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的时间不长,不过半个时辰。
而半个时辰后,晏还明与成功任职的崔故一前一后,迎着冷冷秋风,行走在青石板路上。
“他的眼睛……真是引人注目。他叫什么名字?”
薄迁有一双灰紫色的眼。
而不巧,北狄中最大部族的王,就拥有一双紫色眼眸。
意味不明的话语引得晏还明回眸。他看着崔故,似笑非笑:“你真该学学许止。”
崔故扬眉:“不该问的别问?”
“不是。”晏还明道:“但你学这个也不错。”
崔故笑开,却老老实实地比了个把嘴封上的手势,随后道:“首辅大人,饶了我。我就随口一问,您也随意一听就好。”
随意一听?
晏还明轻轻看了崔故一眼,并未再理会他。
……
梨香楼是顺天府最大的酒楼,占了整整半条街。
闻嵩宜曾经也没少和同僚们来梨香楼应酬,对此地早已熟门熟路。但此时,看着青天白日下依旧灯火通明的梨香楼,闻嵩宜却难得生出了几分踟蹰。
闻嵩宜:“……”
真不想去。
但不想去归不想去,长叹一口气后,闻嵩宜的双腿依旧诚实,缓缓迈向了梨香楼的大门。
“闻大人。”
只是堪堪迈过门槛,陌生的女声便自身侧传来。
闻嵩宜一顿,抬眸看去,便看到了那常在晏还明身旁出现的侍女。
安鹊微微福身:“首辅在楼上等您,请随奴婢来。”
天字包房。
潺潺流水如小溪环绕,竹叶似一只小舟,在这充满匠气、由碎石堆砌而成的河中飘荡。袅袅清烟自香炉飘出,似云似雾,半遮半掩着桌前人。
好茶一壶,好菜满桌。
这本该是让闻嵩宜欢喜的事。但随着青玉瓷杯落下,一袭素白锦衣的晏还明理了理墨黑大氅,对他微微一笑,起身向他而来,闻嵩宜又怎么都不欢喜。
“……见过晏首辅。”
晏还明拦住闻嵩宜将要行礼的手,状似惊讶:“闻左都督这是何意?你我乃是平级,何故行此大礼。”
闻嵩宜摇了摇头:“礼不可废。”
他坚持着将礼行完了。而看着他这幅样子,晏还明笑而不语,也抬手还了一礼。
“入座吧,左都督。”晏还明道:“听闻左都督腿脚不好。所以我并未备酒,还望左都督莫要见怪。”
“不敢,不敢。”闻嵩宜似乎有些慌乱:“何况上了年岁,喝酒的时候是爽利,喝完倒是浑身不适。太医说我有痛风之兆,更不好饮酒了。若我自己来酒楼,恐还会贪几杯,所以多谢晏首辅……”
晏还明笑了笑,没有接这些话,而是开门见山道:“闻左都督,陛下准了陆将军今年归京述职。”
“只是……听闻陆将军此次述职,是欲告老?”
闻嵩宜一僵:“这……”
这还真是。
镇北将军陆毋是闻嵩宜的少年友人,哪怕如今天各一方,他们私下来信也并不算少。此次陆毋归京述职,一是为了见见十余年未见的妻儿,二则的确是为了告老还乡。
身为文臣,五六十岁正是年华大好,适合去闯、去拼。
但身为武将,五六十岁却是坟头老草,满身病痛,只能告老还乡。
北地天寒地冻。而身为戍边将领,年轻时快马长剑肆意杀敌留下的伤痛日积月累,陆毋的身体早已算不得康健。闻嵩宜自然是希望他告老的,留在京中做个闲散武官——就像他一样。
可此时,晏还明笑着,却看不出什么思绪与情绪。
闻嵩宜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不知他是否希望、是否允许陆毋告老。
“陆将军,的确有这个打算……”
最终,闻嵩宜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晏还明轻轻颔首:“陆将军也上了年纪,终比不上年轻人身强力壮……陆将军身为戍边守将,若因年老体衰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不如留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同样年老体衰的闻嵩宜冷汗涔涔。而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慌,晏还明含笑抬眸。
“您说呢?”
闻嵩宜僵硬颔首:“晏首辅说的有理……”
顿了顿,想到什么,闻嵩宜又忙问:“只是更换守将一事不小。不知晏首辅可有接替陆老将军的合适人选?也好……让我瞧瞧。”
晏还明微微一笑:“闻左都督觉得,陆将军的长子陆禹,如何呢?”
闻嵩宜讶异抬首。
……
在闻嵩宜心中,接替镇北将军一职最好的人选,自然是陆禹。
陆禹生在京城,长在边疆,刚会走路就在武刀弄棍。十三岁时第一次上战场,就凭一己之力斩杀了七个北狄士兵,堪称天生将才。
但晏还明既然开口,纵使再不情愿,再看不上他所说的人选,闻嵩宜也要看看,甚至接受。
闻嵩宜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晏还明所说的人,却偏偏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闻嵩宜有些恍惚:“首辅说的是……陆小将军?”
陆禹并没有将军的官职在身,但为了方便,朝中都称其为小将军,也是默认他会接替父亲的官职。
晏还明颔首:“不错。”
“……是不错。”闻嵩宜缓缓道:“陆小将军也是我属意的人选。”
晏还明微微一笑:“看来,我与闻左都督英雄所见略同。”
看着晏还明弯起的唇角,闻嵩宜本能后背一凉,大手不自觉捋上长须。他觉得此事似有问题,又不知何处有问题。
闻嵩宜百思不得解。终只迟疑道:“既如此,晏首辅可需我做什么?”
晏还明笑意更浓:“只是一件小事,需闻左都督帮忙而已。”
……
夕阳西下。
残云吞没晚霞,连一片霞光都不肯露于人前。阴沉沉的天似乎更加晦暗,伴着阵阵冷风,晏还明端起茶盏,对着满桌未动丝毫的饭菜,轻抿了一口。
“大人,若是闻嵩宜说出去了,可要……”
安鹊立于他身后,斟酌着词句。
“他不会说出去的。”
晏还明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陆禹是我的诚意,他也必须回馈给我足够的价值。那件事若只是做不好,都够他喝一壶了。他又如何会说出去呢?”
“何况,不是还有金吾卫吗?”
抬手斟茶,晏还明轻笑一声:“若他真的那么想陪故友,我也不是不能成全。”
……
金吾卫总在夜间出没。
若是哪户人家夜半被叩门,多半就是金吾卫办事。而金吾卫一向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留余地,所到之处更是恨不得寸草不生。
三年前,先帝病重之际,金吾卫颇为忙碌,京中更是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如今倒是好了不少,若不是左文磐之事余温未散,就连心里有鬼的也能睡上个安稳觉。
许止却没有顺理成章的闲下来。
身为金吾卫中郎将,莫说是偷闲,许止就连每日三个时辰的睡眠都断断续续,分散的七零八落。
“大人。”
又是十二个时辰未睡。
许止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倦意,甚至连眼下的青黑都窥不到分毫。他似乎在忙碌上天赋异禀,哪怕几乎要脚不沾地,也能抽出时间来见晏还明。
“来了?”
晏还明收起奏章,又取出一份资料放到案上。
“去查查这几个地方。”抬眸看向许止,晏还明顿了顿,又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亲自去,派你的手下就可以。”
许止颔首,上前取过资料。
“对了。”
晏还明道:“你近日太忙了。崔故恰好回来,我就让他去教那孩子文策了。不过武学先生还未有合适的人选,还要劳烦你兼职。”
许止缓缓摇头:“不劳烦。”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晏还明笑了笑,忽然问:“你可要在我这歇歇脚?你看起来,很疲惫。”
许止一怔,目光不自觉飘向屏风——屏风后,有一张小榻。晏还明忙到深夜时,偶尔会在那里睡下。
许止曾经也睡过这张榻。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意识到自己会在哪里歇脚,许止沉吟片刻,矜持道:“好。”
……
很奇怪,或许是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在别处时,许止往往睡的浅且短。但在晏还明的书房,他却能一觉睡上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对于一位杀手而言,已经是充足的休息。
许止需要休息。
他一板一眼地褪下外衣,端端正正地躺到床榻上,并没有去碰床侧的被子。
晏还明饶有兴致地打量许止片刻,亲自上前,俯身替他拉过了被子。
“盖好,小心风寒。”
独特的冷香骤然逼近,许止呼吸本能一滞。直到看清了晏还明眼中的兴味,才缓缓点头。
“……嗯。”
晏还明似乎很喜欢养孩子。
这点,许止深有体会。
而现在,晏还明似乎也将他当做了被他养着的孩子——还是不会过分倾慕他,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做一些有趣的照顾行为的孩子。
晏还明喜欢养孩子。却不喜欢被孩子依赖,或是喜爱。
他只希望被他养大的孩子敬畏。
许止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只是看着晏还明兴致盎然地为他盖好了被子,又思索片刻,取来一本地方游记。
“要听故事吗?”
许止:“……”
不过,不等许止回答,晏还明就自己放下了游记。
“罢了,讲故事太费口舌,你还是安心睡吧。”
谢谢宝宝们的地雷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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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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