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秋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那份认命的平静迅速覆盖了短暂的悸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疑问，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他避开云雀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堆满杂物和书籍的矮柜。
他蹲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拉开柜门，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漫画单行本和杂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面对最终审判的勇气，开始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上翻找。
指尖掠过各种热血、奇幻、恋爱题材的封面，最终，他准确地抽出了几本相对厚实、封面设计风格统一的漫画——
正是《家庭教师HITMAN REBORN!》的前几卷单行本，从第一话开始，一直到描绘指环争夺战中云之守护者战斗的那一册。
他站起身，将这几本漫画默默递向云雀，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递出的不是潘多拉的魔盒，而是几本普通的教科书。
云雀的目光扫过吉田秋手中的漫画，确认了正是他需要的“全部”。
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那几本漫画接了过去，动作流畅得如同接过自己的东西。
云雀环顾了一下这个杂乱的房间，散落的漫画书，堆叠的杂物，榻榻米上甚至还有几件没来得及收拾的衣物。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显然对环境的混乱程度不甚满意，但最终，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整洁的角落——靠近窗边，光线尚可，地上还算干净。
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墙壁，长腿随意地曲起，姿态看似放松，却依旧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将那本已经被他翻阅过的、描绘风纪委办公室战斗的漫画放在最上面，然后拿起第一卷，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吉田秋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
他看着云雀迅速沉浸下去，那双锐利的凤眸紧紧锁在书页上，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成一种专注的、带着强烈探究欲的阅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房间陷入昏暗，但云雀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些黑白的线条和气泡框所吸引。
空气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规律，稳定，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吉田秋甚至能想象云雀此刻看到的内容——废柴主角泽田纲吉的出场，小婴儿Reborn的到来，并盛中学风纪委员长的初次登场……那些他无比熟悉的、构成他“常识”一部分的情节，此刻正被故事中的“本人”亲眼审视。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吉田秋。
他无法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这里的空气似乎都被云雀专注阅读的身影和那些书页所占据，变得稀薄而沉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最小的动作幅度，极其缓慢地、无声地退出了房间，轻轻拉上了门。
将那个被“自己”的故事所笼罩的空间，留给了那个来自异世界的、正在直面自身“真相”的男人。
楼下，晚饭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
惠子阿姨热情地招呼着，餐桌上摆满了家常却丰盛的菜肴。
吉田秋坐在桌前，味同嚼蜡，惠子阿姨的絮叨和海斗叔关于渔汛的闲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他的思绪完全被楼上那个寂静房间里的身影所占据。
云雀学长看到了什么？
他会怎么想？
愤怒？荒谬？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到自己被设定为“守护者”了吗？看到他和六道骸那些纠缠不清的宿命了吗？看到指环战……
吉田秋几乎不敢深想下去，每一次咀嚼都变得异常艰难，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晚饭在一种对吉田秋而言极其煎熬的氛围中结束了。
惠子阿姨开始收拾碗筷。
“阿秋，别饿着人云雀君了，快把云雀君的那份带上去吧，一直温在锅里呢。”惠子阿姨关切地说着，将盛好的饭菜和一碗热汤放在托盘里递给吉田秋。
吉田秋看着那个托盘，感觉它重若千斤。但他无法拒绝，只能僵硬地接过来。“……好。”
端着温热的托盘，吉田秋一步步踏上楼梯，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越靠近自己的房间，他的心跳就越快。
终于，他停在了紧闭的房门前，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可怕。
吉田秋深吸一口气，用胳膊肘小心翼翼地顶开了门，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门内的景象几乎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云雀依然坐在那个靠窗的角落，背脊挺直，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漫画；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远处灯塔扫过的光束，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和手中书页的模糊影子。
他已经换了一本，吉田秋瞥见封面，正是描绘指环争夺战前夕情节的那一册，地板上散落着几本他之前已经看完的卷册。
他阅读的速度似乎比最初快了一些，但那份专注和沉浸感却丝毫未减，翻页的动作稳定而规律，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肃穆感；整个房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着，冰冷、沉寂，又充满了探究的张力。
吉田秋端着托盘，站在门口，进退维谷，他没有出声，生怕惊扰了这头沉浸在自身“起源”中的猛兽。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极其轻缓地走了进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地上的纸张发出声响。
他走到离云雀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弯下腰，动作轻得如同拆解炸弹般，将托盘无声地放在云雀身旁一小块干净的地板上，温热的饭菜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弱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吉田秋立刻直起身，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云雀学长……晚饭，放在这里了。”
他甚至不敢等对方回应，也不敢再看云雀是否从书页中抬起了头，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退出了房间，再次轻轻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吉田秋才敢大口喘息。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房间里，云雀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移开了一瞬，极其短暂地扫过身旁冒着热气的托盘，饭菜的香气钻入鼻端，但他没有任何动作，视线很快又回到了手中的漫画上。
月光照亮了他翻开的某一页，那上面，清晰地画着“云雀恭弥”冷淡地说出那句标志性台词的气泡框：
“咬杀。”
云雀的指尖在那个词上停顿了半秒，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光芒；然后，他平静地翻过了这一页。
时间在吉田秋背靠着冰冷门板的焦灼等待中缓慢爬行，楼下惠子阿姨收拾碗碟的叮当声和海斗叔看新闻的低沉播报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楼上这片空间的死寂。
他反复深呼吸，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云雀学长看到了什么？他……会怎么看待这一切？看待自己？看待他？
不知过了多久，吉田秋觉得自己的腿都有点发麻了，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用最轻的动作，第二次推开了阿春房间的门。
月光比刚才更明亮了一些，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霜。
云雀依旧坐在那个角落，姿势几乎没有变化，如同凝固的雕像。
他手中的漫画已经换成了最后一本——描绘云之指环争夺战的那一册，吉田秋的目光首先落在地上的托盘上，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有汤碗里的汤少了一小半，米饭和菜都还保持着温热时的样子，只是热气早已散尽。
云雀学长……根本没怎么吃。
这个认知让吉田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混杂着担忧和一种莫名的酸涩。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没有立刻收拾碗碟，而是在距离云雀大约一臂远的地方，也靠着墙壁，慢慢地、无声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云雀，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灯塔扫过的光束上，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又像一个陪伴着风暴中心静默灯塔的守望者。
房间里只剩下云雀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不再是逐字逐句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快速的确认和梳理。
吉田秋能感觉到空气中那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如同弓弦被拉到了极致；他屏住呼吸，连指尖都没动一下。
终于——
“啪。”
一声轻响。
云雀合上了手中最后一本漫画的封面，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深潭，打破了某种维持已久的平衡。
他并没有立刻抬头，修长的手指依旧搭在合拢的书脊上，微微用力，指节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他就那样低着头，维持着合上书的姿势，仿佛在消化那跨越了无数分镜和对话气泡的、关于他自身“真相”的庞大信息流。
吉田秋的心跳几乎停止，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云雀的侧影。
月光勾勒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浓重阴影；那沉默如同实质的重压，让吉田秋几乎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终于，云雀缓缓抬起了头。
他没有立刻看向吉田秋，而是先望向了窗外墨蓝色的夜空，视线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落在了某个无法触及的彼方。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没有了最初的震惊和冰冷的探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沉寂。
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沉淀着被搅起的泥沙和未明的暗流；那是一种……被重新定义后的疏离，一种确认了自身坐标后的、更深邃的孤高。
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地、如同带着千钧重量般，移到了吉田秋的脸上。
四目相对，吉田秋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东西。
有对“虚构”这一事实的冰冷确认，有对自身命运被“设定”的漠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连吉田秋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极其隐晦的疲惫。
但唯独没有吉田秋预想中的愤怒或鄙夷，这反而让吉田秋更加不安和……心疼？
“云雀学长……”吉田秋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看完了？”
云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在吉田秋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穿透了吉田秋强装的镇定，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某种更柔软的东西。
“你，”云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在陈述一个刚发现的、关于世界的定理，“早就知道。”
这不是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吉田秋心上。
吉田秋喉咙发紧，他无法否认，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他鼓起勇气，迎上云雀的视线，试图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中找到一丝可以理解的情绪，
“但是云雀学长，对我来说你从来不是纸上的角色，你是……真实的。”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认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云雀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对吉田秋的“真实论”做出评价，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摊开的漫画书页，上面还停留着他与六道骸在黑曜战对峙的画面。
“剧情……”云雀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吉田秋耳中，“很详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
随即，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兴味，“那个叫天X明的作者……‘设定’得还算有趣。”
“设定”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被归类的、冰冷的玩味。
吉田秋的心猛地一沉，他听出了云雀话里那份置身事外的疏离感，仿佛在评价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云雀学长……”
吉田秋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说道：
“那些设定……那些故事，只是故事！它们不能定义你！你是……”
他想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雀的目光重新落回吉田秋脸上，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那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来自“读者世界”的少年。
月光下，吉田秋的脸庞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坚定感，但那双眼睛里的坚持和担忧却异常明亮。
这种矛盾，这种试图靠近他、理解他、甚至……保护他的姿态，是漫画里从未“设定”过的。
不一样。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云雀的思绪中。
这个名为吉田秋的少年，和他世界里那些因为“风纪”而惧怕他、因为“强大”而挑战他、或者因为所谓“守护者”身份而试图靠近他的人，都不同。
这个少年知晓他“本源”的荒谬，却依然将目光投注在“他”本身，甚至试图……保护他“不被定义”？
荒谬。
却又……奇异地不令人排斥。
云雀的凤眸深处，那冰冷的审视悄然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
他无法定义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确定这种被固执“注视”的感觉是好是坏，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简单的“读者”或“异世界住民”。
他在自己心中的坐标，似乎悄然偏移到了一个……尚未命名，却已无法忽视的区域。
这份微妙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认知，化作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那眼神在吉田秋脸上停留了片刻，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非兴味的玩味，而是一种……难以解读的、近乎确认般的短暂停留。
仿佛在无声地说：
我看到了，看到了你的“不同”。
随即，那眼神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隐没于惯有的深邃平静之下；云雀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吉田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他动作利落地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再看地上的漫画，也没有理会那盘冷掉的饭菜。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包括吉田秋后来找出的那几本《家庭教师》漫画，一本一本捡拾起来，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仿佛在整理一件重要的、属于他自己的物品。
吉田秋依旧靠着墙坐着，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个难以解读的眼神而沉重的跳动。
他看着云雀沉默地收拾着那些“罪证”，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那些印着他自己形象的封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不再是之前的沉重窒息，而是一种……风暴眼中心般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平静。
云雀将最后一本漫画叠好，稳稳地拿在手中。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这间杂乱的卧室，最后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再次掠过吉田秋的脸庞——那目光快得如同错觉，却足以让吉田秋的心跳再次漏掉一拍。
没有任何言语，云雀迈开步伐，径直走向门口。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孤高，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但吉田秋却莫名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份因为“设定”被揭露而产生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似乎被刚才那个短暂的眼神和此刻无声的行动，微妙地……填补上了一小块？
云雀拉开房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昏暗光线下，门没有完全合拢，留下了一道缝隙。
房间里，只剩下吉田秋一个人，背靠着墙壁，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清冷的光辉映照着他脸上混合着茫然的神情。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盘早已冷透的饭菜，又抬头望向门口那道缝隙，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云雀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以及……那本不该属于“云雀恭弥”的、极其隐晦的、短暂停留的眼神。
他看到了什么？
..........
关注云雀和阿秋感情的再等等，他们的关系会在未来篇开始后，有明显的进展[坏笑][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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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少年与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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