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七年夏,暴雨一连下了半个月。
青州洪水肆虐,太傅乌昭月主动请缨前往青州救灾。
历时七天,青州恢复如初。
青州知府内,端着汤药的婢女拐过廊道,在一间半掩着的房门前站立。
透过门缝,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单手撑着额头,雪白的发丝垂落,半遮住他苍白如雪的脸颊。
婢女握紧手中的托盘,推门而入。
“大人,汤药熬好了。”
乌昭月瞥了一眼婢女递过来的汤药,嫌弃地皱起眉头。
“先放在那吧。”
婢女面露难色,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世子殿下要奴婢亲眼看着大人喝下,不然奴婢不好向世子殿下交代。”
婢女将装着饴糖的瓷碟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世子殿下说大人怕苦,特意准备了饴糖。”
乌昭月垂眸,鸦羽般的长睫遮住浅褐色的眸子,将所有情绪掩埋。
良久,他端起染着凉意的汤药,黑漆漆的,浓烈的药苦味迎面而来。
狭长的凤眸轻挑,朝那婢女看去。后者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等他喝完。
乌昭月微眯双眸,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下去。苦味在口腔中弥漫,他抓起两个饴糖塞进嘴中。
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退下吧。”
那婢女没动,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一般。
乌昭月眉间隐隐浮现不耐,却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女子依旧岿然不动。
他发觉不对劲,抓起桌上的茶盏掷向女子额头。女子终于有所动作,身形一闪,两指稳稳地将茶盏接住。
“太傅何必心急,你越用内力,药效发作得越快。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随着她话音落下,乌昭月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脑袋开始犯晕,四肢也渐渐绵软。从心口处开始,源源不断的热意向全身散发。
乌昭月一个踉跄,腰上坠着的空青色香囊跌落。大腿撞上桌角,痛感使他清醒了一分。
女子弯起唇角,朝他伸出手去。
即将触碰到他发丝时,乌昭月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眸中杀意显现:“谁派你来的?”
额前碎发掀起,浅褐色的眸色染上杀意。
“是陛下还是陈国公?”
女子轻笑一声,紧接着寒光一闪。乌昭月闪身后退,却还是被划伤手臂。
“太傅现在很难受吧,是不是感觉浑身燥热,呼吸不畅,全身的燥热积攒在某处?不如与我春风一度,保管您舒舒服服。”
“不知羞耻!”
乌昭月抬手一扫,桌上杯盏尽数被推向女子方向。
女子一边躲闪,一边朝乌昭月的方向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空气中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气。
乌昭月朝后仰倒,眼睁睁看着女子朝他伸出芊芊玉手。电光火石之间,乌昭月手腕翻转,右脚踢向她小腹,迫使她跪倒在地。
手掌用力,“咔嚓”一声,女子惨叫一声手腕无力垂下。
“你真以为我那么好欺负!你的主子难道没告诉你,不要对乌昭月掉以轻心?”
乌昭月睫毛轻颤,手速快出残影,一把掏出女子藏在袖子中的短刃。
女子反而嘲讽一笑:“呵,你这样强行催动内力,你以为你又能撑多久!”
屋外渐渐响起脚步声,女子眉眼间罕见地慌乱一瞬。
乌昭月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可面前却开始模糊起来。
女子察觉到禁锢她的力量正在减弱,猜测是药物起了作用,趁着他头晕目眩之时一个肘击打到他肚子上,又一脚将人踹开,一个翻滚跳窗而逃。
乌昭月被踹得眼冒金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同时身体内的燥热横冲直撞,让他站不起身来。
周边的声音忽然增大,他听到白临风吩咐人去追的声音,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老师!快,叫孙太医来!”
……
孙太医紧赶慢赶,跑了一额头的汗。还没好好喘口气,就被白临风拽到太傅床前。
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搭在床榻上,孙太医朝上望去,太傅口中咬着帕子,隐隐可见鲜红色血迹。
孙太医脸色一变,半跪在床前把起脉来。
“如何?”
这时他的神智突然清醒些许,吐掉口中的帕子。
孙太医面露难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回太傅,此药名为午夜魅影。需得与人**方可解去。”
“没有别的方法?”
乌昭月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在不自觉中冷了三分。
孙太医抹一把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珠道:“若不与人**,就需太傅一人硬撑。此药会发作五次,药性会一次比一次强烈。且发作频率不确定,可能三天一次,也有可能半月不发作。若是熬不过去,恐会爆体而亡!还请太傅三思!”
“老师,学生这就去为您找个女子来。”
白临风是上华公主唯一的儿子,是乌昭月唯二的学生之一。太傅对他教导颇多,他万万不忍见太傅受难。
“等等咳咳!”
乌昭月急着抓住他,被呛得连连咳嗽,白临风连忙回来给他顺气。
“不必,我可以撑。”
乌昭月强忍下喉间隐隐泛出的血腥气,扬起一抹安抚的笑来。
他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何必再去祸害别人。不过是烈性春.药而已,撑得过是他命不该绝,撑不过也是他的命。
只不过他乌昭月大概会成这大周第一个死于春.药的太傅,那些正史还好,就是不知道野史会如何编排他。
想着又咳嗽两声,雪白的发丝顺着他肩膀的抖动垂落游荡着。
“老师!”
乌昭月摇摇头,岔开话题:“那女子抓到了吗?”
白临风脸色不是很好看:“她直接服毒自尽了。”
乌昭月倒是没有太过意外,他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此事不必声张,烂在肚子里就好。”
乌昭月往下躺躺,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刚才说的两句话就已经将他全部力气耗尽。
“是!”
“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乌昭月长睫一颤,藏在罗衾中的手蓦地抓住身下的床单,上面隐隐有青筋暴起。
“出去!”
他压低声音,调转内力压制体内躁动的血液。
“老师!”
“我说出去!”
乌昭月大吼一声,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喘息溢出声。
“是!”
白临风直到他的脾性,认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一把攥住孙太医的后衣领,将人提到门外。
“不要守在门外,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大人,若是撑不住一定要告诉下官!”
孙太医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随着声音被隔绝的还有外面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
桌上右前方悬着一盏灯,乌昭月抬头望去,一抹红色变成两抹,一会大一会小。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衬得他的呼吸声愈发沉重。
乌昭月翻了个身,腿部发软使不上力气直接让他翻滚到床下。
地上被他带掉的香囊渐渐清晰起来,乌昭月抖着手将其攥到掌中。
这是小皇帝给他求的平安符。
掌心摩挲着香囊上的花纹,他忽地就想起小皇帝来。
他原不属于这里,这个世界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个任务。等他帮助小皇帝重掌权力,就是他功成名就之时,他便可以拿着大量奖金退休。
乌昭月长呼一口气,扳倒陈国公之后他的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乌昭月无奈苦笑一声,可陈国公是小皇帝的小舅舅,小皇帝不信他会谋反。
因为这件事来之前还和小皇帝吵了一架。
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啊,连他的话都不相信了。
乌昭月闭了闭眸子,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就算这回小皇帝要杀了他,他也要将陈国公拉下水。
可这春.药实在是烈,早知道他就不让系统先离开了,或许系统有方法解他身上的药。
现下只能靠他自己,乌昭月咬咬牙,将手伸到枕头下,掏出一把短刃。狠下心来,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下一道。鲜血瞬间汩汩流出,染红白色中衣,鲜红刺目。
乌昭月闷哼一声,倒是清醒几分。可身上依旧燥热不止,一点一点在蚕吞他的意志。
寒光闪过,他撩起长袖,原本光洁的小臂再添几道伤痕。
血腥气一遍遍冲击鼻尖,乌昭月眼前一晃,再睁眼时小皇帝出现在烛火旁。
乌昭月眨眨眼睛,再次望去。不,不是,是小时候的他。那时他只有十岁,即将被废去太子之位,他直接砸在他面前,漫起的尘土呛得少年连连后退。
系统说,在你面前的是天命之子,只不过世界出现差错,原本会帮助太子的张太傅黑化站在二皇子那边,沈将军提前战死在疆场。
它的意思是,面前的少年背后空无一人。
系统眨巴着豆豆眼,飘在他面前:“宿主,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您就可以退休了,所以加油吧。”
于是他去参加科举,成为大周最年轻的状元。干掉原本的太傅,狂妄正大光明地对先皇说他选太子。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只有十岁的纪长瑜惊讶的神情。
“太傅对孤恩重如山,孤无以为报,唯有孤这一条命。”
小太子顿了顿,又道:“太傅选择孤,是不是也为了皇位。孤可以为太傅,去争。”
乌昭月默了默。
“太子只需要答应臣一件事,”他温润的视线落在小太子脸上,情不自禁抬手抚摸太子的脑袋,“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您一定要相信臣。”
“嘶!”
乌昭月狠狠掐在胳膊上的伤口上,鲜血浸染白皙的掌心。
眼前的小皇帝消失不见,他望着掌心鲜血,无声地笑了,笑得眼角沁出泪花。
时间真残酷,眨眼间十年过去,当初的承诺或许早就被他忘在脑后。
乌昭月闭上早已迷离的双眸,如鸦羽般的长睫无声颤抖,滴滴泪珠顺着猩红的眼尾滑落。
摆在桌上的烛火燃尽最后一丝光明,修剪整齐的指甲出现道道裂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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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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