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宁臻玉终于不在屋里呆坐,提了食盒出门,去往翊卫府。
倒也不是他自己想去,实在是府中的厨娘仆役明示暗示,叫人不快——后厨炖了老参山鸡汤,按例要管事的送去衙门给主君,正巧老段出门办事,林管事忙着年底杂务,便请宁臻公子代劳。在所有人眼中,他一直在谢鹤岭身边近身侍奉,又得谢鹤岭偏爱,如今送些食物,也当是他来。
“大人见到宁公子过去,定会欢喜的。”厨娘笑道。
明里暗里仿佛都在催促,劝他莫要错失机会,又仿佛暗暗责备他对谢鹤岭不够殷勤。
谢鹤岭一顿不吃难道会饿死么?
宁臻玉心里这样想,到底还是提了紫檀食盒出门去了,权当散心。
翊卫分左右两府,分列京师东南西南,平日谢鹤岭在左翊卫府,离得远。昨晚下了京师今年的第一场小雪,这会儿路边还有积雪未化,他呆坐在马车上,听外面的喧闹人声,不过时隔几日,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马车停在官署后门,他从小门进去,被领路的中候好奇地打量几眼,引到后堂去。
宁臻玉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袄子,披一件灰白外袍,极为素净,只是相貌格外出挑,免不了遭人注目。约摸是谢鹤岭的名声在外,路上遇见的几个官兵,一个个都了然他的身份,问也不问。
宁臻玉一进后堂,便见谢鹤岭着了官袍,正靠在椅背上翻看卷宗。谢鹤岭办公事时,看来尤其风仪轩举,金相玉质,叫人难以想象肚腹里是多黑的心肝。
宁臻玉看也不看他,进门便将食盒搁在桌案上,端出瓷盅。这瓷盅精巧,制作双层,外层煨了热水,经过这么些时间依旧滚烫。
谢鹤岭见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搁下卷宗。宁臻玉挽起袖子,替他盛了一碗鸡汤,道:“大人请。”
他腕子细,冬衣又厚重,这便衬得人更消瘦,谢鹤岭瞧了片刻,叹道:“宁公子不一道用些?”
说着揽住宁臻玉的腰身,将人拉到膝上坐了。
宁臻玉本就毫无胃口,被谢鹤岭揽着更觉膈应。他身形不比谢鹤岭高大,坐在对方怀里时,脚尖堪堪着地,这姿态令他不快,只坐了一会儿便要下去。
正在这时,他忽然瞥见桌案上摊开的卷宗里密密麻麻的,仿佛是一份甲历,开头正写了“严瓒”二字。
严瓒正是严大公子的名讳。
谢鹤岭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严大公子今日便会来翊卫府到任,你可要一见?”
宁臻玉听出他语气里的微妙揶揄,并不理会,又听谢鹤岭感叹道:“京兆尹从前便说这位严大公子嗜酒,三番两次耽误公事,这才卸了他的差事。若非为了还人情,何至于招揽他到翊卫府。”
宁臻玉越听脸色越难看,当即起身要走。
谢鹤岭牢牢挽着他,笑了一笑:“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了。”
宁臻玉以为谢鹤岭消遣够了,也该放开他了,谢鹤岭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手臂横在他腰间。他在谢府中尚且只是勉强习惯,现下是在外面,还是在谢鹤岭办公之处,如何能忍。
他忍不住道:“我得回去了。”
谢鹤岭奇怪道:“我人在这里,你不侍奉左右,回去做什么?”
宁臻玉又说不出话了。
他只得被谢鹤岭揽着,原还心想对方应不至于在外胡来,哪知谢鹤岭平日看着文质彬彬,居然孟浪至此,竟真在这翊卫府里光明正大,就这般抱着他探进衣襟,自家庭院一般。
这会儿应是午休小憩,外面并无卫兵经过,然而时不时传来仆役走动的声音,宁臻玉便格外僵硬,握紧谢鹤岭的手臂,指甲都陷进去。
谢鹤岭打量他垂着眼睫,微微蹙眉喘息的模样,被他一碰胸口某处,便肩头一跳,又惧怕被人听去,咬着嘴唇勉强收声。
他看够了,好半晌才抽出手,慢条斯理抬起手臂,只见小臂上已经被宁臻玉掐出了几道指甲印。他嘴里嘶了一声,玩味道:“比你昨晚在肩上掐的轻些。”
宁臻玉哆哆嗦嗦揽上衣襟,被他磋磨得喘息微微,闻言骂道:“你……你不要脸。”
他终于能起身,却一下腿软没了力气,勉强扶着桌案走到一旁的矮榻上坐下。
谢鹤岭也不恼,抖抖衣袖去拿桌案上的卷宗接着看,又是好仪态,“你不妨在此处休息片刻。”
宁臻玉哪怕想立刻回去,这模样也不好见人,他只得躺在矮榻上,感觉到谢鹤岭轻佻的视线,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屋内烧着炭盆,暖融融的,又是惫懒的午后,宁臻玉拿了围栏上搁着的斗篷盖在肩上,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小半个时辰后才醒。这时谢鹤岭已不见人影,应是衙门的要务。
他四望一圈,正打算收拾食盒独自回府,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得很近。
“大人和兵部尚书正在校场,你在此稍等片刻即可。”
宁臻玉还不及反应,便听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正和他打个照面。
两人同时一怔,脸色俱都难看起来。
来的居然是宁彦君。
宁臻玉此时刚起身,发带松散,衣襟未整,确实是失礼的模样。宁彦君的反应却仿佛是自己丢了脸,立时将身后的门掩上,生怕被人发现,又指着他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臻玉本是下意识要躲,一听这兴师问罪仿佛不齿的语气,忽然站住身,冷冷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宁彦君压低声音,怒道:“你在谢府便就罢了,跟来翊卫府,难道是想所有人都知道你俩的关系?”
宁臻玉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这京中莫非还有不知道的?当初你们将我送给谢鹤岭时,怎么不觉得丢人了?”
这话过于直白,饶是宁彦君也被堵得一噎,到底理亏。
说来若非自己当初酒后失言,将谢鹤岭有意宁臻玉之事传了出去,哪里会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然而宁彦君不是能自省的人,很快又觉得宁臻玉这甘愿委身于人的有何脸面指责他。
“只听说过羞于见人的,你倒是……”他说着,忽而一眼望见宁臻玉嘴唇鲜红,格外显眼,再看矮榻上丢着一件斗篷,锦罗狐裘,围栏上还搁着一身紫色官袍,分明是那谢鹤岭的。
两人在此地做过什么,不言自明,宁臻玉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你真是……你真是恬不知——”
宁彦君骂到中途,忽而停下,竟不肯再说下去了。
宁臻玉哼了一声:“怎么不说了,难道是碍着谢鹤岭的脸面?”
他自顾自坐在榻边,抬手整理发带,衣袖落下来露出些胳膊上的痕迹,他也懒得遮掩。
“说来二少爷并非翊卫府的人,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宁彦君抬了抬手中的文书,冷嗤:“我如今是右监门府的司阶,来此自然是有公务,不比你清闲。”
宁臻玉重复了一遍:“公务?”
他眼角瞥过宁彦君铁青的脸:“一份文书的差事,交给前府的中郎将便是了,何须面见谢鹤岭。你来此不过顺道一谈私事,这般畏手畏脚,是怕真心话骂出口叫他知道了,你所求的也要打水漂?”
“你——”
宁彦君被一下戳破,有口难言,更是恼火。他心里并不如何瞧得起谢鹤岭,宁家虽有意相认,也不过是当年被呼来喝去的谢九,走运些得了皇帝青眼罢了。
“既然心知肚明我和他是何关系,我劝你对我还是客气些。”
宁臻玉冷笑着,睨了宁彦君一眼,“毕竟我离他还更近些,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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