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医生，三号患者醒了。”
清晨，天还蒙蒙亮，青江二院的灯却是昼夜未眠，沉寂了几夜的病房也有了声响。
丁明眼还未睁全，就感觉一股痛感从脑边传来，右手也如撕裂般疼痛，便不禁皱了眉。
施医生是丁明的主治医生，听到护士唤后很快来到病房，此刻正在床边为他检查各项体征。
“我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此话，施玖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又重新看起文件夹。
“丁明。”病房外进来一个男人，过来时神色如常，拎着打包盒的手却有些颤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混沌的脑子还未明晰，丁明视线跟随着那个身影，如影随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对方走到他旁边，放下食盒。没有预料的，来人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手指还残留着外面的凉意，他倏地一颤，抬眼冷冷的看着男人。
对方动作一顿，轻轻移动手掌，进而眸光一转，目光停在他眼眸，欲言却被打断——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初醒的嗓子还是有些沙哑，字词间语气很虚，但周新还是听得很清楚。
说实话，手术前医生说副作用时，周新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当这种情况真的来临时，还是会猝不及防。
周新先是走到床尾调了个高度，又回来拿起水杯递给他，语气故作不在意:“你不记得我了吗？”
丁明转了转眼珠子，顿了一下，转用左手接过水杯，下意识喝了口，开口时音色已经清透些，“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记得？”
意识到不对劲，浓眉微微皱起。
看到这情形，周新也是一怔，而后挑了挑眉，笑了。
“不认识就敢喝我递的水，当真是没心没肺啊。”
丁明也没想到，只一眼就对这人褪去了一层防备，几乎是肌肉记忆地接下对方递的水。
施玖合上检查表，“家属随我出来一下。”而后出了门。
周新点点头。
“那就麻烦男朋友等我一会。”他笑着说完就跟着医生的脚步离开。
整个病房顿时安静，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见。丁明躺着床上，眼神放空，看着有些呆，“男朋友。”嘴里喃喃道。
此刻，病房外走廊。
纵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知道医学上很多情况都有其可能性。但面对周新，施玖还是斟酌道:“周新，现在这种情况我也很意外。不过具体的原因还要再全面检查一遍才能确定。”
周新听完，眉间微微皱起，“好，我知道了，谢谢。”
施玖看了眼病房内，视线又很快移回。
他看着周新，“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醒了就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周新眼底带着的一点青绿仿佛在此刻被放大，“没事。”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你先去忙吧。”
看这情形，施玖只是很轻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走廊另外一边走去。
独留周新一人在病房外站着
没一会，“男朋友”便进来了。
再进门时，哪还有疲倦，眼底尽带着温情的笑意了。
“什么意思？”
丁明思索再三，到底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决定直接问。
“你是想问，我们的关系？”
躺着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暖光落在他眼眶，眸中便少了许多锋利。
“我亲爱的男朋友，你好歹记得一点吧。”水杯见底，周新再添杯，语气很自然，没有一丝杂质。
“我才十七岁，怎么可能有男朋友！”
熟悉的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话语。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怔。
床边的人怔的是话，而床上的人怔的另有其事——此刻他才注意到，眼前的人虽然年轻，但一看就不是同他一般的年纪。
倒是周新先打破寂静，他笑了笑，问:“怎么还返老还童了？”
“什么？”
“亲爱的男朋友，很遗憾的告诉你，你今年二十三了。”
同时，还很贴心地附上一个智能手机的日历。
于是乎，丁明看着上面亮得晃眼的日期，陷入了沉思。
“靠！”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也只得挤出这一个字。
“开玩笑的吧？”他苦笑道。
此刻，他多么想要希望之星的眷顾，不过心中的希望落空，眼前的“星”倒是开口了:
“我看着像是在开玩笑吗？”
“靠！”这次不是内心独白了，而是真的出自丁明口。
只是这一激动下，很不幸地拉到了伤口，而麻药的劲已过，于是下意识地“嘶”了声。
只一瞬，周新就收了笑意，语气担忧地问:“抻到伤口了？怎么样？还疼吗？”
看到对方这个模样，丁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盯着他。
时间在墙上的时钟上又走了几步，破窗而入的阳光此时正正照在两人身上。
就这样，一人略微焦急地查看，另一人则若无其事的，像个旁观者。
“我没事。”
仿佛过了许久，丁明才算是找到了声带，缓缓出声。
这时，周新的眼睛才入了丁明眼帘中。微风吻过淡淡的桂花香，让风有了着落。
周新看了丁明许久，才说:“丁明，别吓我了好吗？”
就连称谓都变成了名字，而不是男朋友。
罢了……
丁明没甚表情的沉默了几秒，指尖在身侧悄然摩挲几下，才缓缓开口:“你的名字，是什么？”
眼神有些放空，不知焦点在何处。
冷不丁的一句话，令周新愣了一下，而后嘴角一扬，道:“周新。周而复始的周，新旧的新。”
“周新？”
此刻聚焦的点就在名字主人身上。
“嗯。”
“那您老年岁几何了？”
如此不正经的话语，周新也是许久未听到了。他挑了挑眉，眉眼尽愉:“不多，也就二十有五。”
“那……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
“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啊。”说着，还指了指自己。
周新有些哭笑不得:“那不也是你吗？”
丁明想了一下，而后猛地摇摇头，“不行，太别扭了，还是说他吧。”
“随你。”
“那是什么时候？”
“距离现在差不多五年了。”
「那就是差不多我这个年纪。」丁明光明正大的心想着，猛地感到奇怪:「不对，太巧了吧。」
最后的记忆点是任婧兮查到了真相，那么下一步就该是上法庭了。如果所言属实的话，那么就该在法庭上见的面。
“法庭上你也在？”
“什么法庭？”
“照你这么说，五年前我们应该是在法庭上见的面。”
这下轮到周新纳闷了。
“不是，我没去法庭。我们是在医院认识的。”
“医院？”
“就是在现在这家医院。我当时就在花园发呆，你突然就走过来拍了我。”
「医院……还是我主动拍的……」
这倒是令丁明十分疑惑了。
“那你知道那天的判决结果吗？”
“嗯。后来了解了点。”
丁明不免瞪大了眼睛，还不偏不倚地盯着周新问:“是什么？”
“丁保志和林烨因犯故意杀人罪，判了十三年。”
窗外枝丫从方才便刮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远边传来几道雷声，过了一会，竟落起雨来，看架势，还不是小雨。
外头风过翻天，病房内的两人却毫无感知。
“你确定？！”丁明不禁拔高了音量，惹得周新也是一愣。
周新知道，这件事曾是丁明的一道心坎。甚至于许多个半夜，都以噩梦萦绕丁明心头，惹其不快。可对方总是在提及此事时闭口不谈。
过了愣劲，他才开口:“我确定。”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丁明盯着眼前的眼睛看了许久，皱着的眉才有舒展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偏开了视线，却定向了近处的某处虚空。
突然想到什么般，他重新看向周新，“可以借一下手机吗？”
那个眼神，活像等主人喂食的小猫咪。
对此，周新挑了挑左眉，很大方的递出手机，“不用说借。”
丁明总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没太在意，下意识抬起的右手，一顿，默默换成左手，接过手机后就点开搜索软件搜了一些信息。
这一套动作下来，停顿的时间几乎不算，但周新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奇怪，怎么与记忆有这么大的出入？调查处已经查到是我故意伤害，但看这情形，我并没有被判刑。难道是当时的事又有了新的转机？」
不知不觉间，浓眉又开始皱起 。
「不对，当时任副处既已直接告诉我，那说明所有的线索都通了才是，怎么可能会有推翻的机会。
而且——丁保志确确实实被判了刑，那就是说，任副处说查到他们两个谋杀妈妈的事也不为假。
怎么就单单——」
思绪像一团乱麻，扯不断，理不清，刚到尾声就被一道声响打断。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说话都不理人?”周新看着眼前皱了半天的眉头，又一次开口。
丁明甫一抬眸就落进眼前人眼眶，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瞥向旁边，“没、没什么。”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脖颈。
周新看着他不太安分的手，了然的笑了下。
为掩饰尴尬，丁明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对方勾了嘴角，“我刚刚问你饿不饿呢，你搭理都没搭理一下。”
丁明咽了咽口水，倒还真有点饿了。本来不想说的，一想到要苛待自己的肚子，还是开口吧，又不吃亏。
此地无银的咳了声，丁明说:“是有点饿了。”
“那先吃饭。”周新的笑意从刚才就没散过，此刻是更甚。
高级病房都自带小桌板，周新娴熟的抬起后，把刚刚放在床头柜上的食盒放在上面。
打开食盒，确定还热着后才拿出勺子。
丁明这时候也坐起来了，刚要拿起小勺就被人捷足先登——周新趁丁不备拿过勺子。
刚要动作，丁明就听到周新说，“病患就好好休息，男朋友来喂你。”
听到这话，丁明先是一愣，然后用一脸“你有病吗”的表情看着周新，嘴上也不饶:“我是脑子磕了，你倒是像脑子被驴给踢了。”而后抢过勺子准备吃。
只是这一抢，便扯到了右手的伤口，当即龇牙咧嘴地“嘶”了声。
周新本想着照顾一下男朋友，没想到遇到“抢勺”，毕竟此前他们的关系可是很好的——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被骂。
“看来这个倒是没来得及忘啊。”周新挑了挑眉，无可奈何勾了勾嘴角，重新拿过勺子。
这下就变得尴尬了，虽然只有丁明一个人的尴尬。周新倒是很自然的坐在床上，又把食盒往他这边移了一丢丢。
经此，丁明眸光一转，跳到周新身上，只是他这一看，就发现对方竟也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般……
他耸了耸肩，认命地对上视线，“那个……你吃了吗？”
周新几不可察的轻叹一声，“吃了。”手上舀起一勺粥，“张嘴。”
丁明撇了撇嘴，到底是不挣扎了，乖乖张口吃下。
“十七岁倒是不挑食。”周新低声说了句。
“什么？”丁明咽下粥，听到什么般问了句。
周新却不打算回答，而是又舀了勺粥，递到他眼前，“再来一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开盖有奖呢。”他喃喃说完，没多情愿地张口。
经过周新的不懈努力，以往要剩半碗的纯白粥，今天也是很顺利的全部进入丁明肚子里了。
“很棒，奖励一朵小红花。”周新说着，还做了贴贴纸的动作。
对此幼稚的行为，丁明表示不屑，撇撇嘴吐槽道:“你就不应该是二十五岁，看着就像五岁。”
周新也不恼，挑着眉故意逗他，“这不是在配合你吗？”
十七岁，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小朋友。
丁明不解，皱起眉头幽幽说:“这算哪门子配合？”
话音刚落，病房外响起敲门声，接着门被打开。
施玖走进来，眼睛些许不屑地扫过两人:“二位这温情结束了吗？结束咱们这边就可以去拍一下颅内ct了。”说完，就招呼门外的护士进来。
护士推着担架，来到床边，“上来吧。”语气极其自然。
丁明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而是转头看了眼周新。对方点点头，轻轻的扶着他的手往担架上去。
放射室内一般是不允许无关紧要的人进入的，周新和施玖便在门外候着。
“不是不认识吗？”施玖手插大褂的兜站在周新面前，挑了挑眉说。
周新眼睛像是要住进放射室里，嘴里不甚在意:“这不是在重新认识中吗？”
放射室里一切都很正常的进行，施医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看周新，「这是什么新的**方式吗？」他想着。
不过也是没能把想法公布于众，只能无语地背着周新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们小情侣的事自己决定。”
房间里，丁明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医生给他照ct。
当然，周新一心想着房间里那人呢，自然没注意到好友的牢骚，他不甚走心地转头看了施医生一眼，“你说什么？”
只一秒，就又转了过去。
“……”施玖觉得多余说话了。
拍ct不需要花费时间，很快，丁明便被人从放射室放出来。
护士本来还想拿担架带丁明回病房，被他一口回绝了，这都能走了，再用担架算怎么回事。
施玖毕竟是医生，是个经验十足的主，在丁明一出来便开口，“ct要明天才能出来，我看完再来找你们说说具体情况啊。”
说完，便溜走了。
刚出来的丁明:“……”
抬手刚要搀丁明的周新:“……”
“他受什么刺激了？”丁明忍不住问了嘴。
谁知始作俑者便是大言不惭道:“谁知道呢？不管他。”说完手就要来搭丁明的胳膊，“我带你回去。”
丁明垂眸看了眼快要被搭上的胳膊，心底还是不太习惯，他抬起手准备别开。
然后就是，差点摔了的结果。
“……”
醒来后第一次下地，没成想双腿竟是软到有些难以行走。
于是丁明伸起来打算拨开周明胳膊的手倏地就转了个方向，重重搭上了那只胳膊。
此刻，尴尬就像是藤蔓，沿着脊骨便爬上丁明。
他垂下眸子，磕磕绊绊道:“走、走吧。”
这般模样倒是挺常见，周新笑了笑，兢兢业业的馋着丁明往病房走去。
甫抬头就看到病房外的走廊，丁明一下就蔫巴了。转头看向周新，“能不能不回病房?”
眼神滴溜溜的，语气也弱。
周新一怔，眼眸子垂下，询问道:“怎么了？”
“病房太闷了，再躺下去人都要散架了。”
低头看了眼丁明的下半身，周新了然，同意了这个说法，“那带你去后面的小花园走走?”
丁明点了点头。
小花园说小，但也是不小，种了好些品种的花和树，点缀得小花园像个人气旺的小明星。特别是空气十分清新，因此医院的许多病人也都喜欢在这里透气。
两人绕着花园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丁明觉着累了，停下脚步，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脚酸。”尾音还带着委屈的语气，好似人家欺负他了。
听着这话，周新也是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一下，再回过头来就又是一副“温柔大哥哥”模样。
“那边有个长椅，我扶你过去。”
摸到椅子边缘的那一刻，丁明才算是得了解脱，没甚腰骨地瘫在上面，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站着的那人一看这架势，又是一阵无奈的笑。
「真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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