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垣夹道静无哗,金吾肃立晓风斜。
到了禳灾大傩的日子。
林惊雁同李昭棠一同去宣徽殿拜见她们的母亲的时候,见一紫袍玉带男子已侍奉左右。
两人同太后吴琳琅行完礼,那人也从太后伏膝处起身行礼。
声音清润,谦虚玉质。
是傅离绡。
平日里他爱穿浅色衣裳,头发半散半束,显得慵懒。
今日却一身紫衣宫袍,腰间蹀躞玉带紧束,高冠束发一丝不苟,倒有种矜贵公子的气质。
傅离绡深受恩宠,这样的日子,着尊贵的紫袍也合情理。
林惊雁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确实没注意.
原来有很多次,她来拜见母亲的时候见过傅离绡。
吴琳琅也没有再介绍,对二人进行了一些家常问候,又同女儿们夸赞傅离绡给她用的安神术效果好。
李昭棠拉着林惊雁坐到吴琳琅身边,吴琳琅看她一眼,说她瘦了要注意保重身体。
后慈爱地拉着李昭棠的手轻轻拍,从日常起居到课业学习,说个不停,分明每两三日就要见,却像很久没见似的。
林惊雁没人理,在一旁倒乐得自在地吃含桃。
含桃很好吃。
可惜种植不易,要先荐太庙后放群臣和后宫,她偌大的公主府勉强才能分得了一盘,那日李昭棠来找就吃完了。
要不是太后这大方,她今日恐怕没有这口福。
她见有芳这些日子辛苦了,转头,悄悄给她递了一个。
余光见傅离绡笔直如矢地坐着,身边站着薛兵,目光却向她这边微斜,貌似在看她动作。
林惊雁疑惑,但知道他性格冷傲,不会和自己抢含桃吃,客气问:“司玄天师,你要不要尝尝?”伸出手,将两颗含桃递过去。
含桃红润欲滴,在她白皙的掌心衬下似红梅覆雪。
傅离绡眸色暗了暗,修长手指伸了过去。
林惊雁没想到他不客气,小气想要收回。
可那冰凉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掌心,握住其中一只含桃的柄,似轻轻按了下,在掌心洇出绯红汁水。
他将那含桃拿开,丢置在滓桶中:“公主好意心领了,不过臣不爱吃,这有一颗坏果。”
林惊雁没回,用手帕擦了擦手心挤出的绯红汁水,后小口抿茶,低头不语。
她在心中懊恼。
不知为何,每次和傅离绡的接触她都有种他容易让她想入非非的错觉。
明明很普通的接触。
真是的,这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了一会儿,旁边的傅离绡突然慢悠悠开口:“以前在太后这公主都视臣若无物,臣还以为公主殿下刻意躲避什么。”
林惊雁回过神,抬起头看他:“怎么可能。只是从前接触得不多,不敢冒昧打扰,上次见过您了,才算真正认识。”
他笑着回:“这样呐。”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林惊雁小口啜点饮茶,这茶是顶级的阳羡茶,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枣香,她还蛮喜欢的。
就这么看着傅离绡正襟危坐。
眼见日影西移,禳灾大傩时辰快到,吴琳琅手指在茶安上轻扣:“司玄,时辰到了吧,你先去。”
傅离绡作为今日禳灾大傩的主祭巫祝,需提前去准备仪式所需物品。
而妃嫔皇子官员家眷们大概一个时辰后才会入场。
他领命离开。
林惊雁不想待在这做电灯泡,也识趣地行礼告辞。
李昭棠想跟出来,却被吴琳琅拦住,只好继续留在那陪自己母亲聊天。
按照礼仪,傅离绡虽先出门,却只能让林惊雁先走。
傅离绡微走在她身后,主动开口和她闲聊:“长公主,您怎么也出来了?”
林惊雁拿着团扇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
“闷?长公主是在生气?”
她动作顿住了不解问:“没有,你为何这么认为?”
“一母同胞,太后娘娘对小公主的偏心臣都看不下去了,身为当事人的长公主,您难道不会心有不平?”
“不会,永乐比我小,母亲多疼爱她是应该的。”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很平静,似春水,溪面冰绡未染尘。
傅离绡一时诧异。
是了,他是故意激她的。
四年前他就知道,她曾经厌恶李昭棠到了极点,每日在房里咒骂,甚至扎过小人偶。
如今这般平静,倒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林惊雁继续扇风,像谈家常:“据说河东道和京郊都在闹饥荒旱灾,同时瘟疫横行,今年这场禳灾大傩才如此重视。不过,祈福真的有用吗?”
她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头:“若是因妖邪作祟,斩了就是。可这是天灾,就算祈福了,明日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该病死的还是会病死,你不觉得有点徒劳吗?”
修真界也有凡俗区域,不过他们都是为仙门服务,这样的皇室,是仙门扶持下的傀儡王朝。
修真界讲究业力规避。修士若沾染凡俗因果,影响渡劫。所以在修真界时他们从不插手这些事。
如今到了凡间,她看得出来,做这些表面功夫,不过是给凡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她睨了一眼傅离绡,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怕他多想,忙解释:“我不是质疑你的意思,其实祈福也是玄道的一种。
我只是觉得仙人高高在上,与其做些虚无缥缈的仪式,不如想想实际解决之道。”
她打听过傅离绡的事迹,他一年多前因解决了旱灾问题得到皇帝器重。
可她分明记得,是傅离绡亲口说过这里的妖怪大都关在一个叫做寂墟的地方。
除却什么可能真是管不住的旱魃之类,大多时候这些自然灾害都是天道所为,哪能通过祈福就逆天改命?
一旁的薛兵本就对她印象不好,觉得她看不起人,语气干巴巴的:“那依长公主之见,我们该当如何?袖手旁观吗?”
有芳上前来想要反驳,被林惊雁拉住了:“没有这个意思。”
眼看到了分叉路,傅离绡行礼要告辞:“普通的祈福效果自然微乎其微,不过臣自有别的办法,这就不劳长公主操心了。”
林惊雁点头,正要分道扬镳,然余光却见有一尖锐物朝傅离绡飞去。
“小心!”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把傅离绡拉过来。
不料脚底却趔趄一步,她不由拉着他往下倒。
“殿下!”在有芳的呼唤声中,林惊雁的腰部骤然被温暖环住,在空中换了个身位,复又被推开。
林惊雁脑袋晕乎乎的,接连倒向几处,如何落到有芳怀中也不知道。
待她缓过神,傅离绡也站定了,静静地盯着她看,瞳中似有暗潮翻涌。
林惊雁赶紧解释:“你没事吧,方才有一块石头差点砸到你。”
那个石头很尖锐,正朝最危险的后脑勺飞。
傅离绡拇指轻轻摩挲在食指上,眸色渐深,终摇头。
林惊雁看向始作俑者,见有一身影欲跑,立刻派随行的太监拦住。那小身影不情不愿地被带了过来。
是她八岁的小侄子,三皇子李沣。
在这宫中,她是刁蛮任性第一人,那这个李沣就是调皮捣蛋第一人,和她风评一样差,平常没人敢惹这小魔王。
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他姑姑,还是经年积威的没人敢惹,对付他她还是绰绰有余。
“姑姑。”李沣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
他在这宫中是作威作福,可也不敢在“威名远扬”的长宁长公主面前造次呀。
刚才他一看到是她他就后悔了,撒腿就跑,没想到还是被抓住。
林惊雁看着他手中的弹弓:“你不去跟你母妃准备禳灾大傩,在这里玩什么弹弓?知不知道差点伤到人?”
他把弹弓藏到身后:“姑姑,我不知道是你,我本来是和小太监玩的。”
林惊雁抬起他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哦,不是我,你就可以随意伤人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差点伤了司玄天师?
他今日可是要主持大局的,若因你误了时辰,你该当何罪?”
李沣满脸不服气。
林惊雁声音冷硬:“向他道歉。”
李沣扭过头,握紧拳头:“不。”
林惊雁抢过他的弹弓:“道歉。为什么不道歉?”
李沣哼了一声,咬牙道:“我是皇子,我凭什么和这样的下等人道歉?”
“你觉得生为一个皇子就很了不起吗?不过投了个好胎。
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这宫中的太监宫女还有黎民百姓用血汗换来的。
你应该感谢他们,而不是将他们当成给你取乐的工具。
你每日读这些圣贤书就是教你目无下尘、骄纵妄为的?”
这宫中还有谁比她长宁公主目无下尘,骄纵妄为的?
李沣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但他不敢反驳,撅起的嘴几乎能够吊起个油瓶。
林惊雁朝他笑,笑得温柔又无辜,然喉间挤出来的话却冰冷:“来人,把三皇子给我按住。”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哆哆嗦嗦前往。
李沣左右环顾,慌忙躲闪,大喊大叫:“你们要干嘛?你们胆敢碰我!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太监们的手又顿住了。
林惊雁叉腰,笑得眉眼弯弯:“今日有我担保,若是有人来找你们麻烦,就说是我吩咐的,有不服的到公主府找我!”
两名太监得到命令,一左一右按住李沣。
李沣又哭又闹想要挣脱,但年纪还小哪里管用。他大喊:“姑姑,你要干嘛呀!”
林惊雁蹲下来,目光和他平齐,笑嘻嘻的:“不道歉是吧!那就,打屁屁咯!”
林惊雁找了个好位置,手掌“啪”地朝可怜小孩的屁股拍下去。
李沣此起彼伏的哭声顿时响彻后宫,看戏的宫女和太监们憋不住偷笑。
薛兵也喜闻乐见这样的画面:“没想到这长公主竟为了您教训皇子。虽然她别的地方很刁蛮任性,不过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
傅离绡原本默默看着这一幕,听到薛兵的那句“为了您”,他一时嗤笑。
却又不久,“为了我”几字忽在他喉间无声吞吐纠缠。
他看向不远处变化不大明眸皓齿的少女,凤眸眯起,若有所思。
李沣被打了好几下,终于抵不住软了口,哭唧唧地喊:“我错了,我错了姑姑,傅离绡,司玄天师,我不敢了……”
林惊雁这才停下,太监将他放开。
李沣擦擦眼泪,瞪了一眼傅离绡,一瘸一拐地跑走。
待无人处,他咬牙:“我不会放过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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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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