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下七日,到今天转为晴,阴阳缝恢复了热闹,街上如百鬼夜行,牛头人身,人头蛇身之辈络绎不绝。
山载言一袭白衣走出门,他的清秀模样很是出挑,一位蟾蜍精朝着他摆摆手,喊道:“山老板,一起去听戏啊,镜花水月今天要唱《狐嫁女》,再不去就没地了。”
山载言微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说完他目光随着这些精怪走去的方向望去,镜花水月戏台前确实坐满了客,不一会儿,他的补魂坊前空空如也。
一道锣声响起,台下纷纷叫好,山载言刚准备进屋,就看到有一个黑衣人走来。他看起来很是虚弱,每走一步要花费全身力气,模样像是吃醉了酒的醉汉。
山载言久立不动,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到了身前,浑身脱力向下栽倒。
在他摔倒之前,山载言扶住了他。此人神色混沌,双目还算清明,喃喃自语道:“我的心丢了。”
山载言稍一蹙眉,将他拖进了屋。
补魂坊陈设简单,却能看出来厚重的历史感,中间摆着一张长桌,山载言将黑衣人放在了椅子上,这才看清了此人的脸。
他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虽然意识不清,但可以看出往日的神采飞扬,他一直重复的无非就是两句话:“我要找回我的心。这里可以帮我找回我的心。”
山载言将手放到了他的胸口处,眉头紧锁,即使他面前的是个鬼,胸口处也不应该平静地如一滩死水。感受不到一丝魂魄悸动,唯有死寂。
他的心确实是丢了。
山载言转身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药瓶,直接喂给了他一颗,无济于事。
他又找来几张黄符,贴在他身上,无济于事。烧成灰兑成符水让他喝下,还是无济于事。
山载言心里直犯难,想道:“让他恢复意识怎么如此艰难,以前的鬼没有一个像他这般……”
万般无奈之下,他拿出山家世代相传的法宝——定魂针。
定魂针并非一根,而是一套粗细长短不一,通体漆黑,而触之则寒凉刺骨。有定魄,穿刺,引导之能。
他从乌木针包中取出一枚。扎入黑衣人脑中。
只见他脸上的阴霾渐渐褪去,眉头舒展,模样七分笑意三分冷峻。即使是山载言举高临下望着他,这张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卑微。甚至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气质。
山载言见这法子有效,心道:“用定魂针清醒意识只能用于一时,且极其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如走尸一般。”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长了一张笑脸,他问道:“我这是在何处?”
山载言说道:“阴阳缝的补魂坊,你在意识不清时走来了这里,你说你要找你的心。”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对,我的心丢了,老板,请你帮帮我。”
山载言神色自若,说道:“帮你没问题,只是做生意没有白做的,只要你付出相应的报酬。”
少年由惊转喜,又由喜转忧,说道:“我身无分文,恐怕……”
山载言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补魂坊向来收的不止是钱财。”
听到此话,少年才是真的眉头舒展。谈话间多了几分少年意气,说道:“我叫郎鹊应,敢问老板名讳。”
山载言答道:“我姓山,你叫我山老板就好。”
山载言目光陈静地看着他,“你现在魂魄不稳,这失心之症非同寻常。”
郎鹊应努力坐直了些:“怎么不寻常了,山老板你以前见过像我一样的客人吗?”
山载言淡淡道:“补魂坊开了万年,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心丢得这么干净,魂魄却还未散的,你是第一个。”
他顿了顿,指尖在郎鹊应心口处虚点一下,“你像是被人用极高明的术法,将心这个概念,从你的命理里彻底剜走了。”
郎鹊应脸上的笑意淡去了。
山载言继续道:“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后患的,阴阳间之中有几人可以做到。而最擅长此道的——”
他抬眼,望向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热闹街市,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锁魂封家。”
“封家……”郎鹊应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脑中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山载言转身,从乌木针包里又取出一枚稍长的定魂针,“这笔生意,你我现在可以细谈了。我的报酬很简单。”
郎鹊应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山载言指尖寒针微闪,说道:“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便可。”
“而你付给我的报酬,就是这段故事本身。因果清,你的心也就回来了。”
郎鹊应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答应。而山载言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失心者,没想到这背后还有更多的牵扯。
山载言看着他表面清醒,实则虚浮的模样,说道:“定魂针只能救急,不能长久有效。”
郎鹊应问道:“那我还有救吗?”
山载言目光闪动,道:“自然有救。“阴阳缝之中有这个本事的有一人,或许能讲你涣散的魂魄牵引归位。”
郎鹊应惊喜道:“此人是谁?”
山载言说道:“镜花水月的班主,图尔宸。”
他透过窗棂,看到镜花水月戏台处依旧座无虚席。
郎鹊应的情况不宜耽搁,山载言带着他绕过戏台,来到镜花水月的园子。
园外昏黄的灯笼高挂,在热闹的街市上显得十分诡谲,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零星敲击的铜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混着陈朽木头的尘土味,郎鹊应觉得这声音和味道都很厚重,他躲到山载言身后,不自觉拉住他的衣服。
一个穿着红袄、脸色惨白的小童像从地底冒出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咧嘴一笑,声音却清脆稚嫩:“山老板,今日不听戏,来此有何贵干?”
山载言淡淡道:“我找图班主,有生意。”
小童的黑眼珠滴溜溜转到郎鹊应身上,笑容更大了:“这位客人,魂儿好轻呀。班主就在后台,二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提着一盏绿幽幽的灯笼,转身引路。
幽幽灯笼光照在前方的几张黄符上,上面写着“台上不真言”“戏毕莫回头”“灯灭即散”。郎鹊应一个踉跄,问道:“山老板,这里是什么戏班……”
山载言回道:“鬼戏班。”
后台处,小童提着灯笼轻飘飘飞走了,而青年男子在给一位花旦画脸上的油彩,一笔而成,他甚是满意,说道:“不错,一会儿就这么唱。”
花旦看到来人起身而走,唯剩青年男子背对二人。山载言在身上摸了一根蜡烛,蜡烛光在这如森森鬼火,这里面挂着许多戏服,有些早已陈旧,带着暗色的污渍。墙壁上有画,是一些戏曲故事,只能看成上面色彩已经褪去,阴森诡异。
山载言开门见山道:“图班主,我需要你来给我点一盏灯。”
男子转过身,他是一个极其俊美的人,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说道:“山老板,真的稀客,以前我百般请你,你都不来,现在居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找我。”
山载言说道:“不是小事。”
郎鹊应虚弱地倚在门框上,图尔宸注意到了他,上前一步探了探他的气息,转头对山载言说道:“是封家的锁魂印,而这印记,是前任锁魂师的。”
郎鹊应听不懂他们说的这些,只觉意识逐渐涣散,定魂针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山老板,我感觉有些头晕。”
山载言伸手扶住他,对着图尔宸说道:“图班主,麻烦点一盏灯。”
图尔宸淡淡一笑,三人去到他的居室。在柜子里拿出来一盏灯,“这灯是混着鲛人油做的,可燃烧一年。只要灯灭,那引来的魂魄也就散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黄符,贴到了长明灯上,黄符上写着“归魂止息”,之后拿起他们家祖传的渡魂箫,将晒干的彼岸花瓣放入其中,轻轻一吹,鬼火点燃了长明灯。
引来的魂魄只能点灯人看到,图尔宸微微一笑,说道:“来了。”
郎鹊应只觉精神为之一振,一些记忆涌入,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戏台上锣鼓声响起。
图尔宸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说道:“封家的印,丢了的心,却要由山家的人来缝,山老板,你这是一桩亏本的生意啊。”
山载言没有回答,目光在郎鹊应身上,他看起来只是少年模样,身量却高大。鬼长什么样取决于死时的模样,郎鹊应死的时候年纪应该是极轻的。
图尔宸继续说道,“这灯我替你守着。”
山载言说道:“多谢。”
图尔宸坐下摆弄着他的渡魂箫。虽然叫箫,但它整体像是一个烟杆。
郎鹊应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扶额说道:“山老板,我想起来我丢心前的一些事。”
“正常,与你魂魄一起消散的还有一些记忆。”山载言看着他,“你都想起来什么?”
郎鹊应感觉脑子一阵绞痛,含糊不清道:“有唢呐,好像是唢呐……还好像有人哭丧……”
他在努力回想,但就在最关键的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矛盾感让他本人也很陌生——又喜又丧,诡异非常。
一直摆弄渡魂箫的图尔宸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透出些兴趣。
“哦?”图尔宸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红白相冲,悲喜交加。唢呐一响,非婚即丧。这位公子,你这记忆里的动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热闹。”
山载言目光一凝,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沉声道:“红白法事。敢做、也能做这种程度的地方,只有一个。”
图尔宸观察着他的反应,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话,笑吟吟地看向山载言,“山老板,这下线索可明朗了。你这客人的心,八成跟这场红白法事有关。清河县,城隍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而且,能劳动那位亲自主持的法事,所图必然不小。况且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封家。你们若想寻回这东西,那地方,是非去不可了。”
山载言沉默片刻,对郎鹊应道:“感觉怎么样?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就走。”
图尔宸说道:“现在就走?你那位身子扛得住吗?山老板你未免太着急了些。”
郎鹊应深吸一口气,撑着站起来,脸上挂上笑容:“走吧山老板。我倒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给他们引路的小童子变成纸人从空中飘来,稚嫩的童声响起,“班主,城隍来贴,下下月嫁女。他请我们的戏班子去唱堂会。”
图尔宸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小童,而是先看向了山载言,用手中的渡魂箫敲了敲掌心,语气玩味:“山老板,听见了?你们现在若硬闯那地方,叫私闯神宅,是犯忌讳的大罪,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就要被阴差锁了。”
他顿了顿,看着山载言微蹙的眉头,继续道:“但下下月,他大开中门,广宴宾客,你们跟着我的戏班子进去,叫贵客临门。是闯是查,都便宜得多。这桩生意,你是想现在做亏,还是等等做赚?”
山载言明了,他看了一眼身旁魂魄不稳的郎鹊应,若此刻硬闯,确实胜算渺茫。
山载言简言,他道:“等。”
图尔宸抚掌一笑:“明智。”他这才转身对小童道:“应下。再去打听打听,他都请了哪些贵客。”
“说了,魂魄七艺的家主都请了。”小童答完,便轻飘飘地飞走了。
图尔宸听到这消息,对山载言道:“山老板,这下可真是盛会了。”
郎鹊应完全插不上话,只看到山载言面色无比凝重,眉头紧锁。
他低声道: “城隍嫁女,驱邪纳吉,本是好事。那老城隍生前是清河县父母官,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我祖父都曾受过他的恩惠,这件事情,不像他的为人。”
郎鹊应说道:“山老板,这事情的结果尚未可知,我们一起去捋清这因果线,你得到你想要的,我找回我的心。”
山载言点点头。
更新第一章,高三党求上课不犯困教程呜呜呜。
高三写小说主要是因为压力过载,给自己找点喘息的空间。
祝大家看文开心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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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出·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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