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遥正捻着指尖思考着之后的路程,闻言并没有转头,而是下意识伸了手挡住了凑过来的人。指尖撑在衣物上,忽然摸到了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他这才回了神。
目光先是落在自己的手上,而后顺着指尖滑到了楚终的脸侧,令遥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收回了手——这一挡大概这人要伤心。
“钟儿,不是不让你去,”他快速地想着好听美妙的话道,“只是师父此次是以进修造访名义去的,若带了你,便显得刻意奇怪。留你在宗里,有个照应,万事便可得后备,岂不两全?”
“师父一人去,既要应付邪物,又要造访玉矶宗。”楚终垂了眼,目光落到了令遥收回后搭在桌角的指尖上,“若说两全,是全了既保护我又哄我放心的两全,哪里是为自己。”
卧房里烧的暖炉飘出点淡淡的香,幽幽潜入鼻腔,催人欲睡,令遥很想去窗外吸两口冷风,静一静自己的心。
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做多了撒泼打滚或装聋作哑的勾当,却也因此瞧见许多虚伪矫饰的面孔——但他没见过楚终这号人物。
说他脸皮厚最是不对,前些日子就因脸皮薄和他僵了一段,说他脸皮薄也是不对,现下这种话决不是轻易能脱口的。令遥缓缓抬手摸了下心口,觉得楚终虽然长大了,但哪里都和小时候一样捉摸不透,变幻莫测,时而一声不响,时而忽然说些直指要害的利索话。
譬如,说他在哄他。
天爷啊。
他在心里望了望天,扶在胸口的手收紧了紧,脑子里只道:都活了多少次才遇上这样的变数,还一来就捡了师徒的羁绊——若是如此,不如把重生轮回也变走,好歹让他踏踏实实做回师父吧……
心里仰天长啸完,令遥快速收回了思绪,继续笑着看向楚终,摸了摸他垂头低下的发顶。
“我是你师父,自然是要……要为你考量的,但不仅是为你,我也为了自己考量。去玉矶宗本就是明面上的行程,向来造访不带弟子,你又是宗里进修会的熟面,走了太过显眼,难免打草惊蛇。”令遥抬起四指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耳廓,轻声缓缓道,“你也知道,此事可能与鎏芳有关系,而燕抚州也未必无干系。若真有干系,他放我去,便需得有我要紧的东西能把我心甘情愿地绑回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楚终垂下的眼睫一颤,下一秒马上抬了起来。
令遥正看着他,便和他直直对视上了。他心底一颤,但也没避开,只是笑了下,收回了手。
“师父是说徒儿是您最要紧的了?”
又来了。那些直指要害的利索话。
令遥很想遮住眼睛,但却不能——他很想教楚终一句话,便是既然知道,可以不说出来。意会,含蓄,这才是青莲优秀修士美德。
罢了。挣扎一番,他拿了一盏茶遮了半张脸,边喝茶边点了点头。
身旁的人终于抬起了头,坐得正了许多。等着令遥放下茶盏,眼疾手快地又给他满上,还把果盘往他这儿推了推。“师父多用些,都是我刚买的,正是新鲜的。”
“好……”
咬了一口桃子,令遥余光扫了扫楚终,确定他面色转圜,恢复了往日一声不响地徒弟样,这才又悠悠开口道:“那你便在宗门留心,我查清了,便尽早回来。”
替他剥葡萄皮的人抬眼轻轻看了他一眼,末了慢慢垂下,点了下头。“嗯,师父嘱咐,我定做好。”
令遥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叮当一响,还以为是有人碰了珠帘,晃晃然抬了头,却发现并没有人。
他现下觉得自己和楚终都不太正常。
———
启程的那日声势并不浩大,大概是燕抚州有所顾忌,不过歪打正着,也随了令遥的愿——他不想张扬行事,以免处处受限,反而不能自由探查。
掀车帘的时候,令遥回头看了一眼楚终。他没有站得很近,在宗门右侧微微抬首望着他,穿得还是汉白色的宗袍,长身玉立,皎然如松。
令遥向他轻轻一笑,而后矮身钻进了灵马车里。
灵马车起行而上的时候,车窗的小帘被风轻轻带起,令遥下意识向窗门口望了一眼,看到正俯身作礼拜别他的楚终。
嘴边的笑意更深,他趴到窗边掀起帘子,抬了指尖,隔空点了点他低下来的后脑勺,而后才坐回了位子。
路途艰辛,他这样死而复生生而必死的人更说不准将来,也只能在一隅中求一寸刚好的师徒情。
其他的,就都是对别人的不公。
他捏了捏刚刚伸出去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靠回了身后的垫子上。
灵马车下绿林葱葱,过了四季青的北伏林后,便是褐土色或与红色交错的山林,虽不苍翠,却壮阔辽远,远观如黄涛百般汹涌,越近克茹,这寥廓之意也更加袭人。
不知过了多久,车旁似乎有风声正起,隐隐有鸣叫之音。令遥掀了一角车帘,边看到一对通体鹄白、长羽透彩的灵鸟展翅飞过,几乎与灵马车的一半一般大小。长羽过处留下两道彩光,两鸟似乎是迎接一般悬飞与灵马车两侧。
身后的灵马车传来一些响动,令遥还未回头,就听到应长老的的声音——
“这是克茹的祥鸟,鸿鹄灵鸟,尾羽为九乃雌鸿,尾羽为七乃雄鹄,雌鹄为首鸟,鸿鹄常成对而出。”应长老笑了笑,“虽说此次宗主同迟宗主递了信要低调来访,但迟宗主甚是有心,还是让这鸿鹄灵鸟相迎引路。二宗主,想必我们离玉矶宗很近了。”
“应长老不愧是咱青莲的第一先生,通晓万事啊!这鸿鹄灵鸟确实百闻不如一见,”令遥又望了一眼车边振翅的鸟,“白中万彩,耀而不俗。”
顺着鸿鹄灵鸟带来的灵风和引得的近路,一行灵马车很快便到了玉矶宗附近,缓缓落了地。
马车还未驶到正门,令遥远远就看到了玉矶宗宗主,迟洵。
虽说迟宗主与他爹娘归照、归胥上人、临昱宗主立日尊人是同一辈人,还共同经历过御魔之战,但无论是长相还是心态,他都是当之无愧最年轻的一位。
穿得虽然是玉矶宗宗袍,外面披着的大氅却红得很,在一片白色中显得极其夺目。
看着那大红色越发近,令遥笑了笑,待马车落稳,快速下了车。
“迟宗主,”他拱手行了一个大礼,而后看向迟洵,“晚辈来得慢,久等了。”
“唉哟,别别别,客气了,外面太冷,冻得我脸硬,我们进去说话。”迟洵笑了起来,眼角终于露出了几丝符合年龄的细纹,他拍拍令遥的肩,向他身后的长老一一致意后,便招呼着一行青莲宗的客人进了宗门。
玉矶宗地处克茹长陇,虽不是克茹最寒的地域,却也是夏热冬冷的地方,冬日多雪,因有灵力维持,玉矶宗附近才少些积雪。
令遥进了屋子才发现这里不是会客堂,而是迟洵的住处。他刚坐下的屁股马上抬了起来,然而瞬间被迟洵很快发觉,被一把摁了下去。
“别在乎那些,”迟洵点点令遥的眉心,而后走上了正位,坐下来叫宗仆沏了茶,“我不喜欢在堂里面接朋友,这里最好。青莲宗长老们我都已经着人安顿好了,你可放心。”
“是……只是,晚辈与迟宗主不过一面之缘,竟已算是朋友?”
“你倒是忘了我,”迟洵笑了一阵,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不过不怪你,上次见我的时候,你才满月。那会儿连抚州都才五岁,我那时还教他写过字呢。至于朋友,镀晖兄与秋暝姐是我老朋友了,他们的孩子,也自然是我的朋友。”
“怪不得,没想到我竟见过迟宗主,也真是缘分。”令遥笑了笑,端起盏喝了口茶,热茶下肚的瞬间通体生暖,刚刚吹面的一点寒气骤然散开,只觉得身心舒爽无比,“这真是好茶,敢问迟宗主,这是……”
“回春雪。”迟洵笑了笑,也给自己又沏了一杯,“色白味淡,却有驱寒慰暖的功效,这名字可好?”
“极好,很是贴切。”
“你说好,那便是真得好了。这是我们近几年宗门里刚研出的灵茶,入了冬,便又用上了。你来得巧,喝上了最好的一批。”
令遥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心思却已经开始周转——迟宗主在前几世从未与他有过接触,但却比他想得亲切许多。他虽不敢贸然断定是真情流露,但却倒为他之后的行动开了好头。
思及此,令遥抬了头,笑眯眯地道:“好茶喝了两盏了,迟宗主,咱们说说这次来看点什么吧。”
“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迟洵笑了一声,马上搁下茶盏,道,“正事也不多,明日你若睡得好起得来,便随我去晨练场上给那些个弟子们点个卯,而后观摩观摩他们日常训练切磋就行。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你多提,千万别憋着。之后,便随意你们四处走走,若需要,我派个弟子给你们当向导?”
“迟宗主体谅,这些日程都简单,我便好好跟您看一看玉矶宗的操练。”令遥弯着眼睛,继续道,“后几天,我们自己走动就行,不耽误您弟子修习了。您知道我爹娘也是洒脱的性子,我也这样,习惯自己四处摸索着闯的。”
“那好,就这样。”迟洵答应地爽快,令遥见状,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向他敬了一盏茶。
大家国庆几号放假呀~[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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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入长陇风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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