量后,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墨白的脸色骤变:“任何愿望?虚拟游戏还是怪力乱神?”
苏堇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某个人超时代的发明与恶趣味,也许是一个超脱于这个世界的神鬼妖魔。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参与了,这是真实的存在的,你病房里的病人就是佐证。”
墨白蹭一下站起来,一把捏住了苏堇的手腕:“和我去精神科。”
苏堇挣扎起来:“我没疯!是真的!”
墨白扣住他手腕的手像是铁钳,苏堇从小就知道墨白力气很大。他小时候抗拒打针抗拒吃药,抗拒一切检查,墨白总是会这样扣住他,直到他听话。
墨白压低了声音,但苏堇能够听出她的怒意来:“即使是真的,你也得去精神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哥已经死了,早就变成一盒骨灰,在地下已经埋了好几年了!你以为能够复活出什么东西来?是让那些飞灰违反物理守则重新长成一个人,还是凭空给你变出一个你哥哥来?”
苏堇怒吼道:“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再荒谬再难以实现,这也是一个不争的可能!何况这东西真的能够影响到现实,连你也不能研究出其中的原理!医学做不到的事情,自然只能诉诸于其他的手段!”
“你疯了!你难道真的以为一个被撞的快变成肉泥的人还有可能被救回来吗?两辆货车一前一后,你哥哥甚至都差点抬不出来,他的肉恨不得要用铲子刮下来!根本没人能救得活他!”
苏堇的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哭腔:“我现在可以!我现在有机会可以!”
一切都开始于一次简单的出行。苏堇的亲哥哥苏凝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在公司也一直认真负责。那天,他哥哥正在出差回来的路上,也许正在后座睡着。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场事故会就这样发生。失控的大货车朝着那辆车冲来时,除了重来一世,司机没有任何能够避免这场事故的办法。在巨大的碰撞中,前车的货物掉落,彻底将苏凝生还的可能性降至了绝对的零。
在场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苏堇被墨白带到事故现场,交警刑警,医生护士,司机家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肇事司机自己也受了伤,此时已经被救护车带走。现场一片乌烟瘴气,他熟悉的那辆属于他兄长的车已经被挤压变形,浓烈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腔,他愣愣的望向那未来得及处理的事故现场,茫然抬头,望向墨白:“我哥哥呢?”
墨白的手便无情指向车内那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各色浓稠的液体裹在那地方,连一旁钢条上也沾染了许多。那无比破碎而被压缩的躯体,如何还能看出那曾经是个人?
苏堇吐了。胃酸上涌,嘴中一片难言的酸苦。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泪水不受控制,迅速涌入眼眶。而后他转身,哀求般抓住墨白的衣袖——救救我哥,救救我哥哥……多少钱,多少人,多少时间都无所谓,救救我哥,救救我哥……
墨白望向他的眼神像是无奈又像是悲悯。她伸出手顺着苏堇的脊背轻轻抚摸,她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他这种情况,根本都没有抢救的必要。”
苏堇道:“哪怕是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性……”
墨白只是摇头。
一个几乎被碾压成肉饼肉泥的人,又哪里有抢救的必要呢?像墨白说的那样,想要收集他兄长全部的遗骸,医护人员恐怕恨不得要用上铲子。这样的尸体,又有什么抢救的必要呢?
事故的第二天,墨白在苏家的别墅里拉走了割腕后昏迷不醒的苏堇。醒来的苏堇看见她的脸,扯着墨白的袖子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什么不救他哥哥。
之后,墨白把苏堇转手给了精神科的同事。抑郁,双向情感障碍,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墨白不知道,她也向来不是深入研究精神科的人。精神科的同事说还没有到需要吃药的程度,他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有些想不开也是正常的。你和他们家熟悉,你去劝劝他吧。
墨白说,你哥肯定更希望你平安活着。
苏堇蜷缩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墨白。
墨白说,你父母和你哥哥不是还给你留下了遗产吗,好好活着吧,你还有事情要做。
此刻,墨白对苏堇说:“你根本不理解你哥哥的期望,你还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不让你去和你一家人在阴曹地府团聚?”
苏堇胡乱的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现在他不是个孩子了,他的眼泪怎么能还和幼时一样廉价。
他说:“我只是、只是来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
墨白恨恨道:“你要是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或者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拉出一个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你。”
苏堇不语,只是转身。墨白叫住他:“过来体检。”
苏堇却只是走出去:“不需要,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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