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从何而来?只身潜入人家宅院,是何目的?老实交待!否则,本密使手上的聆道剑,可不长眼睛。”
大哥,你认错人了。
幸好,来的是个修道之人。仙门子弟向来只管收妖降祟,不涉凡俗纠纷。看此地情形,这位道长,恐怕也难断定她就是妖。
不过这嗓音,怎有几分耳熟?
胥绾春抬眼看人。
是位朗朗少年。身材高挑,黑衣劲装,马尾高束,面容棱角分明,十分英挺。
分明生了一双纯洁无辜的杏眼,却总是微微眯起,做出冷酷倨傲的表情,看起来很目中无人,很拉仇恨。
这是……
穆野从小养到大的灵犬,凌妄?
凌妄趾高气扬地道:“本密使问你话,”剑尖稳稳挑起胥绾春下巴,“你哑巴……”
就见胥绾春唇色惨白,冷汗细密,沾了尘与草屑的发丝黏在颊边,模样狼狈至极。
凌妄道:“你不舒服?”
胥绾春道:“来癸水了。”
怎么可能说实话?难道要交代自己喝了断肠符水?
饮符水而不死,若被仙门知晓,她胥绾怕又要“名扬”修道界。那群正道君子会用怎样不堪的手段钻研她的不死之身,她都不会意外。
万一再被某些老狐狸认出……
她那万象归春功法,仙门可一直虎视眈眈。
什么寻妖丹、屠仙门,都得往后放。真落入他们手中,这辈子就别想重见天日了。
凌妄沉默片刻,冷声道:“所以你吸那汉子精气,就为治这癸水之痛?”
胥绾春一愣:“什么?”
吸□□气?
她转头望去,只见那原本壮实的汉子此刻竟只剩一副骨架,人皮松垮挂在骨上,眼珠一只悬于眼眶,一只滚落柴堆,俨然已成干尸。
苍天,这可不是她干的。
哪里还顾得上满肚子痛,胥绾春浑身紧绷,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一面试探着道:“不是我。”
“不是你?”凌妄被气笑,“那妖物赶巧到此地没了踪影,赶巧这破屋子里灵气异常,赶巧又只有你一个人,和一具尸体?世间哪有这么多赶巧?”
他感知到的灵气异常,是她适才催动的万象归春功法。
好,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胥绾春站起身,道:“我非妖,只是永州城一个卖菜小娘子。”
“是妖非妖,”凌妄轻笑一声,“问问我手中缚妖索便知!”
话音未落,他单手推出一道金光。胥绾春却已冲出柴房,闪入夜色。
嗖嗖几声,金光如蛇窜绕,眼看就要将她捆缚,却被她俯身空翻轻易跃脱。
——春娘身负妖族之血,却也曾修仙门正道,寻常缚妖索,奈何不了她。
借此间隙,胥绾春指诀疾结,一道换景符现于掌心,将她送至一里之外。
**
换景符越不过高墙,胥绾春仍困于流光园内。
园中琉璃灯盏连绵如星,侍女三五成群,提篮娇笑,步过石桥,走向中央灯火辉煌的彩楼。
胥绾春蜷在桥下灌木丛里,一点点调高灵力,终于,捏出一个半成不成的离忧诀。
既能稍减疼痛,又不至让人昏睡过去。
离忧诀本是以昏睡镇痛,此刻她却绝不能睡。
抱膝静待片刻,她走至池边,掬水净面。
她已探得妖丹藏在园西南棠梨院中。今夜既来,必要亲见一眼——纵是假,也好了却执念。
**
唰——
门锁被灵力削断。
堂门轧然大开,胥绾春一张俏脸因疼痛而血色尽失,愈发显得死里死气。
身后彩灯辉映下,棠梨院侍卫已安然倒地。
走进屋,重新关好堂门。
周围暗得疹人,不知为何,这屋子让胥绾春倍觉危险。
随手捏诀照明,光芒方起,便映出一张凶厉兽面,她惊得后退一步,不料又照见一张长舌白脸。
胥绾春引灵增光,只见对墙凿有数座神龛,各供一人高面具,形容各异:
有的顶戴骷髅,龇牙怒目,威猛慑人;有的长舌垂吐,目无一珠,神情却慈和;有的如市井商贩,瓜皮小帽,眉眼弯弯,亲切近人……
是傩面神,楚地近两年新兴之祀。
胥绾春稍松一口气。
托着光亮,绕室而行,细敲四壁,竟毫无所获。她心下一沮,呆立片刻,正欲离开,忽又止步,回望那面神龛墙——此处还未查过。
将光悬在空中,纤足轻点,跃上供桌,在神龛神像间细细摸索。
每经一傩面,皆有异状发生:发丝被扯断几根,睫毛轻颤,颊边似被什么一戳……
可她方才施过离忧诀,神思倦怠,竟毫无所觉。
终于,长舌白面旁边的墙壁,敲起来有回音。
上上下下找机关,不一会儿,发现神龛前的香炉不对劲,轻轻旋转,咔嗒一声,墙壁打开一个方形小阁子。
阁子内放有一只琉璃小盒,里面果然有颗鲜红的丹元!
胥绾春亮着眼睛靠近,可只一眼,便被浇了一头冷水,失望透顶。
是假的。
若真是她的丹元,其上灵光早该如潮涌流转。
正怔神间,忽有诡异触感划过颈侧。
迟钝地看过去,没有异样,便准备离开。
刚转过去,同样的触感又划过后颈。
胥绾春不以为意地跳下贡桌。
就听身后传来吸溜舔舌之声,继而一道尖细嗓音响起:
“这小娘子好生奇怪,给点反应啊。”
胥绾春暗惊,踉跄转身,只见原本置于龛中的长舌白面,竟浮在了空中!
胥绾春顿悟。
初次潜入流光园时制住她的妖,就是这张大脸!
白面笑嘻嘻道:“莫非是个傻的?把你脑袋拧下,我替你换个新的可好?”
一条比胥绾春双肩还宽的长舌,直卷向她脖颈。
……多谢,不必了。
胥绾春扭身就逃,却迎面撞上那张凶猛兽面,被顶回地上。
兽面怒目圆睁:“哇呀呀呀!还想逃?”
顷刻间,各式面具自四方浮来,七嘴八舌:
“来都来了,稍坐一时吧。”
“你这么穷,又是个傻子,肯定过得很苦吧!”
“再过片刻,你就再也不会痛苦啦!”
这就是四面楚歌么?胥绾春绝望地想。
忽然,她察觉这些傩面竟能彼此融合——相触即合,分离即复。
这说明……
这说明……眼前众面并非实体,仅是某张真身傩面的分身!
胥绾春眸底一亮,一张总好过一群。她需找出真身。
她眼角弯垂,笑如春风,开始信口胡诌:“长舌大人,您这舌头能打蝴蝶结么?您打个结逗逗这位凶大人,莫让他气坏了身子!”
白面一听大笑,兴奋摆舌凑向兽面;兽面怒容渐消,双眉高挑,愕然怔住。众傩面哄笑着围拢。
胥绾春趁机双手结印,低诵:“邪精远遁,真形速生。敕!”
金光冲天而起,化形符携风扑向众面,傩面如琉璃纷纷迸碎。金光散尽时,竟无一张完好!
胥绾春爬起冲向门口,眼看将至,身后却传来咯咯尖笑:
“小丫头,很聪明,可惜,我的真身远在百里之外啊。”
傩面潮水般涌至她身前,垒成高墙。百口同开:“你既毁我等,分一人一口肉作补偿,不过分吧?嘻嘻……”
不嘻嘻……
傩面蝗虫般簇拥而来,胥绾春别无他法,只得抱着脑袋蜷起身,做好受疼的准备。
就在此时,门外一道刺目金光,裂空而来!轰隆巨响,半壁堂屋坍塌,灵力呼啸席卷,将上百傩面与胥绾春一并掀出数丈!
黑衣少年声如冰霜:“本密使面前,还没有妖物能肆无忌惮。”
双手结印,念道:“屠割刳腹,斩……”
“别杀它们,这些全是分身!”
胥绾春急忙打断。
分身之死,真身是感知得到的。
此时真身位置不明,修为不明,目的不明,贸然杀它分身,轻则打草惊蛇,重则……恐引来真身疯狂报复。
若是个狠角色,只怕全宅皆要陪葬。
全宅人丧命事小,她可不愿惹一身骚。
凌妄不情愿地收咒,倨傲道:“我自然知晓,何用你提醒!”
……你知道个鬼。
胥绾春悄悄站起身,一面看凌妄结符制住众傩面,一面预备逃跑。
抓准时机,胥绾春将自己弹射出去,弹到一半,被凌妄持着聆道剑抵回来。
“啊,”凌妄了然道,“小妖女,想逃啊?”
剑尖轻拍她肩,胥绾春识趣地坐回地上。
凌妄挑眉:“方才在柴房不是狡猾得很?怎此刻反应迟钝许多?受伤了?”打量她脸色,“怎的,癸水不痛了?”
胥绾春道:“我不是妖,缚妖索已经证明过了。”
凌妄半蹲下来,笑吟吟道:“缚妖索那等低阶法器,岂敢用来对付您这般修为高深的大妖?”抬手晃了晃三张傩面。
“你们妖族啊,体质不同凡俗,灵力都能共用,别的妖断你根手指,那断指所蓄的灵力,便归它了。我们修道界可没这么大本事。
“你是不是妖,让这几张蠢面断你条胳膊,便清清楚楚。”
转对傩面冷声道:“去,咬下她一条小臂。”
凌妄含笑拍她肩,道:“放心,小臂断了,我能帮你接上。”
拂去傩面上摄邪符,设结界封住房门,抱剑倚着断墙,看热闹。
真不愧是清霄道人穆野的狗……
胥绾春咬牙切齿。
傩面这会儿听话得不得了,直勾勾盯着胥绾春右臂,三面夹击。胥绾春哪里应付得来,只得在遍布碎瓦砾的地面滚动,硌得全身生疼。
凌妄所言不虚,她为妖身,若被他妖截去肢体,确能助其增长修为。
此三面若断她小臂,必有灵力涌向它们,届时铁证如山,再难辩驳。
事已至此,唯有一赌。
胥绾春索性坐起身,举臂闭目,一副束手待毙之态。
傩面兴奋扑来。
胥绾春听准动向,仿佛被吓得软了,双臂垂落,纤颈恰好迎向它们利口。
妖风拂发,眼看就要颈断血溅,傩面却一声尖嚎,被一掌拍回龛壁!
凌妄收掌喝道:“不要命了?!”
赌赢了。
胥绾春勾唇一笑,手中早结好换景符,轻唤:“去宅门口。”
嗖的一声,没了踪影。
**
体内灵力不够用了,换景符执行错乱,没能送她到宅门口,倒将她送到了园子中央。
胥绾春站在小溪边,望眼欲穿,望不到一堵临街的围墙。
换景符,夸你点什么好,超绝执行力?
胥绾春仰天长叹。
一口气没叹顺,凌妄那趾高气扬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妖女?”
胥绾春蓦地转身,刚转过来,她就后悔了。
——哪里能如此神速,这分明是问指符,只要给它反应,便暴露了自己行踪!
果然,林木掩映间,霎时现出一道黑影,灵力传音,轻声发问:“还逃么?”
不逃,等着你捉么!
胥绾春一头扎进那座雕栏画栋的彩楼。
【标引用】
* 文中符文咒语均改编自张振国,吴忠正《道教符咒选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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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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