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鼻音打破了沉寂,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呜咽,
“哭够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询问。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对于不善言辞表达关心的云雀来说有些罕见;接着,他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别扭地、生硬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
“这种地方……”
他环视着冰冷、血腥、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厅,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待久了只会发霉。走了。”
他没有说“跟我走”,也没有说“我带你离开这伤心地”,他用的是“走了”,一个简单、直接、不容反驳的指令,仿佛只是通知吉田秋该换地方了。
但他扛在肩上的浮萍拐,微微调整的角度,以及那并未移开、始终锁定在吉田秋身上的目光,都清晰地传达着他的意图——他在这里,他会带他离开这片炼狱。
这笨拙的、带着云雀式别扭的关心,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虽然生硬,却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只有悲伤和虚无的沉默。
他没有安慰吉田秋关于阿春的事,也没有评价他的杀戮或所谓的“自由”,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最简单也最迫切的需求——离开。
离开这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和死亡的地方。离开这个“组织”最后冰冷的坟墓。
吉田秋背对着他,呜咽声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肩膀的颤抖也减弱了些许;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眼前的血污和冰冷的地板,茫然地投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离开……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却真实。
那巨大的、失重般的虚无感依旧存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但云雀那句生硬却无比清晰的“走了”,像黑暗中一盏微弱却固执的灯,指明了一个方向
——一个离开这地狱的方向。
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沾满血污的手用力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分不清是擦掉泪水还是血污,只留下一片更深的、狼狈的暗红。
云雀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转身,锃亮的皮鞋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朝着大厅那扇被暴力破坏的厚重合金门走去。
步伐稳定,背影挺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领意味。他没有催促,只是用行动宣告着离开的开始。
吉田秋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呛得他喉咙发痛。
他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上了那个黑色的背影。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和粘稠之上,每一步都像是从泥沼里拔出来。
他没有再看地上Jerry的尸体一眼,也没有看这间承载了他无数痛苦记忆和最终血腥终结的大厅。
他的目光,茫然地落在云雀恭弥那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鲜红袖标上。
离开组织的基地,过程出乎意料地……平静,或者说,死寂。
吉田秋一路沉默,像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只是机械地跟着云雀穿过如同迷宫般复杂冰冷的走廊。
云雀似乎对这里的结构异常熟悉,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监控和残余的守卫力量——或者说,残余的力量早已在吉田秋之前的复仇之路上被彻底肃清。
整个基地如同一座巨大的、刚刚死去的钢铁坟墓,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的警报声在空旷中回响,更添死寂。
当那扇通往外界、伪装成普通仓库后门的厚重铁闸在身后缓缓落下,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时,吉田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夜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寒意,毫无阻碍地扑面而来,瞬间穿透了他沾满血污、单薄的衣物,刺骨的冰冷让他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深沉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笼罩着整个海岛,稀疏的星辰在远离城市光害的郊区显得格外清晰、冷冽;空气冰冷而干净,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与基地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消毒水味截然不同,一种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空旷感瞬间包围了他。
自由……真的来了吗?
他茫然四顾,夜色中的田野和远处模糊的公路轮廓,都显得如此陌生。
云雀迈开步伐,径直踏上了仓库后方一条通往城区方向、被杂草半掩的小径。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步伐稳定而无声,如同融入夜色的孤狼。
吉田秋沉默地跟上。
冰冷的夜风持续吹拂,试图带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但那气息仿佛已浸入骨髓,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偶尔硌脚的碎石,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这真实的触感,这空旷的天地,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离开了那个钢铁囚笼。
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风声、脚步声,以及吉田秋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痛苦回忆和那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就在吉田秋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吞噬时,云雀低沉的声音突兀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寂静:
“刚才那一招。”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有的、点评战斗的冷静,“变线踢接反身爪击。”他顿了一下,精准地复盘着吉田秋逆转战局的关键瞬间,
“时机抓得不错。比在并盛中学天台时,”他特意强调了地点,
“快了至少三成。”
吉田秋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阿春哥惨死的画面、Jerry恶毒的言语、皮肉撕裂的触感……所有他拼命想要压下的东西瞬间汹涌反扑。他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嗯。”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沾满血污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回响,他们离开了荒芜的田野,踏上了通往城区的水泥路面。路灯的光晕开始零星出现,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晃的影子。
就在吉田秋以为沉默会继续下去时,云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话题跳跃得……匪夷所思。
“风纪委员会办公室的窗户,”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被草壁擦得太干净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表达一种轻微的不满,
“下午阳光太强,反光刺眼。下次让他留点灰尘。”
吉田秋彻底怔住了,脚步都下意识地慢了半拍。
窗户?灰尘?草壁副委员长?这和他刚刚经历的、沾满鲜血的一切,和他心中翻腾的悲伤与虚无,简直像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广播。他甚至无法想象云雀恭弥会去关注窗户擦得太干净这种小事。
“……哦。”
他只能茫然地应了一声,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奇怪的是,这份突如其来的、琐碎到极点的“抱怨”,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反而让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漩涡,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停滞。
一种荒谬的、近乎不真实的“日常感”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意识。
云雀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茫然,也没有等待回应,他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向前走着,黑色的制服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固执。
片刻后,他又开口了,话题再次跳跃:
“并盛商店街路口那家新开的丸子店,”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红豆馅太甜了。浪费食材。”
这仿佛是在对丸子进行某种严肃的食品质量评估。
吉田秋:“……”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处理不过来,丸子?太甜?他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这丝“正常”的线头,试图理解云雀的意图。
这……是在分享日常?还是仅仅在陈述他观察到的事实?
无论是哪一种,这过于生活化的内容,与他此刻满身的血腥和内心的剧痛形成了荒诞的对比,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疏离感,让他从溺毙般的情绪中,稍稍探出头来,喘了一口气。
城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熟悉的街道和住宅区出现在眼前。深夜的居民区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一两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更衬出夜的深沉。
终于,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门廊的感应灯在他们靠近时,如同守候的萤火般无声亮起,在冰冷的夜色中投下一小圈温暖的光晕,静静地笼罩着门前干净的台阶和熟悉的地垫。
家。
吉田秋的脚步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看着那圈温暖的光晕,再看看自己沾满干涸暗红血迹、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双手和衣袖,一股强烈的畏缩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身上的污秽,与这片宁静温暖的港湾格格不入。
云雀却没有任何停顿,他径直走到正门前,动作熟练而无声,仿佛只是回自己家一般。吉田秋甚至没看清他用了什么方法,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门锁便已打开。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屋内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饭菜余香、干净的木质家具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家”的味道——如同温柔的潮汐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夜风的寒冷和身上的血腥气冲淡了许多。
云雀没有立刻进去,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目光落在吉田秋身上;昏暗中,那双凤眸锐利依旧,清晰地映着门廊灯光和他狼狈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他:
进去。
吉田秋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家”的独特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
他终于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脚,小心翼翼地踏过了那道门槛,踩在了熟悉的、微凉的地板上。
他反手,极其轻柔地、无声地关上了门,将屋外的寒冷、血腥与那个终结的过去,暂时地、彻底地隔绝在了身后。
而脑海中,还残留着“擦得太干净的窗户”和“太甜的红豆馅”这样荒诞却莫名安定的碎片。
吉田秋反手,极其轻柔地、无声地关上了门,将屋外的寒冷、血腥与那个终结的过去,暂时地、彻底地隔绝在了身后。
而脑海中,还残留着“擦得太干净的窗户”和“太甜的红豆馅”这样荒诞却莫名安定的碎片。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云雀已经无声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他的背影在昏暗中如同一道沉默的剪影;吉田秋连忙跟上,脚步放得更轻,木质楼梯的“咯吱”声被他小心翼翼地控制到最低。
来到二楼走廊,云雀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紧闭的养父母房门,然后转向吉田秋,无声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指明方向。
“那边。”吉田秋用气音回答,指了指走廊尽头右侧的一扇门,“浴室。”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左边第一间房间空着。”
云雀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径直走向浴室的方向。
吉田秋则走向自己卧室的门,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转动;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散发着铁锈腥气的双手和衣袖,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清洗干净的冲动涌了上来。他需要洗掉这些痕迹,洗掉这一夜的疯狂和绝望。
然而,就在他准备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家里没有新的浴巾给云雀用。
养父母平时节俭,备用的新浴巾都收在一楼储藏室的柜子里。
他不可能让云雀用他用过的,更不可能让他湿着出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琐碎而具体的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吉田秋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短暂地拉了出来。
他需要做点事,一件具体、有用、可以暂时逃避汹涌情绪的事。
他立刻转身,动作轻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迅速下到一楼。
凭借着对家里的熟悉,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储藏室的柜门,打开,手指在叠放整齐的毛巾和床品中摸索,很快触碰到了一条厚实、崭新的灰色浴巾。
他将其抽了出来,柔软的棉质触感带着洗涤剂淡淡的清香,与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形成刺鼻的对比。
拿着浴巾,吉田秋再次放轻脚步,快速返回二楼。
浴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和水流冲刷的哗哗声。
他走到门口,犹豫了一瞬。
直接放在门口?还是递进去?想到云雀那挑剔的性格,吉田秋觉得还是当面给他比较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紧张感,抬手,屈指在门板上极其轻微地叩了两下。
“云雀学长?”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呼唤,“浴巾……”
里面水声未停,也没有回应,吉田秋等了两秒,担心水流声太大他没听见,又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云雀学长?新的浴巾放在……”
话音未落,浴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温热湿润的水汽带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吉田秋身上残留的寒意和血腥气。
吉田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云雀恭弥就站在门后,显然刚刚开始准备清洗;他脱去了黑色的立领校服外套和里面的白色衬衫,上身**,只穿着黑色的制服长裤。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流畅而极具力量感的肩颈线条,紧实的胸膛和壁垒分明的腹肌上还带着几处未干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皮肤是冷调的象牙白,此刻被水汽蒸腾,透出一点极淡的粉色。
湿漉漉的黑色发丝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凤眸在氤氲的水汽中也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被打扰的慵懒和……审视。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着,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外的吉田秋身上,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半裸状态;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锁骨滑落,消失在裤腰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吉田秋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血液流速瞬间加快,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崭新的灰色浴巾,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毛巾柔软的绒毛。
他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住,无法从眼前那片**的、带着水光的肌肤上移开。
云雀身上那些在训练中留下的、已经变成浅淡痕迹的旧伤,此刻在灯光和水汽下也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激烈战斗。
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清香、温热的水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云雀恭弥本身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混合着一种隐秘的、令人心跳失序的暧昧感。
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发烫。
“……”云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目光从吉田秋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手中那条崭新的浴巾上。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就为了这个?
吉田秋猛地回过神来,他快速将手中的浴巾往前一递,动作快得像在跟什么东西打斗。
“……新的。”
他强行将声音镇定下来,说道:
“放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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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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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吉田少年与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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