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许美莉叹息一声,无法可想。只得去睡陶小聪那张床,她感觉浑身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陶小聪和陶乐源去睡陶鸣越的那个房间。坐在床上,昏黄灯光照耀下,陶乐源显得有点儿忧愁。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哥,我听到他们说话了。”陶小聪像小狗一样趴在床上,兴冲冲地告诉他。
“谁?”陶乐源看向他。
“下面那个人和我哥,就是陶鸣越。”
“哦,他们说什么了?”陶乐源感兴趣起来,把腿盘在了床上,看着人。陶小聪也坐了下来,把当时他们说的话给陶乐源学了一遍。他在门口偷听,几乎从头听到了尾。记性也好,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他全部记下来了。
“那个人上来,就走到我哥床前,就是现在这张床,说‘哎,陶鸣越,死了没?没死就起来,你爸出车祸了,你亲爸。’”
“噢!”陶乐源一听就想起来了,应该是早上他叫凌力铮上来看陶鸣越那时候的事,“然后呢?”
“然后我哥就很惊讶,问他怎么知道的。那个人说‘我怎么知道?你还关心我怎么知道,你难道第一反应不应该问人有没有事吗’。我哥就问人有没有事,那个人就说‘应该没事吧,按我说,你就不应该这么做’。”
陶乐源看着陶小聪学人说话,陶小聪一边说,一边把人的语气神态动作也学了,活灵活现的,特别逗。还真像凌力铮和陶鸣越在他眼前对话一样。陶乐源不由被逗笑了。
陶乐源一笑,陶小聪就停住了看着人,不知道哪句话好笑。
陶乐源告诉他:“你学的好像,哈哈,继续,他们还说什么了?”
“哦,我哥就说‘我怎么做’,那个人说,”陶小聪说着,抬头挺胸,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咬牙切齿的。陶乐源看着他的样子,差点又忍不住喷笑出来。
“‘你怎么做?你脚上的伤口是无毒的吧?但是你却骗人说是有毒的,害得人半夜三更跑过来,现在还出了车祸,你一点都不觉得内疚自责吗?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是你亲爸啊。’”
“我哥就说,”陶小聪说着又学陶鸣越的样子,一张哭脸,“‘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没有说是有毒的’。”
“你哥真这么说的?”陶乐源看着他的样子,一边笑一边问,“你这个学的不像。你哥当时肯定不是这个表情。”
“嘿嘿,”陶小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没有看到他们什么表情,但是话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还说了什么?”
“然后,那个人说‘但是你暗示人家是有毒的’。”
“然后我哥就赶他走,说是我们家的事。让他不要多管闲事。那个人就说‘陶鸣越,坏事做尽,会遭报应的’。然后他就走了出来,我就跑走了。”
“原来是这样……”陶乐源听完,有点唏嘘。
“是啊。”陶小聪点头道:“哥,你不用担心,我哥都说是无毒的。”
“无毒的怎么看起来那么肿?”陶乐源有些不解,当时他也看到了,陶鸣越的脚肿得很吓人,“我爸爸说,陶鸣越发烧了,在医院输液呢。”
“不知道啊,”陶小聪也想不明白,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吧,咱们睡觉吧。”陶乐源说着,去放下了蚊帐,把灯拉灭了。
关了灯之后,蚊帐里彻底黑了下来,只有一点点天光从头顶的玻璃瓦泻下,但也只照亮地面那一小块地方。
陶小聪在里侧躺下,有些不放心地问:“哥,你还会回去吗?”
“应该不回吧,我跟我妈说了,在农村待着比较舒服。”陶乐源躺着对他道。
“你喜欢农村吗?”陶小聪看着他的方向问,眼睛亮晶晶的。
“喜欢呀。”陶乐源毫不掩饰地道:“我挺喜欢农村的。”
“我爸妈,昨晚被我哥骂得好惨……”陶小聪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我好讨厌他。”
“你哥骂他们?”陶乐源很震惊,没想到世上还有孩子敢骂父母的吗?
“嗯……”
“为什么呀?”
“因为,我哥,他想去,你们家,过好日子……”陶小聪困意来袭,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吐,强撑着告诉陶乐源,“他叫我爸妈,不要拦着,他去……”
“哦……”陶乐源明白过来,看着人的方向一会儿,又看向床顶,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陶乐源知道陶小聪困了,就没再问他了。不多会儿,耳边就传来了陶小聪均匀的呼吸声。
陶乐源打了个哈欠,他也困了。大早上被他妈叫醒,又坐了一路的车。又困又累。闭上了眼,很快他也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对他冲击太大,他梦到了陶鸣越。
睡梦中,陶鸣越露出他那只肿了的脚,炫耀似的告诉他,“我的脚肿了,你看到了吗?我的脚肿了!”他露出可怕的阴阴的笑容,一路追着陶乐源说,“我的脚肿了,你看到了吗?我的脚肿了!”
“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
陶乐源吓得一路狂奔,偏偏双脚好像被定住了一样,跑了半天还在原地踏步。陶鸣越又在后面一个劲追他,把陶乐源吓得魂飞魄散。最后陶鸣越冲他喊了一句“我被蛇咬了!”,就是这句话把陶乐源吓清醒了。
陶乐源清醒过来,猛的睁开了眼,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衣服都被汗湿了。
天还没有亮。陶小聪还在旁边睡着,陶乐源被吓醒了,一时睡不着。他拿过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凌晨三点钟。
衣服湿了,只好起床换衣服。地上还摆着之前他拿来的行李箱,借着微弱的天光,随便找出了一件T恤穿上了。
换好了衣服,重新爬回床上躺下,一闭上眼就闪现陶鸣越那只可怕的肿成青紫的脚。一会儿又闪现滑溜溜的蛇在地上游动,还昂起头来,一想到那蛇来追他。陶乐源就彻底不敢睡了。
睁着双眼,望着床顶,十分苦恼。
明明很累,很想睡,但是睡不着,不敢睡……
陶乐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三点十分了。时间好难挨啊,要等好久才天亮。
陶乐源想了想,忍不住给凌力铮发了个信息。
乐乐:我睡不着
发过去,又觉得凌力铮这时候应该在睡觉,干嘛打扰他呀。于是又撤回了。
乐乐: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x
追风少年:?
陶乐源一见他醒着,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欢喜。
乐乐:你还没睡呀
追风少年:睡了
追风少年:你撤回了什么
乐乐:我说我睡不着
追风少年:干嘛睡不着
乐乐:做噩梦了
追风少年:梦到了什么
陶乐源刚想照实说梦到陶鸣越追他,但好像那样说出来好像有点丢脸,于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乐乐:梦到了大蛇追我
追风少年:哈哈
乐乐:你笑什么
追风少年:那你现在睡不着了?
乐乐:嗯
追风少年:要来我这里吗,我这里没有大蛇
陶乐源脑中闪过凌力铮家的大床,还没等他答应。凌力铮就发信息过来:我上来接你
乐乐:啊,我还没有答应呢
追风少年:反正你又睡不着
陶乐源一见他要来接他,只好起身下床穿上拖鞋,飞快出门去。顾及着大家都还在睡觉,他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像做贼一样。
凌晨三点钟,还是黑漆漆的,陶乐源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打开了堂屋的大门,又掩上。脚下一踮一踮地下到天井,向大门走去。
刚打开大门,就看到了一个鬼影,把他吓得差点原地飞升。
“是我,”凌力铮压低了声音道。
“你上来那么快!”陶乐源也压低了声音,有些责怪。
“我刚想发信息给你。”凌力铮扬了扬手上的手机。
不管怎么样,看到了凌力铮,让陶乐源安心了不少。陶乐源出来后,回身把门锁好,就跟了凌力铮下去了。
凌力铮手上拿了支小电筒,明亮的光照着路面,不时的有一些虫子、青蛙、四脚蛇等出现在视野里,吓得陶乐源不时地小声尖叫。他一害怕就下意识抱住了凌力铮粗壮的手臂。这有力的手臂给他提供了一点安全感。
凌力铮笑他:“又没有蛇,你怕什么?”
“有啊,刚刚,有一条小蛇……”陶乐源紧紧地抱着凌力铮的手臂,说话声音都在发颤,眼睛也不敢看路面了。一直拽着凌力铮,恨不得让他背着他走。
“没有蛇啊,”凌力铮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看漏了,站定回头看了一眼,用小手电照了照。当然照射范围有限,更远一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有,长脚的……”陶乐源小声说道。
“蛇长脚啊?”凌力铮笑看着他,“你给它装的?”
“你不许笑!”陶乐源有些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不笑。”凌力铮没有直白地笑了,却在心里乐开了花。这小子还是这么的好玩。
经过了几棵荔枝树龙眼树黄皮果树菠萝树,拐过了一个屋角,就看到了凌力铮家朝南的大门。进了门,凌力铮把门锁了,对人道:“走吧,进屋。”
到了屋里,陶乐源才放下心来。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凌力铮的房间亮着灯,陶乐源走到了床边,就看到了日字台上放着那些草编的蚂蚱、玫瑰花、蜻蜓等小玩意儿。
“啊,这个,”陶乐源拿起一只蜻蜓,对凌力铮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好看,看起来好逼真,呜呼~飞了!”陶乐源像孩子一样,拿着蜻蜓作出飞翔的姿势。
“你现在不困了?”凌力铮站在边上看着他:“我看你明天要睡到太阳下山。”
“我不困,”陶乐源玩了一会儿蜻蜓,又拿起了一朵玫瑰看了看,又拿起那只蚂蚱,每一只都好精致,像手工艺品一样。
“你好厉害呀,”陶乐源忍不住夸赞,“这些跟真的一样,都可以拿去卖呢!”
“卖给你要不要?”凌力铮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眼睛清亮地看着人。被这小子闹的,他也不困了。
“哼,你说送给我的!”陶乐源护食一样,清点着他的手工艺品,“这只,这只,这些都是我的。你说送给我的,怎么又变成卖了?”
“开玩笑的,”凌力铮笑了下,“你想要就拿去吧,又不值钱。”
“值钱啊!”陶乐源当宝贝一样,把一只蚂蚱放在掌心玩着。
凌力铮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拉了人,“过来。”
“干嘛呀?”陶乐源眼睛还在那些手工艺品上,奇妙地看了人一眼。
“坐下吧,你站着不累吗?”凌力铮叫着他。
“哦。”陶乐源在凌力铮身旁坐了下来。凌力铮手顺势揽上了人的腰,凑了过来,把下巴搁在人肩头,看着他手上的玩意儿。心思却不在那玩意儿上。鼻间嗅到陶乐源身上一股奶香味,很诱人。他的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脑中闪过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陶乐源仔细研究着那只工艺复杂的蚂蚱,奇怪道:“这是怎么编的呀?”
“就这么编的。”凌力铮定睛看了那只蚂蚱一眼,又转头看向陶乐源。他只看到陶乐源侧脸,距离近得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绒毛。他的耳朵就在眼前,凌力铮忍不住凑到那只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干嘛呀,”陶乐源被咬到,不由躲了一下。他的心思还在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上,没意识到一头猎豹在对他虎视眈眈。
“你的耳朵好嫩,我想咬一口尝尝好不好吃。”凌力铮笑着,又逗他似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陶乐源被他弄得咯咯笑了起来,“哎呀,痒,你别动我~”
“痒吗?”凌力铮忽然坏心眼地掐了一把他的腰,把陶乐源掐得弹了起来,又坐回了床上。
“哎呀,你真讨厌!”陶乐源忍不住打了人一下,又觉得不解气,想学凌力铮的样子去掐他的腰。结果被凌力铮抓住了双手。凌力铮笑意盈盈地望着人,“想干嘛呀?小坏蛋。”
“哼哼,你掐我,我也要掐你。”陶乐源眼睛笑着,露出了一丝狡黠,像只狐狸似的。
“不给你掐。”凌力铮看着他的脸挑衅地笑了下。
“我要掐!”
“不给你掐。”
两人你来我往地较劲,陶乐源真认真起来,也能偷袭一两下,凌力铮被他闹得没办法。
“再这样我不客气了,”凌力铮看着人的脸,警告地笑着。
“哎呀,你怎么对我不客气呀,我好怕怕呀~”
陶乐源已经站了起身,冲人做着鬼脸。
“这可是你自找的。”
凌力铮一把抓住了人的手,陶乐源只觉眼前闪了一下,就被拉得坐到了人腿上。凌力铮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箍着他的腰。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心脏砰砰乱跳。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陶乐源被凌力铮一连串的动作吓得小脸煞白,眼睛呆呆地看着人,脑中轰轰作响。他感觉到了,凌力铮的力气真的好大呀。抓着他就像抓一只小鸡崽一样。
“你刚刚是不是在挑衅我,嗯?”
凌力铮气息不稳地问着人。
“……”
陶乐源看着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直觉他们现在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好像真是自己挑衅他,他才会这样对自己的。
“我要惩罚你。”凌力铮龇着牙道。
“惩罚……什么啊?”陶乐源已经呆了,眼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然后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很快就放开了,但是这激起了陶乐源内心强烈的不服,他又逮着人的嘴唇重重地咬了回来。
“嘶,你,”凌力铮看着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他真的好像一只被老虎抓住的单纯的小兔子啊。还以为老虎在跟他闹着玩呢。
凌力铮忍不住又咬了他一口,陶乐源又咬了回来。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开始还在挑衅和报复,慢慢的就变成了痴痴缠缠。
凌力铮一手紧紧地搂住人,一手拽着他的手,将人拉近来,有些凶狠地咬着他的嘴唇和下巴。陶乐源的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心里感觉暖洋洋的,好像在沙滩上晒太阳,看着蔚蓝的海面波光粼粼,浪漫又温情。
凌力铮的体温热烈的包围着他,好像温暖的水裹着他。他禁不住闭上了眼,感受着美妙的感受。
“你睡着了吗?”
凌力铮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一切幻想。陶乐源重新睁开了眼,看着人。呆了一呆,慢慢的脸开始发烫,他撇开了头,轻声问:“你干嘛呀?”
“干嘛咬我,”陶乐源的嘴上麻麻的,口腔里还残留着凌力铮口水的味道。很奇怪,他居然一点不讨厌他的口水。
“干嘛咬你,”凌力铮看着人笑了下,“我想咬你啊,干嘛咬你。”
“……”陶乐源无语地看了人一眼。
“我还想对你干坏事呢。”凌力铮又加多了一句。
“什么坏事?”陶乐源问,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他,不由眼睛往下看,奇怪地道:“你的口袋里装了石头吗?”
“是啊,你要看看吗?”凌力铮笑看着人,“你还可以摸摸那块石头。”
“什么石头?”陶乐源有些好奇起来,他以为什么宝贝呢。凌力铮抓了他的手,放在那块石头上,眼睛盯着陶乐源的神情。陶乐源真的认真研究了起来,“可以把石头掏出来给我看看吗?”
“不可以。”凌力铮拒绝了他,“但你可以摸一下。”
陶乐源的手伸进了凌力铮的内袋里,先是摸到了一片草,然后摸到了石头,捏了一下有弹性的。陶乐源吓了一跳,猛的收回了手,吃惊地看着他,“什么呀!根本不是石头!”
凌力铮眼睛幽深地看着人,不说话。刚被捏了一下,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陶乐源眼睛盯着那个地方,心脏砰砰乱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他忽的站了起身,又羞又怕,感觉自己的手脏了,好想剁掉。
“你,你骗人!”陶乐源羞愤地对人道,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太愿意待在这里了,“我,我回去了!”
“哎,”凌力铮想拉住他,陶乐源怕被他拉住,飞快地跑出了门去。
凌力铮此刻后悔万分,他连忙起身追了出去。陶乐源跑得飞快,追去门去就不见了人影。他跟着走到了外面屋角,周围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听到了上面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见他回家去了,凌力铮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心烦意乱。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早知道不捉弄他了。
现在,后悔也迟了……
陶乐源怕人追着他似的,一路狂奔,回到了自己家。反锁了房门,才彻底放下心来。好在刚刚没有把门锁住,要不然都进不来!
走到了天井里,连忙去压水洗手。怎么洗,那股异样的感觉都在他手上。陶乐源压了好大一泵洗洁精,把手里里外外地搓着。还是洗不掉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手脏了,洗不干净了,也不想要了。陶乐源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感觉凌力铮太坏了,这个人坏极了。亏自己这么信任他,他竟然这么捉弄他!
陶乐源洗了好半天的手,都要洗脱皮了,也洗不掉那种怪异的感觉。因为那种感觉就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脑子里,他光洗手,怎么洗得掉呢?
陶乐源哭丧着一张脸回到房间,想看看几点了,一摸口袋,口袋是空的。完了,他都不知道手机什么时候掉的。是掉在了凌力铮家,还是掉在外面了?
陶乐源脑袋轰轰作响,心脏狂跳,也不敢回头去找,怕凌力铮就在外面等着他。
“算了,算了,不见算了。”陶乐源嘴里念着,无奈地爬上床躺着,一闭上眼,就被凌力铮口袋里的那块石头吓得心惊肉跳。那简直比毒蛇还可怕。
陶乐源贝齿轻咬着下唇,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耳边听着陶小聪均匀的呼吸声。陶小聪睡得人事不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陶乐源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安慰。
这件事又不能跟别人说,陶乐源苦恼得很。
凌力铮回到自己房间,想发信息道歉,发现陶乐源的手机就掉在床底下。他弯腰捡起了他的手机,看到那只草编的蚂蚱也掉在了床底下。连蚂蚱一起捡了起来,放在桌上。
本来挺温馨的一幕,现在被他的愚蠢毁了。
凌力铮仰面躺在了床上,心烦意乱,也不管那半身什么想法。就这样放着不管。脑中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看陶乐源那副惊慌害怕的样子,难道他没经历过吗?又自己解释:
没经历过也正常,他看着就是一副心智不成熟的样子,说不定身心发育迟缓,跟个小孩似的。
那自己刚才那样,不是吓坏小孩了么?
凌力铮心里真特么后悔啊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打死也不那么干。本来可以亲亲抱抱搂着人睡到天亮,现在他妈是孤枕难眠。活该么不是!
还不知道人以后会不会躲着他,一想到人见了他就跟躲瘟疫似的……
凌力铮手掌盖在脸上,真是不忍想以后。一想就全特么是后悔!傻逼!
凌力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陶乐源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等陶乐源睡着的时候,天亮了。
陶小聪都起来了,他还在睡。
了解陶乐源的人,都知道他完全可以被封为“睡神”。正常情况下,只要他睡着了,天塌了也起不来。除非有什么活活把他吓醒。
凌力铮睡不着是真睡不着,他在凌晨三点钟被陶乐源一条信息吵醒之后,就再也没能睡着。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凌力铮就想把陶乐源的手机拿去还给他。手机刚拿起来,心里又想着,要不让他自己来拿?
可是又纠结:他敢来拿吗?还是给他送去吧。
让他自己来拿,还是给他送去?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拉扯,像拔河一样,一会儿这边占上风,一会儿那边占上风。理由都很充分。
让陶乐源自己来拿,他就可以当面给他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捉弄他,顺便请求他的原谅。
给他送去,也许有他家人在场,不好说什么,但他可以在扣扣上给他道歉,慢慢取得他的原谅。
凌力铮想了又想,等了又等,也不见人来。他坐在吊床上,侧耳倾听着上面的动静,上面很安静。哪里都很安静,心空空落落的。
风吹得树叶沙沙响,知了也不叫了,好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终于落下帷幕。
凌力铮手上拿着陶乐源的手机,思想去找陶乐源,又怕陶乐源厌恶看到他。
愁啊。
真愁。
真特么愁。
凌力铮躺在吊床上,一直等到中午。眼睛死死盯着屋角那边,仿佛这样就能把人盯出来一样。
盯了不知多久,果然盯出一个人来了。
猛然看到一个人影闪现,凌力铮一下从吊床上坐了起身。待看清那个人影,又很是失望。因为那个人影不是陶乐源,而是陶乐源的弟弟陶小聪。
陶小聪眼睛搜寻着地面,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一抬头看到了凌力铮在看着他,忽然被人用法术定住了一样。他害怕凌力铮,特别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凌力铮。
隔着两百米的距离,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陶小聪硬着头皮走过来,怯生生地对人道:“我哥哥,陶,陶乐源,他手机不见了,你看到了吗?”陶小聪不敢直视凌力铮的目光,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凌力铮手上拿着的手机,眼睛亮了一下,指着手机惊喜地道:“那个就是他的手机!”
凌力铮看着陶小聪来找手机,很快反应过来,陶乐源知道手机不见了,但是他不敢自己来找,而是派了他弟弟来找。他派了他弟弟来找!
这是凌力铮从未想到过的可能。他还能派他弟弟来找!
凌力铮冷着脸看着人,心里在犹豫,要不要顺势把手机给陶小聪。原先他打算在手机上给陶乐源道歉,但是他猛然反应过来,陶乐源要是厌恶他,不想和他有瓜葛了,他是可以把他的扣扣拉黑的。甚至手机号码都可以拉黑。
那样的话,他还怎么去联系他。总不能上门去堵人。
陶小聪期待地看着人,希望凌力铮把手机给他,让他拿回去交差。
凌力铮在他的殷殷期盼下,把手机揣进了裤兜里,对人道:“没错,他的手机在我这里。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来拿。”
陶小聪听了,满心不解,明明可以把手机给他,让他直接拿回去给他哥,为什么还要回去告诉他哥,让他自己来拿?为什么要绕一大圈呢?
陶小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还不走,凌力铮脸色沉了下来,凶巴巴地道:“还不快去。”
“哦,”陶小聪一看他脸色变了,吓得飞快跑走了。
陶乐源此刻还在床上。他是在陶小聪来叫他吃午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叫他去帮他找手机。找不到让他问问凌力铮在不在他那里,要是在就帮他拿回来。交代完,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陶小聪飞跑回来,气都没喘匀,顾着告诉人:“哥!你手机在,在那个人那里,他叫你自己去拿!”
陶乐源刚好醒了一下,听到他的声音,从床上坐了起身,看着人,问:“手机在他那里?”
“对,在他那里,他叫你自己去拿。”
“你怎么不顺便帮我拿回来呀?”
“我想啊,但是他不给我!”
“……”
陶乐源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昨晚说不要手机都是一些气话,那手机上有很多人的联系方式。要是手机没了,那些人就联系不上了。
“乐乐啊,”许美莉走进来叫着他,“你怎么还不起来,你都不饿吗?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哦,”陶乐源应着他妈,又低声对陶小聪道:“你别跟人说。”
“哦,”陶小聪应着,也不知道咋回事。昨晚睡觉的时候,他还见着他哥把手机放桌上呢,怎么一觉起来,手机飞到下面那个人那里去了。
陶乐源下床穿上拖鞋走了出去,迎着他妈,问:“妈,爸爸他们那里怎么样了?”
“你爸说烧是退了,但是腿还肿着。”许美莉叹了口气,“医生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你爸还想着往市里的大医院送,我说还不如找个正经的蛇医看看呢。”
“啊,蛇医!”陶乐源忽然想起来了,“是专门治被蛇咬伤的那种医生吗?”
“是啊,是专门治被蛇咬伤的那种医生,”许美莉看向他,“怎么,你认识啊?”
“不是,”陶乐源摇了摇头,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凌力铮有没有可能认识呢?因为之前他就是打电话叫了一个人来捉蛇,就算他不认识什么蛇医,那个捉蛇的人会不会认识呢?
陶乐源难得反应快了一回,当下有点忍不住,就想飞奔下去问凌力铮。
“妈,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
事不宜迟,陶乐源决定还是快点去问问比较好。
可能因为睡了一觉,把一些事给睡忘了。也可能因为现在是大白天,没什么好怕的。更可能是他现在救人心切,把一切都抛诸了脑后,没什么比救人更重要。
总之,陶乐源一路飞奔下去找凌力铮,都没想起来害怕。
直到看到了人,啪的一声,昨晚的一幕忽然就像打开了开关一样,暴露在了眼前。
陶乐源跑得气喘吁吁,看到了人,想起了那些事,神情有些不自然。
凌力铮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跑下来了。他一下从吊床上坐了起身,又慢慢从吊床上站了起身,神情有些动容。手插进裤兜里,捏着陶乐源的那只手机,静静地望着人。有好几秒钟,两人都没有说话。
“昨晚……”
“那个……”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声音撞了个正着。
凌力铮忽的停住,等着他说。
“那个,你,”陶乐源硬着头皮对人道:“你有没有认识的蛇医啊?就是治蛇咬伤的那种医生……”
凌力铮闻言有些错愕,“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陶乐源看着人,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他微微撇开了脸,声音低低地问,“你认识吗?”
凌力铮捏紧了裤兜里的手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以为他是来要回手机的,那他就可以趁机说出那些在心里咀嚼了很久的话。他可以道歉,可以向他保证,可以请求他的原谅。然后两人和好如初,或者他被他骂一顿,被他打一顿,什么都好。比不理他好。
但是现在,话题滑向了另一个方向。让他一肚子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凌力铮脑中天人交战,他根本不认识什么蛇医,但是如果他说不认识,陶乐源一定转身就走。
“我打电话问问。”凌力铮只说了这一句。
“哦,那你打吧。”陶乐源也想着万一他不认识,可能那个捉蛇的人认识。
凌力铮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打电话。陶乐源听着他打电话,说的那些叽里呱啦的村话,他听得直犯困。他的眼睛看着那荡悠悠的吊床,好想走过去,在那上面躺一躺啊。
从前他没少在那上面躺,但是现在不知道什么阻隔了他,让他迈不过去。他和凌力铮之间,隔着大概两三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他来说,既不过分近,也不过分远。刚好合适。
凌力铮打完了电话,陶乐源立刻精神了,眼睛看着人,问:“怎么样?”
“他说认识一个,”凌力铮告诉他,“不过那个人喜欢四处跑,不知道在不在家。他要打电话问问。”
“哦,”陶乐源应着,“那现在是等着他回电话吗?”
“嗯。”凌力铮手里拿着手机,心里想着裤兜里的那只手机。不知道陶乐源什么时候提出让他还,还是,自己主动拿出来还给他?凌力铮又纠结开了,望着人白皙清秀的面容,脸上还有刚睡醒的压痕。再看向他粉嫩的唇瓣,凌力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微微撇开了视线。
不敢主动提昨晚的事,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你是为了陶鸣越来问的吗?”
“是啊,”陶乐源轻声道:“我妈说,找那种专门的蛇医看看,可能会好点。医院的医生都看不出来是不是毒蛇咬的。”
“医院的医生可能也没见过,”凌力铮表示理解,“蛇的种类太多了,根据伤口确实挺难判断是什么蛇咬的。”凌力铮说过那蛇八成是没毒的,陶鸣越也亲口承认了,但是就是没人信。他们一家人看到那伤口肿起来了,都怕了。凌力铮在心中叹着气。
“乐乐!”许美莉跟着走了下来,她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眼两人,目光定在陶乐源身上,“你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干什么呀,还不回去吃饭。你这孩子,你都不饿吗?”
她的话刚落地,陶乐源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响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许美莉上来拉了他,“快回去吃饭吧。”
陶乐源看了一眼凌力铮,刚好这时凌力铮的手机响了。陶乐源想到应该是对方回电话了,他想留下来听消息,但是身体又被他妈拉着走。
凌力铮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上前两步,很自然地递还给了他,“你先回去吃饭吧,一会儿我发信息告诉你。”
“哦,”陶乐源接过了自己的手机,跟着走了。他的手上捏着手机,感觉手机烫烫的,烫得他的心突突直跳。
许美莉一路上絮絮叨叨,“你之前在这里就是不吃早饭吗,睡到中午才起来?他们也不管你,也不叫你吗?”
“不是,叫了,我没能起来。”陶乐源怕他妈误会,解释了一句。解释完,回过头来,看到凌力铮在那里打电话,眼睛看着他们这边。陶乐源一见他看过来,吓得头皮炸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再也不敢乱看。
回到了家里,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盯着手机。手机上凌力铮没发来新的消息。消息记录就停留在昨晚,哦不,应该是今早了。陶乐源一条条翻看着那些记录,看得面皮发烫。也不知是消息记录让他面皮发烫,还是想起昨晚的事让他面皮发烫。
“你看你,吃饭又不好好吃,又在玩手机。”许美莉忍不住又说他:“你就不能吃完再玩吗?”
即使拥有农村广阔的天地,还是抵不过他妈的一句唠叨……
陶乐源把消息提示的免打扰关掉,默默将手机放下,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等了半天不见信息响,又忍不住想拿起手机查看。抬头一见他妈在盯着,只好加快速度吃饭。
许美莉自己吃不了什么东西,就是专门来盯陶乐源吃饭的。
本以为陶鸣越没什么事,大家就该回去回去,该留下留下了。没想到陶鸣越出了那么大的状况。
现在陶富得一心扑在他身上,把他们母子丢在这里,搞得许美莉心烦意乱。
许美莉联想到了以后,他们离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她陪着陶乐源在这里,陶富得陪着陶鸣越在那里。
陶富得舍得下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婆孩子,但是舍不下他那个亲儿子,甚至和人家才刚见过不久!
呵,男人。
许美莉一想到陶鸣越在丈夫心里的分量,甚至超过了自己,就满心不爽。他不是来和陶乐源抢爸爸的,而是来和她抢老公的。
陶乐源吃完了饭,终于解放了。他拿起了手机出去外面,给凌力铮发消息。
乐乐:怎么样了?
追风少年:回电话了,说那个蛇医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乐乐:啊?不可以催他快点回来吗
追风少年:说是那边也有个挺严重的被毒蛇咬的等着他救治
陶乐源一看,不免有点儿忧愁。也不知道陶鸣越那边怎么样了。他等得了人家回来吗?
陶鸣越那边。陶富得一看他不烧了,就给他转去了市里的大医院。在陶富得心里,大医院比那些小医院靠谱。大医院的医生都是见过世面的,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怎么治。
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他这样想,才把陶鸣越给害惨了。
陶鸣越一直昏昏沉沉,被转了几趟医院都不知道。他一躺上了病床,就是任人宰割的肉。
大医院的医生给陶鸣越拍了片子,又开会研究了片子,最后一拍脑门说:“这个,恐怕得截肢咯。”
他们说的头头是道,“这个左脚严重感染了,肌肉组织坏死,引起坏疽,如果不尽快截肢,一路感染上去,一条好腿都坏了。”
“截肢?”陶富得没想到这么严重,“不至于吧,就,就是脚肿了,你们想办法给消消肿就行。”
医生还是说得截肢,又让他看了陶鸣越的脚。脚上的确开始烂了,扑面而来一股恶臭。看到那只腐烂得不成样子的脚,加上闻到腐臭,陶富得一个没忍住,立马就吐了。
陶富得跑进卫生间吐了好半天,洗了把脸走出来。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一个头两个大。
医生说:“他因为伤口感染,又发烧了。反复发烧,也会烧坏脑子的。请你们家属尽快决定吧。”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陶富得狠狠抹了一把脸,有些六神无主。要截肢,这是件大事,关乎到孩子的一生,他不敢贸然做决定。
医生走后,陶富得呆坐在病床旁,愣愣地看着陶鸣越,虽然和他才相认不久,但是陶富得感觉到了那种天生的父子血脉相连。此刻是伤在儿身,痛在父心啊。
呆坐了不知多久,陶鸣越悠悠醒来,看到了病床旁的人,开口喊 了一声:“爸。”他的声音沙哑无比,陶富得不知道在想什么,都听不见。
“爸。”他又喊了一声。
“哎,哎!”陶富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儿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陶鸣越虚弱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陶富得念叨着,想着医生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孩子说。
眼看儿子又要闭上眼,再不说,恐怕他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哎,哎!鸣越!你先别睡,爸爸有话跟你说!”
陶鸣越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你的脚,”陶富得说着看了一眼他的脚,“医生说,医生说要截肢,要不然一条腿都要被感染了……”
陶鸣越愣愣地看着人,昏昏沉沉的脑子在慢慢思考着人说的话。陶富得见他一副似乎听不懂地样子,只得冲他喊:“他们说要截肢,截肢!鸣越,你听见了吗?”
听到“截肢”两个字,陶鸣越的眼睛一下睁大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陶鸣越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拼命想抓住什么东西。他的面容苍白,满脸震惊,彻底慌了。怎么会要截肢呢?他的脚好好的,怎么会要截肢!是哪个庸医说的要截肢!
陶富得见他伸出了手,忙握住了他的手,安慰他,“别怕,孩子,爸爸在这里。”
陶鸣越的手紧紧抓住了陶富得的手,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人,用尽全力,说道:“不能!截肢!不!”他激动得上半身差点起来了,但是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又倒了回去。像一条濒死的鱼。躺在那里,慢慢合上了眼。
陶富得见他这样,吓得够呛,“鸣越!鸣越!你醒醒,你怎么了?医生!医生!”他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喊着,“医生!医生!救命啊!”见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就将人拼命往病房里拽。
医生还是劝他截肢治疗。陶富得看看儿子,又看看医生。他看着医生的嘴在拼命地动,好像念经一样。儿子又躺在病床伤半死不活。陶富得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心累身体累,脑子也快转不动了。
最后他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同意了:好,截肢。
陶鸣越被推进了手术室,他依稀有感觉。一堆人围着他。头顶的灯好亮,好刺眼。他躺着的地方好冰,好冷,有风往骨头缝里吹。什么人在拿锯子锯他的腿?陶鸣越一下就疯了,他大吼大叫,拼命地想要阻止他们。但他好像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出不来。他能做的只有死命拍着关着他的笼子,大吼大叫,声嘶力竭,大吼大叫。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那些哀嚎在他心间回响,但是无人听见。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不知过了多久,人嚎累了,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陶鸣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一直在奔跑。在山坡,在田野,在大路,自由地狂奔,用他自由的双腿。
如果一直不用醒来,也好。
陶鸣越慢慢睁开了眼,眼前有些模糊,慢慢的视野变清晰了。
“鸣越,你醒了!”陶富得见他醒了,不由惊喜了一下,“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陶鸣越愣愣地看着人,感觉好像在做梦。
“爸,”陶鸣越沙哑的嗓音喊了他一声。
“哎,爸爸在呢,”陶富得凑近来,“你觉得怎么样?”
“我做了一个,梦,”陶鸣越看着他那种好像苍老了十岁的脸,慢慢地道:“我梦到,有人锯我的腿……”
陶富得一听,脸色忽变,眼神躲闪了一下。
“爸爸,”陶鸣越叫着他,“你看看,我的腿,还在吗?我怎么没有感觉了……”
“鸣越啊,”陶富得看着他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真相。
“爸爸,”陶鸣越眼睛看着人,“我的腿,还在吗?”
陶富得硬着头皮道:“你的腿……”
“嗯?”被他阴恻恻的眼睛盯着,陶富得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截肢了。”随着他的话落地,陶鸣越一下瞪大了双眼。
反应了好一会儿,陶鸣越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暗含的重量。那重量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陶鸣越感觉还在做梦,他在做一个荒诞不稽的梦。不可能的,不可能!陶鸣越拼命地爬起来,他要自己亲自确认他的腿还在!等到他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左脚下面少了一截,顿时,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他几乎是两眼一黑。
愣了好半天,他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陶富得都害怕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鸣越,孩子啊,你,你没事吧?”
陶鸣越笑得呛咳起来,然后开始痛苦地哀嚎,杀猪般的叫声,叫得整个医院都听见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痛哭。一边哀嚎,一边痛哭。任谁看了,都痛心不已。
后来哭累了,也叫累了,躺在病床上,满脸的泪就这么睡着了。
没睡多久,又被痛醒了。痛醒了之后,就开始大发脾气,逮着什么就摔什么。看到陶富得站在那里,恨不得冲上去咬死他。
他声音嘶哑地冲他喊,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我是不是说过!我是不是说过!不能截肢!不能截肢!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啊?!”
喊着喊着,又泪流满面。他的脑中忽然涌出了两个字,报应!没错,就是报应!
他不应该这么心急,不应该把自己搞成这样!不应该以身体作为代价,他应该安静地等着。应该像一条毒蛇一样,伺机而动,等待时机咬死他们!他恨陶富得,恨凌力铮,恨陶乐源,恨他们所有人!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是他们让他生不如死!
“鸣越啊,你冷静冷静,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
“滚!滚出去!”陶鸣越现在最想弄死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他的手上有一把利刃,他会毫不留情地插进对方的心脏。他是如此的憎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恨他。恨得想杀死他。
他的人生全完了,拜他的亲生父亲所赐。
陶富得见儿子深受打击,自己也十分痛心。他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有多痛苦呢,可是没有办法啊。
出到外面,陶富得给许美莉打了一个电话。
这件事,他连许美莉都没有告诉。
“喂,你那边怎么样了?”电话接通了,许美莉问:“怎么搞这么久?”
“情况不好啊,”陶富得一脸颓唐地告诉她,“鸣越截肢了。”
“什么?!”许美莉震惊了,“这么严重吗?到需要截肢的地步?”
“医生说的啊,组织坏死,严重感染,再不截肢一条腿就坏了!”
“你不多去几家医院看看吗?”许美莉有些埋怨,“这么轻率就截肢了?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都换了好几家医院了!这家是市里最好的医院!”陶富得说着也有些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想啊!我不想孩子好好的啊,我想截他的腿让他恨我吗?你以为我想啊?那不是为了他好吗!”
“好了好了,都截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许美莉放弃了和他吵,“那以后怎么办,你养他一辈子吗?”
“我是他老子,我不养他一辈子,谁养他一辈子!”陶富得抹了一把脸,他心里也有一点后悔,当时应该再去别家医院看看。结果头脑一热就答应了。现在病房里头那小兔崽子可是恨死他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在那里好好安慰安慰他吧。”许美莉还是觉得陶富得截肢这个决定做得太草率了,但是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应该就是截一只脚吧,截到膝盖吗?”
“没到膝盖,膝盖下面一点,到小腿。”陶富得告诉她,“那些肉都烂了,都见骨头了。伤口感染,一直发烧,哎!现在做完手术,人醒了,有力气冲我发火了。”
“好好的脚没了,不冲你发火才怪呢,说不定都想杀人。”
“老子还想杀人呢!”陶富得身心备受煎熬,他在医院待了不知道多少天了,没日没夜的,有点受不了,冲那头道:“你来照顾一下他吧。我有点受不了了。”
许美莉心想,他在气头上,我才不去呢。
不过嘴上应着,问清楚在哪家医院,就挂了。
挂了电话,许美莉也挺愁,这叫什么事啊。
陶乐源听到了他妈打电话,连忙跑过来探听消息,听到“截肢”两个字,脸色都变了。
等他妈挂了电话,这才问:“妈,陶鸣越截肢了?这么严重吗?”
许美莉叹息了一声,道:“说是伤口感染严重,肉都烂了,不得不截肢了。”
“天啊!”陶乐源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脑中回想着陶鸣越,虽然他们没怎么说过话,但是也没什么仇和怨,陶乐源还是替他感到惋惜。
“那他以后怎么办哪?”陶乐源又问:“会坐轮椅吗?”
“应该不用,说是截到小腿而已,可以装上假肢,正常行走的。”
“但是也不能跟真的腿一样了吧?”
“那肯定不能了呀。”许美莉叹了口气,“什么都是原装的好啊。”
陶鸣越那里需要人照顾,许美莉不想在他气头上撞枪口,只好告诉陶家夫妇。
陶爸陶妈一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两个人都傻眼了。那一瞬间,他们感觉他们的儿子被人谋害了!那儿子在家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被送去医院就截肢了呢!怎么会这样呢!天啊!
“你,你们!”陶妈指着许美莉,气得语无伦次,“害死,你们害人,”话没说完,她就啊啊地惨叫着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好像死人了一样。
这也是许美莉没料到的,她拼命解释,“孩子他亲爸说,他的脚都烂到见骨头了,医生说要截肢,不截肢,伤口感染一直发烧,要烧坏脑子的!”
陶爸满脸悲愤,听不进人话了,他忽的冲出去,拿回来一把铁锹,好像要打人似的。样子非常凶残。陶乐源尖叫着过来护在他妈身边,惊得小脸煞白。
陶小聪在旁看着这一幕,也吓得瑟瑟发抖。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昏黄的灯光照在人脸上,照得人脸一片血红。
凌力铮听到陶家这么大的动静,想也没想就跑上来了。听到陶乐源的尖叫,更是一下就窜了进来。像头猎豹一样,动作十分敏捷。
他一进屋就看到一帮人站在院子里,陶爸拿着铁锹虎视眈眈地对着陶乐源和许美莉,陶小聪在后面,陶妈在厨房门口痛哭流涕。
凌力铮一时搞不清状况,但是看到陶家夫妇的反应,心里猜到可能是陶鸣越那里出了事。他一边用村话叫着背对着他的陶爸,“陶叔,冷静点,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陶爸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凌力铮很想走到陶乐源身边去护着他,但是他和陶乐源之间隔着一个陶爸。
凌力铮站在离陶爸三四步的距离,他在慢慢的靠近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是陶爸打人,他就冲上去制住他。
许美莉头一次见到这阵仗,也有点吓傻了,但是看到陶乐源护在她身前,又有点怕那个神经质的男人打到她孩子。她一面想把孩子往身后拽,一面对那个可能攻击他们的男人说:“我们也不想的啊,截肢的手术是陶鸣越自己同意的,不信你们去问他!”许美莉不得已撒了一个谎。
她的话一出,陶爸的脸上有些动容,许美莉继续道:“那伤口很严重了,不截肢就要烂到大腿上,一条腿都要烂没了。现在只是截到小腿那里而已,以后装个假腿还是能走路的。是医生说要截肢的,有更好的办法谁也不想这样啊!”
凌力铮听了许美莉的一番话,已经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没想到严重到要截肢了吗?
他们在这里大吵大嚷,引得村里人又来看热闹了。还有人走进来看。
“怎么了这是?”门口有人出声。
凌力铮见陶爸回过头来了,用村话对他道:“谁都不想这样的,别冲动啊,陶叔。”说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顺手拿过了他手中的铁锹。
陶爸手中一松,铁锹就被凌力铮拿走了。他的眼睛里含着泪花。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
危机解除了,除了陶家夫妇,其余人都暗松了口气。凌力铮走到大门口,把铁锹放在门左边放家什的地方。把看热闹的人推出去,将两扇门合了起来。
关好门之后,回身看向院里的人,大家都是一脸悲戚。
陶乐源带着他妈,避开陶爸,慢慢地从水井边走了过来,走到了凌力铮的身边。
凌力铮轻声安慰了他一句:“没事了。”
陶乐源深呼吸了口气,用气声对他道:“刚刚吓死我了。”
许美莉也是惊魂未定,她没想到这夫妻俩竟然这么大的反应,要是知道这样,她就不告诉他们了。
唉,这可怎么办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