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刚抿了口茶想缓口气,少年的声音便又响起:“在下潘樾。你呢?”
淮清洛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放下茶盏,对着潘樾勉强牵出个笑:“叫我……小木头就好。有点饿了,我去做点吃的。”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快步朝灶房走去。
一路上,她耳朵竖得老高,眼角余光不住瞟向身后,手紧紧按在腰间的玄袋上,连大气都不敢喘,这种突然自报家门的场景,通常都紧跟着腥风血雨的对峙。
刚关上灶房门,她立刻捂住胸口,急促地轻喘起来,脑海里猛地闪过梦里那双眼血瞳,又给自己吓了个哆嗦。
她急忙从玄袋里摸出一张隐生符,双目微阖,轻声念道:生息无踪——隐!”
这符能隐藏生息、让人不被发现,穿梭自如。原本是打算给父亲方便对抗妖族,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为了隐蔽,她没直接开门出去,而是走到早已敞开的窗边,朝潘樾招了招手。
见他依旧身姿端方地坐着,像发呆似的一动不动,她便从窗户爬了出去,猫着腰慢慢挪步,甚至从少年眼前经过时,他也毫无反应。
清洛心里松了口气,转身朝狗洞走去,可刚一钻就发现大事不妙,这狗洞上个月被父亲用石子堵上了。
她扭着身子慢慢退出来,站起身四处打量,发现唯一能出去的路,得借石桌当跳板。
以她的轻功,踩上石桌再翻上院墙绝非难事。于是她掏出化物符。
“应我所想,以符成物——化。”
一只鸟落在院内树上,等会儿她纵身跃起时,鸟便会发出尖锐鸣叫,正好能混淆视听。
清洛找准时机,她一步轻踩石桌,两步便稳稳落在院墙上,可身子却骤然僵住。
“若想出去,为何不走院门?”
清洛心头一紧,还以为是隐生符掉了,低头一看,符咒分明还好好贴在身上。
他怎么会发现我?是符咒失效了,还是他压根就看得见?那我刚才……岂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却也证明了他暂无杀念。
“我喜欢另辟蹊径,不行啊?”
来不及细想,她纵身从院墙上跳了下去。
刚落地,就撞见路过的王婶:“唉?淮姑娘,你怎么从院墙上跳下来了?不去走大门呐?”
清洛噎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拢了拢衣襟,硬着头皮扯谎:“……就、就练练轻功,活动活动筋骨。”
话音未落,便转身朝着镇子东头的青云观快步跑去,连头都不敢回,潘樾杀人的样子在脑子里打转,她必须尽快找观里的人问问,有没有能克制他的法子。
她身上这些符咒,都是之前去青云观求仙问道,观里的那位“先生”寻来的。眼下能指望的,也只有青云观了。
她急切的奔跑声透过院墙,院里的潘樾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启唇,两道带着细密绒毛的细小黑影先从口中探了出来,竟是一对触角。紧接着,一只通体赤红、足有手指长短的蜈蚣慢悠悠地爬了出来。
血蜈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爬过手腕,最终停在他摊开的掌心。
“主人,这小木头是个傻子吗,出个门奇奇怪怪的。”血蜈口吐人言,声音尖细如蚊蚋。它在潘樾掌心转了几圈,立起上半身又道:“不过,这小木头的精血竟能压制血蛊,不如……”
“母亲说过,不杀无辜。”
蜈蚣用触角戳了戳他的掌心,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我知道夫人的规矩!可她当年教您种种是让您学着理解人族的情分,不是让您像学戏似的见人就照搬啊?刚回族那年您还给别人行礼,吓的他都急忙跪下。”
潘樾的坐姿微微松动,沉默片刻后道:“她体内血气已无,不必再管。明日便离开。”话音落,血蜈顺着他的手腕原路爬回,消失在他口中。
而此刻,清洛终于冲到了青云观前。
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抬头望着头顶“青云观”三个苍劲的大字,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定下心神,撩起裙摆快步跨进观门。
院子里,谢云墨正弯腰给药圃浇水,月白长衫沾了点泥土。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来,见是清洛,眼底瞬间漾起温和的笑意,掩去了眸底深处偶尔浮现的戾气:“淮姑娘?怎么跑这么急?”
清洛几步凑过去,声音还带着喘息的颤音,语速快得像倒豆子:“谢先生!我今日在雾山救了个少年,怪得很,山上虫豸见了他都躲着走。扶他时,身子轻得不像常人。而且他浑身是血,我原以为他伤重,却没半点伤口!他只冷冰冰的说‘别人的血’,这满身的腥气,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
她顿了顿,想起潘樾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眉头紧蹙:“而且他神态也奇!看着有模有样,眼里却半分人情味儿都没有,倒像传闻里那些堕入邪道的堕仙!您见多识广,有没有能防备他的法子?”
“堕仙”二字出口,谢云墨浇水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水珠滴落在泥土里,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
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可看着清洛慌张的模样,又忍不住软了语气。他放下水壶,用帕子慢慢擦着手,温声追问:“他除了这些,身上可有残留的仙泽?”
清洛仔细回想片刻,摇头又点头:“仙泽没注意,反倒是嗜血成性,还一眼看破隐匿符,好在他没露杀念。”
谢云墨沉默了一瞬,从袖中摸出一枚莹白玉牌,指尖在玉牌上轻轻一拂才递去:“这玉牌能预警堕仙异动,你贴身带好。他既能看破符咒,绝非等闲之辈,别与他起冲突,若有危险就捏碎玉牌,我便来护你。”
最后一句“我便来护你”说得格外认真,清洛愣了一下,只当是他一贯的温和,忙攥紧玉牌点头:“多谢谢先生,我得赶紧回去,免得他起疑!”说罢,转身匆匆朝着观外跑去。
“淮清洛,”谢云墨忽然开口叫住她,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以后不必叫先生,叫我云墨就好。”
清洛顿住脚步,回头冲他笑了笑:“谢云墨……好”说完便快步跑远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观门后,谢云墨脸上的温和彻底褪去。
他抬手抚上手腕的疤痕,眼底戾气渐浓,却在看见药圃里那株清洛去年亲手种下的薄荷,叶片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安抚着他翻涌的心绪。
回到院门前,清洛抚在门上的手忽然顿住,略一思忖,轻轻叩门:“潘樾。”
无人应答。
她正要把耳朵贴在门上探个究竟,院门却猛地从里面拉开,她一个踉跄,径直栽进了潘樾怀里,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
完了。这两个字瞬间在她心头炸开。
她慌忙直起身,见潘樾神色未变,忙解释道:“那个……家里没吃的了,我本打算出去买些,不料忘带了银钱。”
潘樾抬手一翻,掌心便多了一支银簪,淡淡道:“多谢收留,这支簪子权当谢礼。明日我便会离开,不必再为我准备膳食。”
清洛的目光落在那支银簪上,样式奇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致。
她暗自思忖,不管这是法器还是邪物,眼下都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伸手接过银簪,只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她哪里是在接那所谓的谢礼,不过是在回应他“明日便离开”的话罢了。
清洛指了指西厢房,道:“今日你便去那儿住下吧。”
潘樾颔首便去了西厢房。
清洛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她蹲下身,从软榻下拖出一个铁箱。箱盖一开,里面的物件让她瞬间眼冒金光——在青林镇,论及家底,她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里的物价虽不如庆阳高昂,但父母每次来探望,总会塞满这些东西,生怕她这个小闺女受了委屈。
清洛从铁箱里翻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木鸟。这是她花重金购得的法器,以灵力驱动,虽非真正蕴含生机,却能无声无息日行千里,最适合传信。
她取来信纸,提笔蘸墨,字里行间满是对父母的思念。每月月末,父母都会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来看她,因此每逢月末,她总会写下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寄去。
清洛打开木鸟的胸腔,将书信塞了进去,指尖凝起微光注入其中。木鸟仿佛活了过来,伸了个懒腰。她走到窗边抬手一送,木鸟振翅飞出,直到钻入云层不见踪影,她才回到矮几旁,将手中攥得发皱的信纸点燃。
火光跳动映在她眼中,纸上“潘樾”二字很快化为灰烬。
不知怎的,眼皮突然重如千斤。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矮几上沉沉睡去。梦境和今早如出一辙,她依旧困在蛋壳里,只是这一次,始终没能破壳而出。
直到暮色彻底吞没了屋内的光亮,清洛才猛地睁眼。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软榻上,心里清楚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就只剩潘樾。
忽然,一道灵光凭空在眼前亮起,渐渐驱散了昏暗。她惊得两眼一瞪,竟是那支银簪浮在空中,紧接着,桌上的火烛便被引燃了。
清洛伸手去抓银簪,却被它灵巧地避开。她不服气地连抓几次,次次扑空。银簪每躲闪一次,都会泛起一阵微光,倒像是在故意嘲笑她一般。
“我是看出来了,你这东西确实不是邪物,但也算不上法器,分明就是个调皮鬼!”她气鼓鼓地道。
银簪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瞬间蔫了下来,在空中摇摇欲坠。清洛伸手一捞,便将它握回了手中。
就在这时,饿了一整天的肚子终于忍不住“咕咕”哀嚎起来。她起身正要推门出去觅食,院门竟自己“吱呀”一声开了。清洛低头看向手中的银簪,满脸诧异,试探着问:“是你做的?”
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震荡,像是在回应。她忍不住笑了,又问:“难不成,也是你把我送回软榻上的?”话音刚落,银簪又轻轻震了震,算是默认。
见它这般得意,清洛故意想逗逗它,挑眉道:“那你有本事,不如把我送到东街的客栈去?”
她本以为银簪会没反应,正准备调侃两句,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猛地一拉。她根本挣脱不开,整个人竟直直地朝着天际飞去。
耳畔狂风呼啸,却盖不住她惊惶的叫喊声。不知过了多久,飞行骤然停了下来。清洛紧紧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咚咚”狂跳的心脏。
她眯着眼往下瞥了一眼,整个镇子都逃不过她的视线,顿时心头一紧,虽体验了一览众山小,但大可不必。刚才还只被银簪拖着一只手,此刻她忙用另一只手也死死攥住银簪,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声音发颤地哀求道:“你……你可千万别松手啊!这要是摔下去,我定会粉身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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