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兵发现贾茗越来越“不对劲”了。刚从她父母手中把她接走的时候,她像一只幼鼠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自己转过头去,她也停下来,低着头用谨慎的眼神看着自己。回到家后,陈兵将自己的库房整理出来,对贾茗说,“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贾茗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陈兵。
陈兵决定给她一个礼拜的适应期。这一个礼拜里,贾茗几乎没怎么主动向他说过话,而陈兵每天完成教派任务回到家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向贾茗倾诉。
“你知道吗?别看我现在家里破破烂烂的,工作也不体面,之前我可是土星科技的推销员呢。住着城里公司分配的社区套房,拿着足以让生活滋润还有盈余的薪水。每个月发工资后,我都会把出去生活费剩余的钱转给我的父母。现在想想,我真恨当时的自己啊。若是知道十几年来,我父亲一直把我寄的钱扔进赌坊,我绝不会给家里寄一分一毛!我的父亲年轻时在锻造厂工作,感染了肺癌,于是摘除了肺脏,在体内植入了机械呼吸器……”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兵和贾茗正坐在门槛上吃晚餐。门前路灯下,人来人往,四肢健全的是少数,因为机械腿跑得更快,有人选择卸掉了双腿;人类手臂干不了太重的力气活,有人就装上了机械臂。陈兵和贾茗的晚餐是圆形干饼,上面撒了一些肉屑。晚餐毕竟是稀罕物,有行人好奇地投来目光,机械眼球闪烁着幽幽绿光,那是他们在凝视与端详。
陈兵憎恶这种审视,会恶狠狠地瞪回去,喊一句“看什么看!”
“父亲的呼吸器机械异化的时候,他和母亲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修理。我去病房里看他,他那样子恐怖极了,瞪大眼睛,喉咙里咯咯地响,肺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张成鸡蛋大的嘴中传出一股铁锈味……当初为他装备呼吸器的土星医疗科技拒绝承担修理费用,理由是他自己不注意保养。我将土星医疗科技告上法庭,不仅钱没捞着,工作也丢了。被赶出公司前,还被老板狠狠地羞辱了一顿。”
“丢了工作,黑市上的放贷老板也不待见我。医生说再不治疗,父亲有机械兽化的风险。没有办法,母亲含着眼泪将父亲执行了安乐死。父亲死了之后第二年,母亲就在家里自杀了。喏,就是现在我们坐的这个地方,她啃了整整一箱的安眠药。安眠药你知道吧?也是土星科技生产的东西,说是药,其实长得像冰块一样,挥发出的气体可以吸食。”
贾茗摇了摇头,刚才陈兵说他母亲就死在她现在坐着的门槛上,她正一阵后怕,嘴里的咀嚼也停下来。陈兵见她这副胆小的样子,笑着将一只手搂住她。
“我恨透了土星科技,曾经我还是他们的推销员,我简直罪大恶极,间接害惨了不知道多少人……于是我加入了原始教,发誓要跟土星科技的人争斗到底。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
“我母亲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找个妻子。于是我用尽最后的积蓄,从你的父母手中将你买了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人,永远离开了父亲与母亲,你说对吗?”
贾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走进陈兵的房间,陈兵将她抱到床上,用衣服压住了她的眼睛。在一场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开始对身上的那个男人百依百顺。
自从搬进玄武街以后,陈兵觉得贾茗好像越来越抗拒自己了。睡觉的时候,她抱着枕头,侧向另一边,陈兵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她会轻微地挣扎。
起初陈兵并没有太在意。直到那一天,陈兵带着贾茗去地下教堂领食物。
地下教堂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太阳火炬雕塑,位于城市西南区。太阳火炬的太阳部分是一颗巨大的太阳灯,与周遭炫彩夺目的霓虹灯格格不入,远远望去,仿佛黑暗中破了一个白色的窟窿。围绕雕塑是一圈通往地下的台阶,走下去后就是进入地下教堂的电梯。
地下教堂建筑呈拱形。四周的墙壁雕饰了许多人类自然原始生活的图像,二十四根立柱雕刻了二十四节气的图景,每根立柱雕刻了许多动物,它们向天顶呈奔涌状。天顶则是整个教堂设计的核心,在一层柔光玻璃的透视下,地面上那颗巨大的太阳灯仿佛成为了真正的太阳,将它的光芒普撒于教堂内的芸芸信众。
地下教堂已经集聚了许多信徒,他们团坐在由太阳纹饰地毯铺就的堂厅内,准备进行统一的祷告。贾茗跟着陈兵找了一个空位,学着周围人的姿势团坐下来。
传教长老来了。他是一个头戴尖帽、留白色长须的老头。他威严的声音响起,教堂内顷刻安静下里。
“肃静——”
传教长老身前的祭台上放了一条生鱼,它已经处于窒息的濒死边缘,身体轻轻地颤动。传教长老抓起祭台上的直刀,高高抬起,旋即猛地砍下去。
鱼头鱼尾几乎向上挣扎呈了一个圆圈,鱼血喷洒而出。
“我们敬畏原始,敬畏自然,敬畏食物——”传教长老展臂昂首,向着太阳祷告。
台下教徒俯首跟随,“我们敬畏原始,敬畏自然,敬畏食物——”
贾茗口中机械似的跟着众人祷告,其实心不在焉。她脑海中回想起被土星科技追杀的那天,执法者说过的话。
“去地下教堂朝拜的时候,跟传教者说找执法长老,他会带你们来见我。”
就是那个老头么,他能带我见到执法者?
贾茗又想起执法者蹲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那三枚唇钉在谈吐时,与牙齿碰撞间散发出的气味。
如果我当时再凑近一点,或许能嗅得更清晰些,甚至是,触碰……贾茗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祷告结束时,陈兵扭头,发现贾茗不见了身影。
陈兵永远不知道贾茗在教堂消失的那一小时去了哪里,梦境中的吴尘却知道。
执法长老领着贾茗走过一条地下甬道,甬道幽暗狭长,两边的壁台上放了烛灯。借着自己在墙上的倒影,贾茗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杂乱的头发,用手指梳得更整齐些。甬道两侧有许多木门,传教长老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贾茗的心跳得很快,简直要蹦出胸脯。
传教长老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打开,贾茗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连呼吸好像都停滞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吴尘都有些迷糊。
张枫楠看着传教者身旁的那个女人,好像有些熟悉,眯眼思索片刻,想起来,“是你,你是那天晚上送信被追杀的,那个叫什么兵的,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是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传教者和张枫楠嘀咕了几声后,张枫楠将贾茗拉进了房间,随即关上了门。张枫楠让贾茗在沙发上坐下,又问了几句情况,贾茗却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只是想见你……”张枫楠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脸看,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张枫楠的手搭在贾茗的腿上的时候,一股欢愉的酥麻瞬间传遍贾茗的全身。
正在梦境中的吴尘不理解,为什么两个阿姨忽然就在沙发上打起架来。但是那种感觉好像又不是打架,互相扯掉对方所有的衣服,你撕我咬,却不下死口,而且吴尘并没有感觉到愤怒,反而感受到贾茗内心无与伦比的愉悦与幸福。
那是一种神奇的感受,很舒服,但吴尘并不理解。
直到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身体重叠地瘫倒在一起。张枫楠才挽起贾茗的头发,问她叫什么名字。
贾茗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二人迅速从对方的身体上撤离下来,从杂乱的衣物堆中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张枫楠绑好靴子的鞋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衣冠整齐的贾茗,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执法者大人,非常抱歉打扰。”传教长老对坐在沙发上的贾茗说到,“贾女士,你的丈夫正在找你。”
“丈夫?”张枫楠有些讶异地回头看贾茗,“那个叫什么兵的原来是你的丈夫啊。”
贾茗窘迫地红了脸颊,慢吞吞地才能嘴里吐出一个“是”字。
“哦,原来是这样。”张枫楠笑道,“没关系,你快去找他吧。祷告结束这么久,他也该着急了。”
贾茗慌张地起身走出房间,就在张枫楠将门关上的前一刻,她突然回头将门抵住。
“我叫贾茗。”
传教长老回去一路上都在琢磨,执法者长老那一句“哦,原来是这样”和“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也猜不透。
如果他转过脑袋,看见身后的贾茗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或许就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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