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倒伏,北风割面。
皲裂河床,枯枝刺天。
雪地上乌鸦啄食残骨。
饥荒的冬天,死寂刺骨。
少年身上还穿着衣衫褴褛的秋装,完全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的天气。
他蜷曲在四面通风的破庙里,瑟瑟发抖。
从红烟阁逃离后,他并没方向,只能一边乞讨一边胡乱走。
终于到了一座城。
他在那座城的一大户人家那做了五年小厮,日子虽忙碌低贱却能勉强安生。
若是这么一直平庸卑微地过日子也便罢了,谁知今年入了秋,竟爆发罕见的饥荒。
主人家虽有余粮但并不愿将它花在这种连身份都不明的奴才身上。于是管家包袱一裹,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场饥荒太严重了,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双筷子,他一路上找了很久,也没人再愿意收留他做事。
和他这样的流民很多,他只能随着逃荒的大军一路向北。入关内再到京畿,据说那是繁华的皇城,常常有人施粥。
他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从一开始还能换点吃的,到如今身无分文,也无衣物。他们还未到京郊。
不过领头的说快了,算算脚程还要走一天,想到这,他心中既希望却又绝望。
希望是希望过去的时候真的有吃的,可想到他腿都迈不开的身体,又深觉绝望。
他好饿啊。
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烧得火辣辣的。
可这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就连树皮都被扒光了。
前面他在树底下挖了冰塞嘴里充饥,但吃下后只觉浑身冷得似也结了冰,并不顶饿。
他仍饿得头昏眼花。
好难受!好难受啊!
他将身体缩成一团,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下去。虽明知不管用,还是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睡着了就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饿了。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烤肉味。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但以为是自己太饿了产生幻觉,便没理会。
可不久,他又感知到了一股热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热量,好似就在身边,他猛地睁开眼,原是不知何时,身旁有人起了火。
火上面烤了一只羊腿,油脂滴落在柴火上,滋啦作响,溅起细小的火星。
大家闻到香味都纷纷凑了过去,口水早就垂涎三尺,有人问:“哪来的?”
那负责烤肉的男人随口答:“捡来的。”
“捡来的?”那人不相信。
负责烤肉的男人将羊腿转了个面,解释:“对啊,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我们就把他分了,我拿了一只腿。”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那人欣喜万分,却见那羊腿上还戴了个项圈,疑惑问:“怎么这羊腿上还戴了个项圈?”
那负责烤肉的男人撕了块肉塞嘴里:“没见识,别人养鸡不还有戴戒指的吗?”
其余几人看他吃得香,纷纷凑过去,希望能分到一些。那男人也爽快,撕扯烤熟了的肉分出去,但躲在破庙里的人多,只一人分了一口。
“喂,那个小子,你不吃吗?”
傅离绡垂眸,背对他摇头。
和他一起逃离的那个同伴,一路上别人总夸他细皮嫩肉,他腿上,就戴着这样一个取不下来的铃环。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即便这种饥荒情况下,还有人红光满面。
他不吃,但他怕冷,靠近火,身上便感知到了活跃的跳动,是虱子。
被赶出来后,他就没洗过澡,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上和衣服上长满虱子。
逮虱子是每天必做的功课,顺着身上针脚的线路,一路捉过去。
虱子有白的,有灰的,于衣服的皱褶处蠕蠕爬动着,体形像极了乐器琵琶。
捉住一只,用大拇指指甲向下一旋一按,只听“吧”的一声,虱肚爆裂,肚内物什迸溅出来。
喝过血时间不长的,虱肚里的内容呈浓厚的深红色。没来得及喝血的,肚子瘪如秕谷,须使劲下按,才可以听见“嘙”的微响,钝钝的。
若感觉身上某处发痒,随手摸过去,肉肉的,鼓鼓的,逮了个正着,索性放进嘴里,“吧嗒”一声咬爆了和着一大口口水咽下去,也就没那么饿了。
他靠在火堆旁闭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翌日醒来,大批逃荒之人继续踩着厚重的雪前进。
一路上总要传来一些争吵,大多数人都不理,可这次的争吵有点激烈。
一个小姑娘找来一块大石头,砸在一壮汉头上,怒吼:“是不是你,你把阿成杀了!”
那人怒了,摸着后脑勺的血,喊了几个兄弟:“你这个破鞋,还敢对老子动手,要不是你有病。老子真想现在就办了你!”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阿成只是脚崴了倒在地上,他还没有死!你们怎么可以把他……把他……”
小姑娘怒吼,说到最后只剩哽咽。
那被打的人冷哼一声:“怎么了?那是他倒霉,昨天你不是也吃了?呵呵,古有姬昌食伯邑考,今有……”
“滚!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
小姑娘捡起一团雪丢过去,将那人面门砸出血,男人霎时怒上心头,拿来一根棍子欲打她。
但小姑娘也机灵,撒腿踏雪而去。男人挥手,有几个兄弟领命上前:“快给我抓回来!打死!”
看着这场闹剧暂时结束,看戏的人立刻把头扭过来,继续目光空洞地往前走,也不知要在这雪地里走到多久。
在一处歇下之时,忽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循声而去,见有两人将一小姑娘押回来。
小姑娘发出尖细的声音:“放开我。你们想干嘛?一群贱民,胆敢伤害我,我皇兄绝不会放过你们!”
傅离绡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远远地,就见一穿着白绿色袄子的姑娘被押到破庙面前。
近了才发现那姑娘方才十三四岁,衣饰华贵,头上被珠钗步摇挂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押她回来的其中一人汇报:“我们找不到那贱人了,刚好看到她摔在雪地里,相貌不俗,想着带回来孝顺老大。”
那被称作老大的走上前,粗糙的手摸那小姑娘的脸颊:“哟,好滑,好暖,是个好货色!”
那小姑娘嫌弃地啐了一口:“把你的脏手拿远点,你们可知道我是谁?说出来怕你们吓破胆。”
“我是长公主!本宫现在命令你们,快把本宫送回去!”
为首之人非但不放反而仰头大笑:“哈哈哈,你是公主,那我就是天王老子!”
那两名小弟搓了搓手,在一旁提议:“这天太冷了,这小娘们那么漂亮,老大不然你快些,我们等着呢!”
老大拍拍说话那人的肩膀,淫|邪地笑了笑:“算你听话,老子这就去也。”
小姑娘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滚开!就你们这群贱民也敢碰本宫,待本宫的暗卫赶到,把你们的脑袋砍了喂狗!”
那几人非但不怕,反而跃跃欲试。
可正当他们把人抗走的时候,一衣裳褴褛的少年走到了他们旁边。
那名老大脚步顿住,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个臭小子想干嘛?”
“我劝你们还是把她放下吧,她看起来身份不一般,而且,她刚才说自己和皇家有关,这里是京郊,天子脚下,你们当真要冒这个险?”
小姑娘附和:“对,我皇兄是皇帝,你们胆敢碰我,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她虽然发髻散乱,但眼中的傲气丝毫未减。那身白绿色袄子虽沾了尘土,衣襟上精致的金线刺绣在雪光下依然闪亮。
领头的老大闻言果然迟疑了,旁边的小喽啰凑过来低声说:“老大,她这身打扮确实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
少年继续缓声道:“你看她身上那么多珠宝首饰,随便抢一些到城里就能换很多吃的。
你想要多少姑娘不行,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何必惹上杀头之祸?”
那领头老大皱眉,最终被说动,扯完她身上所有首饰,将她丢在地上。
女孩骤然被粗鲁地丢在雪地上。好在雪铺的很厚,地上柔软,她没感觉多痛,但少有的冷意沁骨,仍让她起不来。
“你还好吗?”少年声音清越。
女孩抬起头。她脸上有被脏手摸过的污渍,鼻子吃了雪,长长的睫毛末端结了冰,似只雪中贪玩的猫。
听到声音,她抬眸,桃花似的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脏不溜秋一身破衣裳的少年。
她看到少年的眼睛很亮,宛若一颗琥珀,和她四目相对时,蓦地更亮了。
看她起不来,他用雪水洗了洗手,甩干,哈了哈气,让它暖和了些,再朝她伸出手来。
她仍有些嫌弃,垂了垂眸,掠过一丝反感,但终还是伸出手,借着他的力起身。
“谢谢你,你救了本公主,本公主会回报。”
少年回到破庙里,起了个火,坐在一旁盯着跳跃的火苗。
其实他并不想救她的。在这艰难求生的队伍之中,最正确的做法是明哲保身,也不要滋生什么可笑的怜悯心。
毕竟,他曾见过一好心救助他们的富家千金被那群人拖到荒野处,再也没出来。
善心是荒野里的火把,最先照见的往往是自己的死期。
可是,他却不知怎的,见她第一面,心中就荡来荡去的,好似春日的暖阳提前升起来了。
李姝用手帕垫在木桩下,忍着嫌弃勉强坐下:“本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叫李姝,你叫什么?”
“傅离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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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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