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放在猫身上算是绝症了，手术成功的概率很低，主人做好心理准备。”护士说完看了眼眼前长相英俊的男人，一身熨帖整齐的西装此时微微凌乱，领子有些褶皱，几缕发丝垂在眼前，眼圈泛红，遥遥盯着倒在手术间里的小猫。
护士沉默几秒，柔声道：“这么漂亮的小猫，一定会好起来的。”
应嘉言嘴角勾了下，眼里却没有笑意，“谢谢。”
“小猫养得白白胖胖的，主人肯定很爱它。”
应嘉言终于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是啊。”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小区的路灯光线微弱，黯淡的光线照在地上，留出一小片的光影，被浩大的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泛起阵阵涟漪。
应嘉言举着把黑伞，一手拎着瓶啤酒瓶，浑身酒气，百无聊赖地从路灯下走过，忽的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声，他止住脚步。
闹鬼了不成？他四周环顾一圈，秉持着无神论者的英勇气概，他拿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外放起大悲咒，顿时觉得安心不少。刚要离开，余光却看见路边草丛中有个什么白色的东西。
走近看，一只浑身浸着雨水、脏兮兮的一团灰色的东西倒在草丛间，见到应嘉言发出很微弱的叫声，像是苦苦的诉求和临死前不甘的挣扎。
这小东西还能活吗？应嘉言不确定，他不是什么善人，彼时他刚刚毕业，还没有找工作，对未来迷茫又不抱希望，连养活自己都费劲，兜里的存款不足五千，能养活起这么个一看就非常费钱的玩意吗？
对了，他不喜欢猫猫狗狗，他自己长得人模人样，对宠物的颜值更是苛刻，此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垃圾似的一团东西，更觉内心嫌弃。
流浪的动物本就活着不易，只是分为是否死在他面前。
应嘉言沉默几秒，转身离开。
“喵~”小动物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雨夜里更显单薄，像是马上就要断了气。
应嘉言加快回家的步伐，大步离开。
那垃圾似的一坨小动物见应嘉言离开，本就艰难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短暂的猫生浮光掠影般极速略过，也许是一分钟，也许只有几秒，毕竟它的一生这样短暂。
一只几个月大的银白色高地，一出生就没有妈妈，也许是有的，照顾了它几个月，但它毫无印象了。作为一只没有花色和鲜艳皮毛的小猫，它的皮色是同族里作为下等的存在，每每受欺负时只能一声不吭。它羡慕那些有着漂亮皮色花纹的小猫，比如那只看上去就很魁梧的橘猫，和那只很受欢迎，堪称绝色的三花猫。他这样一只又瘦弱、又难看、又没有优越捕猎技能的猫，只会被残忍地抛弃和漠视。
它见过很多被善良的主人捡走的流浪猫，他们大多漂亮黏人，喜欢和人亲近，大概最重要的还是漂亮，总之他们被捡走了，住进高楼大厦里，冬日不必为凛冽的寒风担忧，像这样的雨夜也不必担心居无定所。它们有优越的生活条件，爱它们的人类，是被捧在心尖上的小猫。
而他脾气不好，警惕性又很强，见到人只会躲得远远的，又很凶，虽然有很蓬松的大尾巴，但没有吸引人的漂亮的花色。
那个男人大概也不会喜欢它吧，它见过那个男人几次，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的样子，但长得很好看，小猫曾经躲在草丛里远远地看过他几次，多好看的人啊，如果成为它的主人该多好呢。只是它这样笨又凶的小猫，大概不会被人类这样的物种喜欢。
短暂的猫生走马灯一样走过，恍若一滴雨夜中枝叶上的雨滴落下，落在他冰冷而即将失去体温的身上。
哒哒哒哒哒——
一束晃眼的光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猫已经睁不开眼了，只觉身体忽然轻盈起来，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包住，下一秒，他的头抵在男人雄厚有力的胸膛。意识不清的最后一秒，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点呛人的酒气，“还活着吧，坚持一下，你要是能活过来，我就带你回家。”
再睁开眼时，全身都很疼痛，但不冷了，也没有寒风裹挟着冷雨拍在它身上，这只很聪明的小猫偷偷睁开眼，看着外面的动静。
男人的背影高大，正在和什么人说话，“我还以为是只狗呢，原来是猫啊，要是不叫我当时还以为是个塑料袋呢。”
护士无语道：“它腿部有几处骨折，应该是被什么人摔断的，有很轻微的猫藓，好在没有寄生虫，不过小猫□□狭窄，现在年纪小，要过几个月，长大了才能好。”
小猫回忆了一下，它觅食的时候被几个不大的小孩抓住玩了一会儿，从高处摔下，又浸到水里几次，应该是那时候把腿摔断了。
“□□狭窄是什么意思？”
“夹不断粑粑，要勤收拾。”
“……靠。”应嘉言畅想了一下，顿觉人生无望。
他回过身，正好对上小猫的睁开的眼睛，愣了下神，“醒了？”
一个小时后，小猫被应嘉言包着毯子搂在怀里，花光了银行卡里最后的五千块钱，拎着一兜子照顾小猫的必用品，走了五公里路回到家，脚磨出了好几个泡，从此小猫有了家，应嘉言的生活也从孤苦无依变得有了人情味。
回过神，应嘉言透过玻璃门看着躺在平台上的小猫，轻声道：“一定要好起来。”
忽然想起来什么，应嘉言问护士，“这个病是忽发的吗？怎么忽然……忽然就这样了？”
护士沉默几秒，“发起病来很痛的，是周期性的，可能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好。”
小猫的病不见好，反而一天天恶化，应嘉言白天工作，下了班就守在小猫身边，沉默地看着那团白白暖暖的小团子，腹部一上一下，平稳地呼吸。从一团塑料袋似的、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垃圾，养成七斤半的小胖子，其中心血和点点滴滴只有应嘉言清楚。
“喵~”小猫醒了，艰难睁开眼睛，蹭了几下应嘉言的手背，好像在讨好地说“你别生气，别怪我只陪你一段路。”声音有点虚弱，像应嘉言第一次见它时那个雨夜，声音弱的被雨滴落地的声音掩盖。
“小夹子。”应嘉言笑了笑，轻轻摸着小猫柔软漂亮的毛发，蓬松的长毛附在柔软温热的身体上，让应嘉言几乎流下泪来。
“会好起来的。无论花多少钱，走遍全国各地的医院，一定把你救回来。你只要像三年前那样，乖乖等着我，相信我会走回来陪着你，我会救你。”应嘉言语气坚定，半晌声音哽咽，“我只有你了，逢年过节，你舍得让我一个人吗？”
小猫想了想，想到应嘉言没有它时清冷孤寂的房间，永远拉上的窗帘，是不能让应嘉言一个人的。它想到那些很漂亮的流浪猫，那只被奉为女神的三花，那只很有地位的橘猫，那只很会撒娇的小黑猫，无论哪只，他们都会喜欢应嘉言的。应嘉言很好，虽然有时候嘴贱，还喜欢对它做一些很恶心的很亲密的动作，但没有人会不喜欢应嘉言的，应嘉言会给它全世界最好的包容，最好吃的食物，最让人期待的爱。
它是只嫉妒心很强的小猫，但它舍不得应嘉言一个人。应嘉言这么好，不该一个人孤零零的。像它曾经躲在草丛里看着应嘉言的日日夜夜里，他一个人走过，沉默地走着，像是习惯了一个人。
但小猫还是看着应嘉言，蹭了蹭应嘉言的手。它少有这么温顺的时候，但它想多看看应嘉言，把应嘉言刻在脑子里，下辈子也能做应嘉言的小猫，最好能让应嘉言不那么难过。
应嘉言回家一趟，他一天没吃饭了，随便泡了碗泡面，狼吞虎咽吃起来，向后靠在沙发上，背后有什么东西咯着他。那是件衣服，上面沾着几根白色的长毛，应嘉言掏了下兜，几粒猫粮滚落出来，不知道是小猫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都有些发潮了。
应嘉言忽然想起来上次穿这件衣服的时候，记忆迷迷糊糊的，但那几天似乎工作不太顺利，回家后没陪小猫玩，忙着虚伪的人际交际和烦乱不清的工作，坏小猫偷偷摸摸把喜欢的猫粮放进应嘉言的兜里，让应嘉言上班的时候也能想起它，顺便不那么不高兴。
坏小猫。
应嘉言垂着头，不知怎的眼前模糊起来，看不清东西了，他把头埋在衣服上，难耐地哽咽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窗子吹进来，抚动应嘉言的发丝，像是远方的安抚。
应嘉言关窗时才发现地上垂落的几片绿萝叶，是上次小猫咬断的，奇怪啊，绿萝这么坚韧的物种，此时居然恹恹的，像是要枯萎了。他应嘉言怎么什么都养不好呢？
茶几上的手机忽的发出震动，应嘉言眼前一黑，下意识觉得不好，僵硬着身体拿起手机，“喂……”
“小猫现在情况不太好……”
几小时后。
应嘉言靠在冰冷的墙上，仰头看着无机质的灯光，有些晃眼，刺得他想流泪。
医生走出来，沉默几秒，“节哀……小猫得的本就相当于人类的绝症，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辛苦了……也算是解脱了。”
应嘉言忽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该说什么吗？该指责医生医术不精吗？可这已经是全江城最好的宠物医院。该怪小猫心狠不陪他吗？好像也不行，医生说了，它坚持了很久，已经很辛苦了。
好吧，应嘉言接过小猫即将僵硬的身体，付了钱，离开医院，该回家了。
小猫被抱在毯子里，暖融融的体温以应嘉言可以感受到的速度飞速离去，应嘉言沉默地走着，一点点感受怀里的触感，像是三年前把小猫从医院接回来一样，走了五公里，脚磨得有些疼，应该是又起泡了。走了很久很久，脸上忽有湿润，应嘉言停下脚步，抹了下脸，原来是下雨了。
回到家，应嘉言浑身湿透，小猫的毯子却是干的，他僵着身体把小猫放在专门的小床上，自己则拖着沉重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床上，闭上眼睛。
五分钟。十分钟。应嘉言忽的挺起身，看着钟表，十点五十八。
应嘉言站起身，从柜子深处翻出安眠药，看也不看，往嘴里塞了好几片，囫囵着咽下去，随后躺在床上，躺尸似的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黑暗的混沌中，一个小光球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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