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之中,最没有实权的莫过于礼部尚书,偏偏它品级又高得很,所以做了礼部尚书,这辈子仕途可以说是到头了,只要喝茶读书养老就好了,简东山希望大家都有这个共识,所以生辰这种小事就不用记的了。
然而他偏偏今年要做上红人了。
不说去年救驾之功的事,单论今年他手里的一个消息,就足够让这些老狐狸,老鼠和蟑螂们对他趋之若鹜了。
皇上今年会不会册封守一公主,以及两位公主打算许配给谁。
如果许配给宁南侯的话,那么待武成侯在河西救完火,这个封建大吏的桃子,定然会落到宁南侯的手中了。
简东山对此表示烦躁,“我打算生个小病了。”他说道,漫不经心地给白孔雀清理着尾羽,大鸟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用头蹭着他的手,“你说什么比较合适,头痛,肚子痛,还是什么痛?”
“你可以随便挑一个,”齐轻侯打了个哈欠,“我都可以。”
“我感觉我挑哪个,你就会揍我哪里,然后让我从称病变成真正的卧床不起。”简东山不满地说,他拽了拽鸟架,给了自己更舒服的位置,“你没有一点慈悲心的。”
“你想要慈悲心,你可以去娶寺庙里的菩萨。”齐轻侯说道,她是个勤劳的过分的女人,自打有了身孕,又把针线捡了起来,说是要绣一幅猛虎图,现在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了。
“我觉得你不该当兵,”简东山忍不住说道,“你应该去当言官。”
“我在言官那里都很少看到你这样快的脑子和嘴。”简东山抱怨道。
“行,我先弹劾你练练。”齐轻侯说道。
“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有什么好弹劾的。”简东山随口反驳道。
“你给孩子起名了吗?”齐轻侯问道。
“简家都有辈份的,只需要填一个字进去就行了,这很重要吗?”简东山语气轻慢地说。
“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意义不一样的。”齐轻侯不快地说,“你要是不起,我就起个好的。”
简东山愣了一下。
“好吧。”他出了口气。
“我想想。”他说道。
“说起来,你不抽空回趟九江吗?”齐轻侯说道,“去祠堂里烧个香什么的。”
“你说的对。”简东山飞快地回应道,“我哪里都不需要疼了,我要回九江!”
他像换了个人一样,蓦地快活了起来,甚至蹦蹦跳跳地走了,顺手吓飞了好几只鸟。
看背影大概是去书房,应该是准备编造一封感情充沛的请假奏折去了。
齐轻侯已经习惯了简东山这轻挑散漫,一惊一乍的性子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去准备一下,老爷最近要回九江。”
她也是认识简东山有三年了,齐轻侯想,这人真是越年长越长回去了,虽说当年就是个举止活泼到近乎幼稚的人,她不禁笑了一下,好像他就不可能有任何烦心事似的。
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真让人羡慕,齐轻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的确,简东山没有任何可以发愁的事,齐轻侯想,九江简家在前朝累世公卿,颇有家资权势,虽说和李家有些过节,但是先帝也说过既往不咎,简东山年纪轻轻地得了第,除了被安排到了礼部之外,好像真的没有任何不平顺的事。
还真是活该他快活。
今年皇上到底会给哪位公主敲定婚事,还真是难猜啊,简东山磨了墨,开始思考自己的请假理由,他的确很久没去九江了。
宁南侯薛萍,简东山的眼前浮出一张漂亮的脸来,那个青年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一身红袍御街打马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结果上次秋狩复相逢的时候,他总感觉薛萍像是被换了个人似的,或者说,眼里的光被熄灭了。
也是,简东山笑着想,因为武成侯嘛。
那一年的薛萍二十三岁,是镇国公的学生,又有年少时立功的履历,皇上这次北伐的人选本来非他莫属,然而有人说是为了以文制武,有人说是与杜毓文的彻夜长谈让皇上决定把一切都押在他身上。
总而言之,这个本来十拿九稳属于他的位置,一夜之间就变成别人的了。
他一定很恨杜毓文,简东山漫不经心地想。
杜毓文,简东山的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那个青年的容貌举止,他啊,长得就真的挺像宁王的。
真的好像啊,简东山漫无边际地想,他站在那里活脱脱就像宁王又回来了一般,身量相仿,气质相仿,一样暖白色的,带着些气血色的淡粉色的皮肤,一样的柔软的惊人的黑发,一样玉带勒紧之下显得劲瘦有力的细腰,态度温和而安详,又带着一丝盖不住的自信与神采飞扬。
若不是杜毓文的年纪在这里摆着,出身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真是要觉得是宁王没死又卷土重来了。
不过据说宁王的母妃出身卑贱,说不定他们的确有点血缘关系,简东山想,他突然对自己的无聊感到了哑然。
他还真是好奇一件事,现在是皇上更恨杜毓文一些,还是宁南侯薛萍更恨杜毓文一些,杜毓文被这么多人恨着,居然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真是令人钦佩。
可能心情也没那么好,简东山想,想起了去年在武成侯府上看到的杜毓文,他还真的病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皇上的手段有关,但是说实话简东山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甚至有点没认出来。
杜毓文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像一支被强行折断塞进瓶子里的花。
听简明说,他去北地赴任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大病了好几场,身子已经完全毁了。
而且简明带来了一个隐秘而恐怖的消息。
杜毓文的身上,有刑伤。
谁弄的,简东山在心里近乎是失笑了一声,就算是老阿史那可汗,都没有这个本事,只有一个答案罢了。
皇上。
“李清祥,”简东山在心里念道,“你就这么恨李清懿吗?”
若是他的仇人,简东山想,就算他的仇人已经太过轻松的死了,他也不会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如此大发神威。
当然这个不相干的人实在是太像了,也很有关系吧。
然后这个人又一次抢了他的风头,收复燕云本来该是皇上的大日子,但是那日里全京城的百姓最想看到的人,是杜毓文。
他们给他戴满头的花,举起孩子来摸他的衣角,想沾几分福气,所有人都想触碰他,而他也的确让马慢慢地走着,努力地握到每一只伸出来的手。
皇上在想什么呢?简东山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浮起了几分恶劣的笑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以至于一边笑一边写自己的告假折子,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笑话了,为什么不能放纵自己使劲笑一会呢。
“回九江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他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齐轻侯来到了他的门外,他没有关门,因为写告假折子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
“没有,”简东山说道,“我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
“什么事啊?”齐轻侯在一边坐了下来。
“就是宁南侯,”简东山不动声色地说,“你觉得宁南侯怎么样?”
“我一想到他等了那么久的事,结果被武成侯把风头抢的干干净净,顿时觉得诸事无常啊,”简东山笑道,“人算,总是不如天算。”
“宁南侯,”齐轻侯用鼻子吹出了一个音,“那个鼠辈。”
“你若不是定国公的独女,”简东山笑道,“光这两个字,就够喝一壶的了。”
“我又没有冤枉他。”齐轻侯说道。
“你怎么没有冤枉他,我听说他十一岁就立了大功。”简东山说道,自顾自地继续写着奏折。
“那和他是个鼠辈有什么关系。”齐轻侯往后仰在了躺椅上,“反正我看不惯他,从小到大,武艺上就没赢过我,行军布阵吗,我觉得我也是更厉害的。”
“而且他那个先登之功。”她说道,“虽说我没有他立功早吧,但是跟着武成侯这些年,何止先登,斩帅,夺旗之功,我也是有了一筐的。”
简东山抽出空来,摆出了一个肃然起敬的表情。
“所以你是觉得他很弱,所以看不起他。”简东山问道。
“那倒没有。”齐轻侯微哂了一下,“我是从人格上看不起他的。”
“那可是非常严重了。”简东山附和道,“他干嘛了。”
“怎么说呢,”齐轻侯说道,“不管是我爹,还是武成侯,至少嘴上要喊几句自古知兵非好战的。但是这位薛侯爷,那真是太盼着用兵了。”
“而且我们一起习文学武的时候,我还听过他一个神奇的高论。”齐轻侯出了口气,“我现在想起来还被他气得脑仁疼。”
“什么高论?”简东山问道。
“就是当时镇国公和我们讲,要爱兵如子,要和士卒同甘共苦,这没毛病吧。”齐轻侯说道。
“没有。”简东山答道。
“结果,薛萍那厮说,”齐轻侯吸了口气,“他说,做将军享受不是因为他想享受,是为了让士兵看努力杀敌升上来的日子有多好,如果将军也过的苦哈哈的,那士卒哪有立功升职的盼头了。”
“当时给我气得不行。”齐轻侯说道。
“你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啊。”简东山笑道。
“那特么是歪理。”齐轻侯怒道,“若是一直顺风还好,稍有逆风,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这个摆惯了特权的将军。”
“这样。”简东山笑了笑,“薛萍竟是个这样的人。”
“所以说是个鼠辈有问题吗?”齐轻侯问道。
“没毛病。”简东山将折子晾在了一边,他悠然拿起了折扇来,在手里玩着,“所以你肯定不爱听他可能要换掉武成侯的事吧。”
齐轻侯眨了眨眼睛。
“的确不爱听。”她长出了口气,“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啊。”她叹道。
“你脾气还是这么急。”简东山说道,“居然还喜欢这种诗词。”
“就是因为脾气很急,所以才要多读一点嘛,”齐轻侯说,“我自己不调理自己,还能靠你调理我嘛?”
“说不定呢。”简东山笑着说,“你可以试试啊。”
“那你能把宁南侯按在他那富丽堂皇的侯府里,给平川城找个靠谱的,擅长休生养息的好官吗?”齐轻侯也笑了一声。
“我可以努力啊。”简东山说,脸上挂着一丝轻挑的笑意,但是语调却认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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