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醒来,记忆都像是被粗暴地撕去了一页。
丁茜茜坐在床边,四柱床的床幔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墙壁上那些模糊的人像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眼神空洞地投向房间的中央。
窗外,惨白的日光勾勒出院子里枯萎藤蔓扭曲狰狞的影子,深深扎进她疲惫的眼底。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抓住脑海里那些飞速溜走的碎片——刺骨的冰冷、令人作呕的墨绿液体、绝望的拍打声……它们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圈圈扩散的、令人心悸的涟漪。
“姐姐,你醒了?”清冷的声音像冰水浇在颈后。
丁茜茜猛地一颤,心脏骤缩。
妮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依旧是那身刺目的酒红色洛丽塔裙,裙摆繁复的蕾丝花边在昏沉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网。
她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白瓷碗,袅袅热气蒸腾上来,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药味。
那气味瞬间攫住了丁茜茜的呼吸,胃部条件反射般剧烈抽搐。
“我……我不饿。”丁茜茜的声音干涩发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脊背抵住了冰凉的雕花床柱。
妮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像一张劣质的纸。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声轻得诡异。
“妈妈交代过的,”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药对你的记忆恢复有好处。”
她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丁茜茜,那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里面只有一片阴冷的死寂,“趁热喝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又是“妈妈”。这个称谓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丁茜茜混乱的思绪。
李红梅那张温柔又扭曲的脸在记忆的碎片里一闪而过,带着地下室浓重的血腥和霉味。
她看着递到唇边的药碗,浅褐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倒映出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反抗的冲动在血液里奔涌,但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使不上半分力气。
妮妮那看似纤细的手臂,在之前的“照顾”中早已证明蕴含着远超外表的、令人绝望的力量。
屈辱感混杂着恐惧,几乎将丁茜茜淹没。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如同碰到烧红的烙铁。
妮妮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像无形的镣铐。丁茜茜屏住呼吸,如同吞咽毒药般,将那苦涩、粘稠的液/体灌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瞬间从喉咙滑入胃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熟悉的眩晕感随之而来,像沉重的黑幕缓缓落下。
“乖。”妮妮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她收走空碗,转身离开,裙裾在门口旋出一道暗红的弧线,像一道刚刚愈合的伤口。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丁茜茜瘫软在枕头上,意识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浮。混乱的碎片在黑暗的泥沼中翻腾:
金属墙壁冰冷的反光……某个模糊不清、却让她心口剧痛的身影……还有撕心裂肺的尖叫……是谁在尖叫?
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睡衣。窗外已暮色四合,房间里一片死寂。
头痛欲裂,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刚才那些闪回的碎片,随着汤药的下肚,又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汽。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捞到一手虚无。
一种尖锐的恐慌攫住了她——妮妮在抹掉她的过去。一次一碗汤药,她的记忆正在被系统地、残忍地清除!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地撞击着她的神经。
接下来的日子,丁茜茜在表面上,她顺从得像一个真正的、大病初愈后记忆混乱的姐姐。
她按时喝下妮妮送来的每一碗汤药,努力扮演着被药物“安抚”后的温顺。她不再追问过去,不再提及李红梅,甚至对妮妮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也报以茫然或虚弱的微笑。她像一片沉默的叶子,任凭名为“照顾”的寒流裹挟。
但暗地里,丁茜茜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她开始仔细观察妮妮的行动规律,像研究监狱守卫的换班时刻。妮妮并非每时每刻都守在她身边。
她发现,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妮妮会回到二楼走廊尽头那个属于她的房间,锁上门,在里面待上大约一个小时。
那段时间,房间里偶尔会传出一种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刮擦声,如同指甲在反复搔刮着硬物表面,听得人头皮发麻。
丁茜茜曾借口找水喝,试图靠近那扇门。刚走到几步开外,那刮擦声便戛然而止,门内陷入一片死寂。
随即,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妮妮苍白的面孔出现在门缝后,那双阴郁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她,仿佛能洞穿她的灵魂。
“有事吗,姐姐?”妮妮的声音毫无温度。
“没……没什么,有点口渴。”丁茜茜强作镇定,心脏狂跳。
“厨房水壶里有温水。”妮妮淡淡地说完,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直到她僵硬地转身离开,才缓缓关上门。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丁茜茜知道,那是警告。
妮妮的“照顾”,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寻找出路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利用妮妮短暂离开的间隙,像幽灵一样在别墅空旷的房间里穿梭。
一楼客厅那扇巨大的、通向花园的雕花木门被一把厚重的黄铜挂锁锁得严严实实。她不死心地推拉,沉重的门板纹丝不动,冰冷的锁舌嘲笑着她的徒劳。
窗户更是奢望,每一扇都从内部牢牢钉死,钉死的木条深深嵌入古老的窗棂,带着一种积年累月的、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
即使她能破窗而出,窗外那些高耸的、布满尖锐铁刺的围墙,也足以粉碎任何逃生的幻想。
绝望像藤蔓,一天天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直到那天下午,妮妮再次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个神秘的房间里。
丁茜茜如同惊弓之鸟,确认那轻微的刮擦声响起后,她悄然走向通往顶层的狭窄楼梯——那是她唯一还未涉足的区域。
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死寂的别墅里格外刺耳。她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膛。
阁楼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腐朽木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入这片被遗忘的领域。
这里像一个巨大的、被时光遗弃的垃圾场。光线从屋顶几块破损的瓦片缝隙中艰难地透进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狂舞的尘埃。
杂物堆积如山:蒙尘的旧家具肢体残缺,巨大的、布满虫蛀的樟木箱敞着口,露出里面暗沉发霉的织物,一些破碎的相框玻璃反射着幽冷的光,相片里的人脸早已模糊不清。
角落里甚至堆着几个落满厚灰、早已干瘪的洋娃娃,空洞的玻璃眼珠在昏暗中反射着诡异的光点。
丁茜茜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废墟中移动,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木片或干枯的杂物,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神经质地回头望向门口,楼梯口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沉浮。
她开始徒劳地翻找,手指在冰冷的尘埃和粗糙的木屑中划过,希望能找到任何可能打开那扇大门的钥匙,或者一点关于自己过去的线索。
箱子里的旧衣服散发着浓重的樟脑和霉味,抽屉里只有些生锈的纽扣、断裂的发簪……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脚边一个倾倒的藤编针线筐绊了她一下。
她踉跄着扶住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梳妆台,布满灰尘的镜子里映出她苍白惊惶的脸。
她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视线却被梳妆台下方一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吸引。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只露出一小截深色的硬物。
她蹲下身,忍着扑面而来的灰尘,费力地伸手探入那片黑暗。
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细长的金属物件。她心头莫名一跳,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把匕首。
刀鞘是某种深色的硬木,简朴无华,却异常沉重。
鞘口包裹着一圈磨损严重的黄铜。
丁茜茜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屏住呼吸,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颤抖,握住了同样裹着黄铜的刀柄,用力向外一拔。
一道冷冽的寒光在昏暗的阁楼里骤然亮起!
刀身约莫一掌长,双面开刃,线条简洁而流畅,闪烁着一种久经磨砺的、内敛的锋芒。靠近刀柄的根部,在寒光最盛处,一个清晰的刻字烙印般映入她的眼帘——
“茜”。
是她名字里的那个“茜”!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丁茜茜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刻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茜茜,生日快乐!” 一个模糊但异常温暖的带着一点苍老的碎片般刺入脑海,带着笑意和宠溺。
刺目的刀光!毫无征兆地在眼前爆/开!雪亮、冰冷、充满决绝的杀意!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在脸上的触感!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瞬间灌满鼻腔!
撕心裂肺的哭喊! 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那声音……那声音……像极了她自己!
“呃……”剧痛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丁茜茜的太阳穴,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匕首“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和声音碎片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阻挡,无法连贯成形。
只有那把匕首冰冷的锋芒,和那个刻骨铭心的“茜”字,像黑暗中的灯塔,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一个被强行掩埋的、充满暴力的真相!
“姐姐?”妮妮的声音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从楼梯口传来,冰冷、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在上面干什么?”
丁茜茜魂飞魄散!
妮妮不是在房间里吗?她怎么会这么快出现?那刮擦声……难道是陷阱?!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更来不及思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丁茜茜猛地扑倒在地,不顾一切地将那把沉重的匕首死死揽入怀中,同时胡乱抓过旁边一件破旧发霉的厚绒布窗帘,用尽全身力气裹了上去。
粗糙的布料瞬间包裹住冰冷的金属,隔绝了那致命的寒光。她几乎是滚着将自己和那团东西藏进了旁边一个巨大的、敞着盖的破旧樟木箱后面,蜷缩在箱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脚步声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不紧不慢地踏入了阁楼。每一步都像踩在丁茜茜紧绷的神经上。灰尘在昏黄的光束中狂乱地飞舞。
“姐姐?”妮妮的声音更近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耐心和冰冷。
她的酒红色裙摆出现在丁茜茜蜷缩的视线边缘,停在了几步之外。“这里灰尘大,对你身体不好。”
丁茜茜屏住呼吸,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怀里的匕首隔着厚厚的绒布,依旧散发着渗入骨髓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她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肌肉僵硬如铁,只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时间仿佛凝固了。阁楼里只剩下尘埃落定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妮妮的脚步声开始在杂物堆间缓慢地移动。她似乎在随意地翻看,拿起一个破旧的相框,又放下一个干瘪的娃娃,动作轻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压迫性的搜索意味。
丁茜茜甚至能听到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那些蒙尘物件表面的声音,每一次摩擦都让她头皮发炸。
最终,脚步声在丁茜茜藏身的樟木箱附近停了下来。
妮妮的阴影投射在丁茜茜面前的地板上,长长的,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丁茜茜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闭上眼睛,抱着怀中那裹着匕首的绒布团,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原来躲在这里。”妮妮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仿佛拂过丁茜茜的头顶。
她弯下腰,那张苍□□致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樟木箱上方,阴郁的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蜷缩在阴影里的丁茜茜,以及她怀中那个异常显眼的、鼓鼓囊囊的绒布团。
“找到你了呢。”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属于妹妹的关切,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落网的、令人绝望的掌控感。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丁茜茜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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