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收到那份offer的时候，刚值完夜班。
天还没有亮，路灯的光晕有气无力地撑开一小圈模糊，勉强照亮他从打工的小超市到医院的那段路。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抵挡不住凌晨的寒气，冷风让他打了个寒战。口袋里只剩下皱巴巴的十几块钱，是昨晚店长看他实在可怜，提前结的夜班工资，让他好歹能吃上一碗热汤面。
他母亲的病情像一块不断下沉的巨石，拖着他和他那点微薄的积蓄一起坠向看不见底的深渊。交完昨晚的住院费，他连下个月城中村那间不到十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的租金都成了问题。
失业大半年，他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朋友的接济也越来越少，每次接到催缴电话，他都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求再宽限几天。
如今这份offer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机邮件中的发件人是一串看不出规律的英文字母，标题简单粗暴：【录用通知-季千先生收】。
附件是一份标准合同，季千没有去看那些模版化的条款，目光飞快扫过，直接划到最重要的薪资那一栏【月薪1,000,000.00】。
一百万？他不敢相信地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指头去数上面的数字，个，十，百，千，万，十万……确实是一百万一个月。
荒谬感劈头盖脸砸下来，睡意被瞬间驱散。
他反复数了三遍，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
后来的他无数次回想自己收到offer的这一幕，觉得应该是值了夜班通宵点货，又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否则以自己的头脑，实在不可能看不破这其中的种种漏洞。
他这段时间投的简历，大部分都是月薪五千到八千的。但别说offer了，连面试通知都没有。他银行卡里剩下的钱，连凑够母亲下一期住院费的零头都不够。
邮件的最后一句：「若接受，可预支三个月薪金」
季千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心里就一个念头，他们一定是发错了，把要给什么总监或者总裁的邮件发给自己了。
但……万一呢，万一他们没发现，真的把钱打给我了呢？就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迅速地将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和银行卡号回复了过去。
这几分钟，是季千至今为止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他手里死死攥着医院的缴费单，如果真的能到账，他想要好好地吃一顿羊肉汤，然后补齐母亲的手术费和住院费。
如果他们发现了，来找自己要钱，就把剩下的还给他们，反正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此时他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思考。
直到几分钟后，手机接连震动，银行入账的短信一条条涌入，屏幕上冰冷的余额清晰地排列组合成“3,000,000.00”的字样。
他腿一软，慌忙扶住旁边冰冷的路灯杆，再也顾不上深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医院！马上去医院！
他跑到医院缴费处时，那里的窗口刚开，他近乎颤抖地将银行卡递进去，一口气结清了所有欠款，预存了母亲手术的治疗费用。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季千正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医院大厅发愣。
他们发现了，他们来要钱了……季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乎是在铃声挂断的最后一秒钟才接起电话：“你好……”
对方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季千先生，您的薪金已入账，请注意查收。期待您的正式入职。”
“等等……你们确定录用的是季千吗？钱也没打错吗？26岁的超市收银员，季千，对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没有错，季千先生，请您按入职通知书上面的时间地点登机报到。如果放弃入职，请归还向您预支的薪金，本司的银行卡号可以在邮件附件查看，如不归还，我们将报警处理。再见。”
季千靠在医院大厅的墙壁上，医院暖气开得很足，他却依然觉得背心很冷，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打工也好，借钱也好，把这三百万补齐归还。
但是……如果去入职呢？每个月……都有一百万。
即便对方的邀请漏洞百出，甚至谈不上是一份正常的工作入职流程，季千也想不管不顾地去试一试。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墨蓝转为鱼肚白，那些灰扑扑的建筑轮廓逐渐清晰，在他眼里却从未如此明亮过。
彻底察觉到不对劲时，是三天后按邮件里写的航班号登上飞机的那一刻。
那是一个没有涂料装饰的白色小型客机，从北京出发，目的地在海南。登机时不仅没有空姐领路，还有个带墨镜的男子在他上飞机时收走了他的行李。
这个客机的内部结构和普通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一排一排的飞机座椅，反倒竖着摆放着七张圆桌，每张桌子有六个座位，桌面上放着显示屏，现在只有一张桌子有空位了，季千是最后一个上飞机的人，但不是唯一一个察觉到异常的。
机舱内气氛凝滞，其他六张桌子的人大多面色苍白，眼神惊恐地互相打量或死死盯着桌面的屏幕，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引擎的轰鸣。
季千被墨镜男沉默地引导到那个空位。他试图开口询问，那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安全带，示意他系好。
就在季千坐下，安全带卡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的同时，七张圆桌的屏幕同时亮起，一个毫无感情、冰冷异常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内响起，精准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欢迎搭乘‘阿斯加德’号航班，诸位幸运的参与者。”
“本次航行的终点，将由你们的‘价值’决定。价值归零者，将被提前请离。”
话音未落，另一桌立刻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皱巴巴旧西装、体型肥胖的男人，脸色涨红，猛地站起来，大概是酒精和恐惧让他的声音变得尖厉：
“什么鬼航班！老子是要去海南上班的！给我开门！装神弄鬼的，还什么提前请离，耽误了老子的入职，你们这帮混蛋赔不起！把我的行李还给我！听见没有！我要改签！”
入职？季千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信息。
难道说，这个飞机上的人，全部都是去“入职”那个百万月薪的公司的吗？
那个男人一边吼叫，一边试图解开安全带，但那安全带仿佛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他更加暴躁，开始用力捶打桌面，对着屏幕咆哮。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波动，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警告。干扰游戏秩序，视为放弃参与者资格。”
“什么游戏？放你娘的屁！让飞机开门。”肥胖男人几乎失去了理智，抄起桌上一个茶杯，试图砸向屏幕。
然而，他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
那个带墨镜的男子快步走到肥胖男人的座位旁，弯下腰，似乎在他的座位底下摸索着什么。
所有人听到一声沉闷的机械解锁声。
“咔哒”一声，肥胖男人连同他身下的整张座椅猛地向下坠去！他座下的地板瞬间打开了一个漆黑的洞口，强劲的气流吸得人睁不开眼。
男人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尖叫，就连人带椅被巨大的气压差和地心引力猛地吸出了机舱，瞬间消失在下方翻滚的云海之中。
地板舱门随之迅速闭合，将死亡的呼啸声隔绝在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季千瞬间就闻到了高空冰冷稀薄的空气和浓郁的恐惧气息。
他面前那块原本暗着的屏幕此刻幽幽亮起，显示出一个冰冷的数据：
【参与者 025 状态：死亡。价值：0。】
没有人敢尖叫，机舱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一些人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季千的目光快速扫过同桌的另外五人。他们同样面色惨白，有人紧闭双眼，有人死死捂着嘴防止自己叫出声，还有一个穿着考究、看似精英的男人，虽然也脸色发白，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精光。
“看来还有人没有理解到。”带墨镜的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气流吹乱的衣服，“你们现在，已经，入职了。”
冰冷的电子音适时地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初始价值已赋予。游戏开始。”
“第一阶段：认知筛选。”
几乎在电子音落下的瞬间，每张圆桌桌面的屏幕都发生了变化。
季千面前的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浮现出简洁的界面：
【参与者 031：季千】
【当前价值：100】
【阶段任务：抉择】
【任务描述：以下三条信息，仅有一条为真。】
【请于120秒内做出选择。正确，价值 100。错误，价值-100。每1点价值，下飞机后可以兑换1万块钱。】
【备注：如果不选，价值点不会改变。】
（信息A：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海南三亚凤凰国际机场。）
（信息B：现在各位的位置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
（信息C：“阿斯加德”在古语中意为“审判者”。）
【倒计时：120…119…】
季千的心脏猛地一缩。选错了价值-100？他的初始价值只有100，选错就意味着……价值归零。
那个肥胖男人的下场瞬间浮现在他眼前，这个游戏……在强迫着飞机上的每一个人参与。
电子音最初的话——“价值归零者，将被提前请离。”
“请离”这个用词很微妙，不是“处决”，但墨镜男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这意味着在这个“游戏”里，规则高于一切，违反规则的“请离”就是死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却快速扫过其他桌面。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脸上血色尽褪，手指悬在半空，颤抖着，却迟迟不敢落下。
没有人想步025号的后尘。
信息A……这架飞机如此诡异，目的地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三亚机场？可能性极低。但万一这是陷阱呢？最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是真的？
信息B，现在的位置……在刚才那个胖子被抛出去的时候，飞机已经颠簸着起飞，现在正在平稳运行，小型客机的飞行速度至少也是几百公里每小时，早就出了大兴机场了，看来这是一个可以排除的选项。
信息C：“阿斯加德”的含义？他只从雷神电影中知道，这是北欧神话中众神的故乡，至于古含义，闻所未闻。
如果不选，就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价值还是保持100，不会被清理掉。
季千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已经做好了不选择的准备。
但是很快，他注意到左边那个看似精英的男人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很快做出了选择，然后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精英男的轻松姿态让季千心头一紧。对方似乎很有把握？凭什么？正常人都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没有把握的答案！
那是不是意味着，精英男有把握自己选到了正确答案，能拿到这200万的奖励。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压力巨大。
季千集中精神，开始思考。
信息B已经被排除了，现在需要在A和C之中做选择。
如果A是真的，他们就会降落在三亚的机场，选了它，下飞机后兑换200万，然后回家。
信息C如果是真的，“阿斯加德”是审判的意思，那么他们的目的地就绝对不会是海南三亚，甚至都不在国内，前途未知。
但主办方编造一个不存在的单词有何目的？
百分之50的概率，多100万的奖励，或者死。
或者不选，保留自己着100价值继续苟，但是鬼知道下一阶段这100还够不够参加游戏的资格。
倒计时只剩下最后10秒！
季千一咬牙，摒弃了过度思考。
决定了——那个精英男快速选择时流露出的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一种基于认知的判断。他或许知道“阿斯加德”的含义？或者他推断出信息A的漏洞？
季千的手指猛地点向了【信息C】！
在他按下的一瞬间，他瞥见同桌另一个年轻女孩颤抖着选择了A，脸上还带着一丝侥幸。
选择完毕。
屏幕短暂暗下，然后再次亮起。
【信息核对中……】
【参与者 031 季千，选择：信息C。判定：正确。价值 100。当前价值：200。】
季千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赌对了。
几乎同时，他旁边那个选择了信息A的女孩面前的屏幕发出了刺目的红光，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却足以让人心脏停跳的电子音效：
【参与者 029，选择：信息A。判定：错误。价值-100。当前价值：0。】
“不……不要！我不是故意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选了，不选了。”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泪水瞬间涌出，她想站起来，但安全带依旧牢牢锁死着她。
精英男仿佛听不到尖叫一般，看着同桌其他幸存的玩家，自顾自地说：“你们知道七八二二法则吗，是由经济学家帕累托提出来的。”
阴影中的那个刽子手墨镜男闻声开始动了，他无声地向女孩走去，步伐稳定。
精英男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七八二二法则，指的就是约78%的成果源于22%的因素”
“全球80%的财富集中在20%的人手中。”
“蜜蜂群体中，80%的工蜂辛苦劳动。剩余20%，一辈子都不用怎么动弹。”
墨镜男看都没看女孩绝望的脸一眼，直接弯下腰，触发了她座位下的某个机制。
“不！求求你！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女孩的哀求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又一声熟悉的“咔哒”机械解锁声。
女孩连同她的座椅瞬间消失在突然打开的黑暗洞口，她最后的悲鸣被高速气流撕扯得粉碎，戛然而止。
精英男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不要说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哪怕只有百分之十的概率，也要争做那百分之二十的人。可惜，她赌错了。至于你们没选的，连她都比不上，早晚要出局。”
舱门再次闭合，只留下她桌面上那杯没喝完的水，因刚才的震动微微晃动着。
桌上剩下的三个人都一脸庆幸——他们刚刚放弃了答题，保证自己当下的绝对安全，不会落得和被扔下去的女孩一个结局。
“但是你们真的不听规则吗？”精英男笑得促狭，“一开始不就说了吗，航行的终点由我们的价值决定，怎么可能去三亚机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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