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篇从前写的。献给我的朋友,林茉。
我们都要保持初心。
潮湿的木头
2024.8.8
公交上暗的发沉,偶尔透进一两丝夕阳余晖,照着已经翻出棉花的坐椅,照着车里的灰尘。
这是一天唯一趟通往西村的车。
所属光亮出于靠着车窗的人,手机屏幕是前几天的聊天记录,“别年少用事。”
木子往后仰把眼泪憋回去,抱着摄影机的手不由收紧,路上颠簸,身子颤抖着,车窗起了薄雾。
不知过了多久,转了多少弯,看了多少山脉,车子突然急刹,司机沙咧的声音传来,“姑娘,到了。”
木子站了起来,拍拍袋子的板结的黄土痂,走出了门。
她回头看了眼司机,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然后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视线,尾气卷起。
已经是黑夜,山风裹着沙尘滚滚吹来,无序混乱,细石砸在脸上,头发被风吹着,她眯了眯眼睛,拿出手机才发现联系的一个乡村支教老师说她已经等着了。
脚下的沙地没有修,坑坑洼洼,像是儿孩时下雨过后踩水的圣地。山只剩轮廓,乌泱泱一片,发出凄凉的哀嚎,没有地标,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或许向前几十里,仍是这里。
心里不安感蔓延。
手电筒的白光照来,木子抬手挡,脑子闪过很多画面,盘算着自己往哪跑。
“是木子吗?”
人站在面前时,木子这才分辨出是谁,有些惊讶又放下心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是阿水?”
女人扎着低马尾,在黑夜里,木子看见她亮亮的眼睛,如同抬头便看见的圆月,她笑着说“是的。”
阿水的身后,是几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木子,阿水连忙低头向他们介绍着,“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摄相老师,来给你们拍照的。”
又转向木子,“一路走来,累了吧,我带你去住的地方。”说着准备去接木子的行李,孩子们看到也准备上前帮忙,木子只是把装着摄像机的袋子往后拿。
阿水捕捉到这一幕,伸手去拿另一个,“我来吧。”
“谢谢。”
路上,阿水讲了许多,有学校的分布,人员,又说了许多感谢话。
木子安静地听着,一天没有喝水,她现在喉咙干得厉害,咽口水都生疼。
前面的小孩嘻嘻哈哈地笑着,木子听清了他们的聊天内容。
“老师说她可以给我们拍照,就像手机屏幕里面的人一样。”
“里面的人都穿着好的衣服,长着干净的脸蛋。”
“那我们是不是也和里面的人一样了。”
“……”
阿水口中的学校是一间间平房,红褐色的瓦片一片片虚浮得盖着,似暴雨里欲坠的花朵,墙上一条条裂痕延伸进大地,成了大地的皱纹,青苔蔓延其上。
几间平房围成的空地便是操场,这里只有几根木棍上绑着的灯泡充当照明道路的工具。
阿水带着她走进了最边的一间,说是房间其实就只有一块木板充当床和一套教室里学生上课的座椅。
阿水一边收拾着,一边招呼她坐下,又像是想到什么,吞吐着要说什么。
木子接过水,是一个玻璃杯,底部泛着黄,她喝了口,这才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我有个地方睡就行。”
阿水笑了起来,木子在光下端详着她,阿水长得很清秀,特别是她的眼睛。
黄又泛红的面庞,让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沙漠里清泉被风吹起的波纹。
阿水反复搓着双掌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
躺在木板上,木子没有睡意,睁眼到后夜,到后面还是闭上了眼。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她曝光了黑厂业,这次没有人劝她不要说出去,没有人威胁她,没有人和她讲道理。
没有人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种在心中的梦想。
她看到了阳光,阳光照在她脸上,很暖很亮。
然后……
然后她醒了,太美好了,所以这是假的。
外面有声响,木子看了眼时间,五点半出头,走出门就看见了阿水在煮水,大铁锅里的水上面飘着一层油。
看到她,阿水啊了一声,连忙把身上薄薄的外套拿给她,“外面冷。”
木子接过时,看到她手上的红茧。
“你在?”
“煮面条呢。”
阿水搅着锅里的水,把面条放下,水渐渐变白,然后咕咕翻滚起来。
“孩子们要起床了。”
“这里只有你一人?”木子又问。
“还有一个老师,他去镇上买东西了,应该今天上课前就能见到了。”
木子静声了。
六点天泛起鱼肚白,孩子们跑出房间,他们一个一个排队打水,阿水帮忙比较小的扎辫子,又看着他们吃饭。
木子准备踏进房间远离这里的脚步停住,她不喜欢热闹,可还是停住了,转过身去帮忙。
她去给她们扎头发,其中一个摸着头发,笑笑着跑开,然后就有很多已经扎好的女孩子跑到她面前。
为首的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她依旧咧着嘴笑,很不好意思,“姐姐,能帮我们扎吗?”
“我们偷偷的,不要让阿水知道。”
木子望着她们,柔声问:“为什么?”
“阿水会伤心的。”
“她会觉得我们不喜欢她扎头发。”
木子愣住了,摸了摸她们,她们的头发很干燥,说像杂草不为过。
“我给你们扎,等我一下。”
木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些发绳,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却没有开口,只是等着木子的话。
“送给你们。”木子也笑。
等到上课的时候,木子才知道阿水和另一个老师教所有学科。
“至少让他们懂一点。”
另一个老师,长得高高瘦瘦,他说叫他小戈就行。
木子只是点头,并不想多言。
晚上木子把她带的洗发水给了孩子们洗头,摸着她们的头,好像世间什么结都能解开。
她一直以为她的性格会和他们融不进,可孩子们在座椅前学着字时,望向她时充满敬佩的眼神,看着她拍的照片傻傻笑时,用手轻轻附上摄像机时,像是看到了珍宝,这些让她心软了软。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上课吃饭运动,但阿水会给他们设计游戏,小戈会偶尔从镇上带糖果零食给他们,他们也会争着送给木子。
闲暇时,阿水向木子讲述他们的经历,大多数都是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
阿水能把每个人的性格说地详细,说起她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说多了,两人也就放开了。
“那时候他们的带刺话语激得我想一走了之,可还是留下来了。”
木子偏头看她,“为什么?”
阿水望向那不断的山,连绵连绵,没有尽头,“从这里到镇上要坐一天的车。”
她又笑了,这次她那双眼睛披上了雾。
“我不留,他们就看不到山尽头是什么了。”
阿水把眼泪抚去,“那你呢?为什么来这?”
木子沉默了一会,阿水见她不愿说,站起身,“等你和自己说完,才来和我说吧。”
“那时看到你的视频,看见网上太多质疑你的话,我就来了。”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去攻击别人。”
木子还是只说了一半。
阿水伸出手,“那谢谢你了。”
木子把手放上去,很暖,和梦一样。
手心相触,她们感受到彼此的心。
如果时间能静止,如果手掌的纹路相碰就能不分离,如果人生是相片,美好能永远定格。
木子还是要和他们分别,多年前,阿水也是这样在面对分离时,在孩子的憧憬中留下,于是她在这里长眠。
现在她要走了,可好像又没有走。
她回去后,把拍的很多照片发到了网上,又把阿水的照片单独发给了阿水。
看见网上的讨论,或许那里会变得好起来。
阿水发来了孩子们感谢的视频,视频最后镜头翻转,阿水带着笑的脸出现,木子这才感觉到其实她的眼睛是太阳。
“谢谢你,木子。”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阿水,我骗了你,其实我是想在人生最后一段路上看看太阳。”
“你们太温暖了,让我想活下去,可是,我的世界已经被黑暗罩着太久了。”
她真的要走了,带着人间的风和阳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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